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至尊寶」的故事,入圍了世界科幻三大獎 | 科幻小說
編者按:交錯可能、獻祭性命,湮滅了無數個宇宙,卻救不了已死之人。這篇華麗的奇幻小說是今年星雲、雨果、軌跡三大獎項提名,作者巧妙地運用分段敘述的方式,帶你穿梭於不同的平行宇宙中。
關於時間話題的小說不勝枚舉,數十年的挖掘後,這個題材已經鮮少有作者能給出亮眼佳作了,但本篇獨闢蹊徑,不從複雜的原理入手,只論姐妹親情,讓人眼前一亮。
* 本篇大約6000字,閱讀需10分鐘左右。
【 閃 電 野 花 拳】
作者 | 阿利薩·王
譯者 | 阿古
我的姐姐浴火自焚時,完全沒有鳳凰涅槃的優雅,只有皮膚燒焦的怪味和逼人的灼熱,在一聲凄厲的慘叫過後,她消失不見,只在沙漠上留下了沙子熔融成的玻璃腳印。
如果父親和母親還活著——儘管這確實很有可能,他們說不定還活在另一個平行宇宙里,甚至就在這個宇宙里——他們會對我說,這不是我的錯,沒有人能預測未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但我不接受這樣的解釋和推託。要知道,他們一直對梅蘭妮的事情分外忽視。小時候,我們兩個一起飛上天空,梅蘭妮讓氣流在我倆身下來回鼓盪,還把天上的熱氣流編成雛菊花環的樣子,而他們甚至都沒有留意到。我們還常常在餐桌上召喚舞動的電火花,母親也未置一詞,只說不能在他人面前做別人辦不到的事情,這樣太過粗魯;而且也不能只顧著彼此說悄悄話,要學會和別人交談。
不管做什麼,召喚暴風雨或跟別人交談,梅蘭妮都比我更加擅長。只要樂意,她可以將地平線一劈為二,再像靈巧的裁縫那樣從接縫處展開;她可以讓閃電像貓一樣蜷在手腕上,發出陣陣咕嚕聲。人類也是一樣,阿梅溫柔可親,整個人熠熠生輝,任何人都會情不自禁被她吸引,卻又很容易為她的光芒遮掩。
但狀況糟到難以忽略的地步,屋內的空氣黑暗陰沉,充滿邪惡能量,就好像季風侵襲前的天空,她躲在屋裡,拒絕離開。我丟下很快回來的承諾,就匆匆離開了家,離開了她,逃往別處。然後現在,我成了那個被留下的人。
姐姐終結世界的那天,天空張開口子傾下多年來的第一場暴雨,洪水淹沒了屋後那個乾涸的池塘。蛇在自己的巢穴里溺亡,朝著下游奔逃的野豬群也被洪水席捲,空中充斥著它們被捲走時的尖叫聲。
我本想坐計程車回家,但道路消失在暴漲的洪水中,我奮力推開被水淹沒的車門,趟著水走完了最後兩英里。
梅蘭妮站在屋外,一個小小的乾瘦身影,站在父母屋子的廢墟前。她穿著僅剩的一套衣服——其他的都被母親發現之後一口氣燒掉了。雨水在她頭頂破開,彷彿碰到了一個鐘形罩,電火花在她手上舞動,體積越來越大,像一坨凌亂暴躁的翻花繩。不久之前,閃電擊毀了院子里的仙人掌,從中間劈成兩半,繼而灼燒得只剩下零落的焦黑枯乾,殘餘枯乾伸出水面,就像幾根指斥的手指。我知道她感覺到了我的到來。也許是她腳下乾涸大地的顫抖,也許是我的腰觸動水波後散發出的能量漣漪。她抬起頭,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圈周圍有青痕。
我記得我沖她喊了些什麼。在那個時間流中,我或許呼喚了她的名字,或許懇求她住手,停止這場在我的預見中,她即將引發的災難。也或許,只是簡單一句「你他媽的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世界打了個響亮的飽嗝,扭曲而發紫,閃電在我周圍擊落,啃噬著我的頭髮,徹底烤焦了水下殘存的活物。我卻幾乎沒什麼感覺。
「你為什麼要回來?」這是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她便在烈焰中毀滅,宇宙殘留的部分也隨她而去。
這很簡單,梅蘭妮曾對我說:「嘿,漢娜。專心點,我會教你未來運作的方式。」
