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怕,家在身後。
對不起對不起,深夜故事。
1.
「開門開門。」
「來了來了。」小晴打開了門,她不把門全拉開,從窄窄的門縫裡伸出來張俏皮的臉。
「小兔子不開門,是不是大灰狼來了?」
我看著她明亮的眸子,擠出一絲笑容。頗有疲憊的說道。「是啊,大灰狼來了,再不開門就把小兔子吃掉!」
小晴輕笑著把門打開,拖鞋都備好了,轉身到廚房繼續炒菜,過油爆裂的清脆聲響和飯香從廚房傳來,我換了鞋,心事重重的坐在客廳里,想抽煙,摸了煙幾次終究還是縮回了手,挺著腰板坐在客廳的小桌子前。
小晴端著菜和餐具把小桌子堆得滿滿的,然後拖過來一個凳子,坐在我對面,給我夾了幾塊肉。
我看著飯碗,遲遲沒動筷子。
「書稿被斃了。」
「好啦,吃飯不說不開心的事。」小晴笑著用筷子敲敲我的飯碗。「大灰狼再不吃飯要餓死了!」
我不說話。
小晴又吃了幾口,看著我依然如石像般坐在那,便端著飯碗湊到他的身邊。「不就是沒通過么?再改改,下一次肯定能過的啊,還有希望的。」
我深吸一口氣。
「希望。」我苦笑的搖搖頭。「來,吃飯吃飯,你也多吃點肉啊!」
希望這兩個詞,真是致命的雞湯毒藥。闖蕩兩年,我成功揮別了那個過去心比天高的少年,變成了現在這幅落魄模樣。
兩年,幾十萬字書稿,說沒就沒了,白寫。
出版商編輯那邊連句抱歉也沒有,他們翻了翻一厚摞書稿。
「拿走吧。」
「別吧編輯,您在好好看看?」我懇求著,我把書稿拿過來,連翻了好幾頁。「編輯你看,這處主角朋友的死是我埋的暗線,和主角探案的明線是對應著來的,其實你看後面發現朋友沒死……」
「我說拿走,你聽不懂么?」編輯又重複了一遍,隨後嘀咕道「像你這種作者我見多了,快走。」
我愣了一會,看著白紙上幾十萬的墨點,那怎麼是黑色的,分明是血紅色,是我每一塊心頭肉。
「小晴,委屈你了。」
「你說這個話,我可要生氣了。」小晴嘟著嘴說道。「我可沒覺得委屈,我覺得幸福著呢。」
「你說我有哪兒好?」我摸著她的長髮。「又不帥,又不會賺錢,又不會做家務……」小晴夾了一筷子肉喂進我的嘴裡。「但是你有十分的好,願意把十分的好都給我,上次你發了500塊稿費,就偷偷給我買了我看中的銀項鏈…」她指了指脖子,像炫耀戰利品一樣洋洋得意。「看,好看著呢!」
吃過飯,我們把客廳的沙發拉下來,拉伸成一個大張的沙發板,再把床單被褥鋪平,疊好。這沙發就成了我們倆溫馨的小床。
我們剛來這兒的時候,屋子裡就這麼一個房間。我說,這房子也太小了,想再換一個。小晴不同意。
「不如咱們白天叫它客廳,晚上叫它卧室,你看,這樣不就顯得我們有好多屋子了嘛?」
是啊,我曾經許諾給你一個又大又明亮的家,帶天台的,早上起來我們就能推開窗戶,在天台上一起迎接城市的第一縷朝陽。
我可能要失信了。
我聽著小晴微微的鼾聲,輕輕打開房門。我決定再去謀份差事,起碼先把房租還了。
我躡手躡腳的走到樓下,樓門口風霜一片。我回首看向這棟老樓,沒物業,孤零零的,牆壁上都是飽經風雨的殘痕,每天白天能聽見鄰居對地下水管的不滿和抱怨。看著這些,想著當年的那些豪言壯語,忽而寒風灌進我的眼,胸口如裂開般疼。
2.
