山中貓士

我自到這山上來,便未離開過。

師父說我天生靈目,可以洞察世事。我在山頭上無聊了,就看看凡間的人,悄悄嗅嗅剛出鍋的紅燒魚。師父倒是心疼我,常做些來給我解饞。

日子一天天的過,我窩在師父親自鋪的草窩裡邊,煞是愜意。

這一切在一個地動山搖的下午被打亂了——隔壁山來了個道士。

其實他來或不來,我們山頭是不在意的,但當他把山都快轟上天的時候,師父坐不住了。

師父就是師父,一路火花閃電的就拎著我一同到了隔壁山頭。

道士是個年輕道士,正兒八經的,剛倒了茶,師父將老鼠「啪」一聲摔在地上,他便栽了過去。

竟是個怕鼠之人,我伸手將桌上的茶杯推了下去,與師父一同保持了鄙夷。

日子又靜了,吃飯,睡覺,撓師父的頭髮。

「轟!」

師父頭髮被扯斷了一根。

「咳。」我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轟!」

又斷一根。

我瞄了一眼師父,心想怕是要完。

扣門聲打破了我與師父之間的沉寂。

「徒兒,請客人進來。」

我屁顛屁顛開了門,道士探出頭來,又慌忙把手中的禮物亮出來,見師父沒趕人,趕忙進來了。我順勢溜出了門,回了樹下的草窩。

今日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剛開始犯迷糊,就聽師父一聲怒斥:「你自己想辦法去!」

我嚇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就看見道士撓著頭自言自語:「人家怎麼會為我抓老鼠呢。」

請師父抓老鼠,您這臉可真大。我暗自嘲笑一句,翻個身繼續曬太陽。迷糊間感覺有人動了動身下的草窩,我下意識拍開他來:「別打擾小爺睡覺。」而後就平靜了,便睡了過去。

這日我坐在山頭最高的樹上眺望——有炊煙,道士果然會做飯。

我伸長了脖子,努力捕捉空氣中飄來的香氣,又張開嘴感受更多的氣味,然後口水差點流出來。

師父不喜歡道士,我就也不喜歡。

怎麼這山頭到那山頭的距離這麼遠呢。我在山間跑啊跑啊,時而停在溪邊喝水,又想;吃道士一條魚,他損失一條魚,必然是師父樂意看見的。喝足了水,繼續向隔壁山進發!

我悄悄捉了一隻鼠,放在道士最遠的陷阱裡邊,不一會,道士便飛似的去了。眯著眼盯了桌上的魚許久,我進了茅屋。

別說,道士的手藝還真不錯,我一邊吸溜著余湯一邊欣慰,幸而來的是道士不是和尚。

吃飽喝足,將出了屋門,腦袋便一陣暈乎,這道士燒魚愛多放酒。恍惚間,只見樹下竟是熟悉的草窩。

「還是師父心疼徒兒……」,我踩著棉花般的地面,滾到了草窩上,尋了個舒服姿勢。

迷迷糊糊間只見道士笑眯眯地捻須:「吃了我的魚,可要幫我。」

媽的,被暗算了。

我的內心其實是鄙視道士的,竟欺負我是個正道之人,偏抓住我吃人嘴短的高尚品德,為他清了幾隻鼠。

我暗下決心,再不上當。

這日我又在樹上眺望,遠處花海翻波,風送魚香——呸!

我拿出師父的香囊綁在鼻頭下面,深吸一口氣——沒錯,這才是真正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我閉上眼靜靜陶醉,沙沙的樹聲聽著有種掏耳朵的快感。

又一陣輕風拂面。

我想我可能病了。

為什麼我的腿不受控制地在奔跑,追著風,伸長了鼻子;為什麼我的背隱隱渴望著被一把梳子一梳到底,從後頸開始,順著脊椎而下:為什麼我坐在這裡,帶著新捉的鼠,心底還在暗暗地期待?

這道士,一定是有毒的。

道士第無數次笑眯眯地將魚湯擺在了我面前,我第無數次交了鼠,吃飽喝足地趴進了他門前樹下的草窩。

今日躺著莫名有點硌,我伸手刨了刨,刨出一隻香囊來,邊緣有些開線,是師父的。

已入秋多時了,我抬頭見道士正踏著枯葉而來,他笑眯眯伸手想摸我的腦袋。我抱著師父的香囊,不知怎的,感覺道士的眼裡儘是奸詐。

媽的,被暗算了。

躲開了道士的手,這一次,我逃掉了。

連滾帶爬的回了師父的山頭,樹下的草窩仍在,絲毫未動,一片落葉也沒有。我舒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接近了師父的房門,悄悄推開一點,從縫隙里可以看到師父正梳理著長發。

裝作不經意的,一下竄到師父旁邊,我將腦袋埋在自己的臂彎里,試探地挨著師父。

師父卻摸摸我笑道:「你這貓兒!」

我擰擰身,滾在師父腿邊,又撓撓他的發尾,仍是熟悉的日子。

師父的手蹭了蹭我眼邊的毛,我情不自禁地眯眼,忽看見道士小心翼翼將一塊軟墊鋪在屋前的草窩裡,又細細地理了一番,前一瞬仍笑眯眯的,後一瞬卻長嘆一聲。

奸詐的道士竟也有落寞的光景。

我打個滾鑽進師父懷裡,舔了舔爪子。

罷了,既吃了你的魚,小爺幫你就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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