北國的冬天格外冷。
北方城鎮大抵都是這樣,深冬時節,店家打烊的早,街上行人也少了。冷冽的寒風簌簌的夾著零星的雪花,如針尖般刺著我裸露的脖子,我裹了裹自己的長衣,小步摩擦著結了冰的瀝青路面,耳朵僵的通紅,每走幾步就要喘出一團水霧。
我沒放過任何一個電線杆上的任何一個小廣告,有電話號的我就先用手機記下來,有憑條的我就撕下來,揣在兜里,等回去以後再打電話細問。
就這樣走了一陣子,來到了一處商場旁,商場上LED燈牌旁掛起了漂亮的彩燈,我想不起來今天是什麼節日,如果是,那必定我的倒霉日:書稿被斃,房租到期,好像一輩子不順利的事都存在這一天發生了。
彩燈下面是一處烘焙房,烘培坊還沒關門,玻璃櫥窗裡面金黃一片,暖洋洋的。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銀鈴聲,烘培坊的木門被推開,裡面走出了一對父子,那孩子個不高,看起來像在上小學,大冷天也不怕冷,蹦蹦跳跳的和旁邊的父親說個沒完。父親寵溺的笑著,臉上被凍的通紅,他身穿黃色羽絨服,後背背著一個小書包,右手提著一塊精緻的小蛋糕,兒子每說一句,就介面回上一句。
「爸爸,爸爸!明兒帶我去踢球好不好,咱們好久沒踢球了。」
「明天是周六是吧?行,你今晚回去負責給球打氣!」
「yeah!明兒踢足球咯。」
這對父子就這樣有說有笑的從我身旁經過,呼嘯的寒風中,我駐足回望,看著一大一小的兩個背影,彷彿天也不是那麼冷了。
我的腦海中也閃出了這樣一個畫面,在一片沙土的足球場上,一個個兒不高的中年人教我踢足球,跑啊跳啊,笑啊鬧啊。
我有兩年沒見過他了。
3.
兩年前,我離開家時和他吵紅了脖子,最後我和他拍著桌子說。「我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不用你管!」
父親氣的雙肩抖著,像一座壓抑不住的火山。
「好,你走,走了就別再回來!」
我昏了頭,提著箱子就往樓下走,腳把樓梯踩的很大聲,生怕讓他不知道我走了一樣。我走到樓下,回望了一下那斑駁的青石樓,以為能聽到父親妥協的吆喝聲。
沒有。
他倔的像一塊頑石,他就是認為寫字是沒出息的行當,餓死的窮鬼,沒有那公務員的朝八晚五來的實在。他安排了我小半輩子,但這一次不行,我要自己做主。我心想著。
那時我驕傲的像漫漫沙漠中的花,堅信著沒有水的地方也有生命的綠洲。相信所有追夢的人都有好運氣,只有闖蕩才有更大的天空。
他不來找我,我也不找他。
就這樣,兩年。
我給小晴發了簡訊,連夜買了張車票。
我沒想到我會這樣落魄的回去。
我以為我回家那天,會光鮮一片,載滿盛譽。我會跑到那個倔強的老頭面前,和他說,你看,我成功了,就憑我自己。
小時候母親去的早,父親養我長大。小時候,他對我管的嚴,做任何事都不能違逆分毫。我上學那會就喜歡寫,下了課,十分鐘課間能洋洋洒洒寫上大幾百字,內容寬泛,看到啥就寫啥,到了學期末存了一大厚本。那天讓父親發現了,他當著我的面將這些東西撕得粉碎。
「你這是不務正業!寫這個有什麼出息?」
那是我第一次和父親吵架,最後以父親的拳頭落下帷幕。從那次開始,我們父子爭吵不斷。
下車,打了個的,到地兒,下車。
我看著熟悉的老樓,斑駁的紅色牆壁上爬滿了爬牆虎,我走那年,爬牆虎還沒那麼盛,只是彎彎曲曲的纏在欄杆上面,兩個春秋,已經將牆堆滿了綠色。
我上樓走到門口,腳步聲很輕,像是怕什麼人聽見,來到門口時,想敲門的手抬了又放。
見到他說啥?「恩,回來看看你,你咋樣?」或者和平時放假回家一樣,說一句「我回來了?」
父親會怎麼做,不會把我這個不孝子打出家門吧?我苦笑一聲,實話是我做好了這個打算。
「咚咚咚。」我敲了幾聲門,沒回應,又敲了幾聲。門裡面傳來一聲「誰啊。」
就這一聲誰啊,我心情就激動起來。我不知道這種感覺從哪兒來的,就像井口水滿很自然溢出來了一樣,我很自然的應了一句。
「是我。」
房門裡面沉默了一會,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門被推開了。
我再一次看見了父親的臉,他禿頭嚴重的厲害,兩遍的頭髮都白了,臉上皺紋也更深了,他渾濁眼睛看了看他,嘴微張,動了動。
「進來吧。」他說。
「誒。」我應了聲。 他愣了會,想找什麼話題,躊躇半天問了句。「餓不餓,吃飯了沒?」
「還沒。」
父親哦了一聲,他起身,把卧室里響著的電視關了,念叨了句。「你運氣好,昨天你嬸子剛來,包了餃子,剩了點,我給你下上。」
就這麼一句話,我眼眶便不爭氣了,如火燒了起來。
我從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這個倔強的老人,這個不允許任何忤逆的老人,現在竟蒼老脆弱成這個樣子。
看著父親挪著步子來到冰箱,取出一碗餃子。
「爹,我來。」
我走向廚房,又從冰箱里拿出點香腸、黃瓜,背對著父親在菜板上切了起來。
一父一子就這樣在廚房裡背貼著背忙活起來,餃子下進水裡發出騰騰的冒泡聲,菜刀吭哧吭哧的切在木板上。
忙活了一陣,父親先開口。
「飯桌上坐著吧,馬上好了。」
「成。」
我端著盤子匆匆離去,坐在飯桌上。不一會,父親把餃子盛出來,端到我面前。餃子剛出鍋,潤滑的,熱氣騰騰的冒進我的眼睛。我夾起一個,吃進嘴裡。
「豬肉大蔥的,小時候你最愛吃這個餡兒,也不知道出去幾年換沒換口味。」父親道。
我咬著那大大的餡兒,一瞬間淚水就決堤了。
忍住,別哭,丟人,我心想著,緊咬著牙。可是淚水不聽話,啪嗒啪嗒的打在餃子盤裡。
父親起身去廚房拿醋。
我趁著這當飛快的用袖子把眼睛抹乾凈,父親回來時,我仍舊低著頭吃餃子,好似什麼也沒發生。
「在那邊怎麼樣?」
「挺好啊。」我漫不經心的說道。
「挺好就行,這次回來待多久?」
「幾天吧,還有事。」
父親沉默的點點頭,隨後拖著步子回到卧室,打開了電視。
4.
在家住了幾天,父親送我到車站。
到了車站,父親送不到裡面,只能送到縣城車站的大牌子下面。父親把行李包塞得滿滿的,帶回去了好多我覺得不中用的東西,但我還是裝了。
他看了我好久,欲言又止,想做點什麼又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像個孩子。我看了看手機,說道。
「時候不早了,我先進去了。」
我轉過身,剛走幾步,聽見後面父親的喊聲。
「洛洛。」
我長吸一口氣,轉過身去。
父親揮揮手。「如果在外面待累了,就回來,家裡總有你一口飯。」
我笑了。「好的。」
我轉身向候車大廳走去,那天天不太冷,無風,短短几十米,我的眼睛像是被煙熏了,淚水止不住的淌。
這個諱言的老人,憋了幾天,臨走時,也只是憋出了這樣一段話。「回來吧,家裡有飯。」
是啊,爸,我怎不知道家裡的生活更加安逸?只是您兒子也不是個善茬,不想大張旗鼓的走,卻像個懦夫般鎩羽而歸。
現在前方的路,又苦又難,如一片沒有星辰皓月的夜空,黑暗中凜石密布,動一動就戳個頭破血流。但我仍然不能停下,仍然要浴著鮮血的往下走。我的前面有有生活,有夢想,我還遠遠不能停下。
在我的身後,是父親,是小晴,那是我所有勇氣的源泉。每當我挺不下去時,回頭看看,他們永遠都在。
因為,他們是家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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