她在空中為我畫出了那副圖景,一張地圖,布滿了閃爍的各種未來、常量和變數;可能性的閉合迴路彼此相連,從一條時間線循弧形流進另一條時間線。我看見了,也理解了;但更重要的是,我第一次看清了她的力量,形態簡單而無常。
「這可真美。」我說。
「難道不是么,」梅蘭妮用手指在空中描畫,輕敲著一個光點,「瞧,這是我們。這是我們可能的未來,取決於……嗯,取決於很多事情。」
各種選擇聯成一線,如閃電般從我眼前閃過,可能性彷彿長著腿,像一群有知覺的生物。「如果那麼容易,你為什麼不改變未來呢?」我脫口而出,「我是說,把未來改變得對我們更好。」
她把視線移開了。「要改對可沒那麼容易。」她說。
姐姐終結世界的那一天,是我多年來第一次坐飛機回家。飛行途中,大部分時間我都能睡著,這一點很不尋常;醒來時飛機正在著陸,我的耳里響起一陣模糊的嗡嗡聲。太陽西沉,俯瞰呈平面的城市中,布滿脈絡般的高速公路,城中剛亮起點點燈光,人類文明就在這片被「動脈」分隔成塊的大地上脈動。
但我沒有心思欣賞這幅美景。窗外雲層似乎沉甸甸的,我的心臟在胸口不停擂動。我感覺哪裡出了錯,卻又不知錯在哪裡。
我覺得自己以前見過這個場景。
時間突然一滯,外面下起了雨。
如果我能用種種可能的未來為你編一個花冠,就像小時候你為我編織的雛菊花環那樣,我會這樣做的。
沒有任何一種未來,結局會是你在我們家邊上被燒死;會是你在家後面的乾涸小河裡被喝醉的大學男生打得不省人事;會是你在家被父母慢刀子割肉般地搞到崩潰,他們只希望你是一種模樣,那便是按照他們的模子鑄成的那一種。
我只會給你最好的未來。你應得的溫柔,你渴望的身體,你想要的出路,沒有崩裂的地平線作為結局,各種可能性如鬆散的餡料般溢出,我的世界尖叫著定了格。
我早就該修正這一切。
姐姐終結世界的……
不。
我終結世界的那一天,我乘坐的飛機第一回提前降落;趕在即將吹來的季風席捲城市之前,我飛跑著搶上了一輛計程車。這一次,我設法趕到了離家還有四英里的地方,然後馬路上有六輛車連環相撞——輪胎打滑,司機在暴風雨中驚慌失措——這場車禍完全阻斷了交通。我竭盡全力,才強忍住衝動沒在眾人面前分開水流,蹣跚走進齊頸深的水中,將雙足牢牢定在腳下的瀝青路面上。當我終於掙扎回家,彷彿已經過了幾世幾劫,而梅蘭妮已經不在了。
一個小時後,屋子後面新出現的河流中,我姐姐的屍體漂浮在那裡,渾身布滿瘀傷,紅色塑料杯碰撞著她的赤腳,白熾的閃電擊穿了我的胸膛,把我的心灼成了荒漠。我只看到城市在燃燒,房屋在剝落,我每一絲遺憾和每一次怯懦都扭曲成了盲目的憤怒。
在那一刻,一種完美的力量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時空的一道縫線,橫截過無數條時間軸。我伸出手抓住它,把世界一分為二。時空的肋骨向我伸來,我沿著它向前回溯。
「你無法改變這結局,漢娜。」我姐姐的鬼魂說,就在我撕裂天空,撕碎空氣、雲、物質和可能性的結構之時。閃電現在為我舞動,在我面前彎曲,就像以前僅僅在梅蘭妮面前那樣。
我會的,我會的。我會修正未來。
「你做不到,」我姐姐說,「結局不會改變。過程也許不同,但結局都一樣。」
「為什麼?」我尖叫起來。
世界轟然崩潰,像沾濕的米紙般彎折,蜷縮成一團。我父母的房子變成了一個大坑,在各種可能性織成的明亮網格上,那團曾是梅蘭妮的火焰無處可尋。不,不,不,又錯了。
「我從不想傷害你。」我胡亂揮動雙手,重新安排現實的組件時,她的鬼魂嘆了口氣: 「我不想讓你看到這一幕。這從來都和你無關,漢娜。我希望你能明白。」
姐姐終結世界之前的那周,我沒有回家。我待在劇院里,打碎了演員休息室里所有的盤子和杯子,把瓷器碎片狠狠擲向每一個過來討好我的人。我刺瞎了經紀人,弄瘸了導演,四下飛濺的碎瓷片把剩下的演員們也給搞殘了。狂風在我周圍呼嘯,一股毀滅性的力量自我的後背騰起,風暴在我跳動的太陽穴里醞釀,我爆發著飛進城市,飛向市中心。
我來到梅蘭妮最喜歡的麵包店,上次她來看望我時,我們點了些和腦袋一樣大的甜甜圈。我一塊接一塊,扯掉店裡的地板,讓它們飛出破碎的窗戶。糖霜四濺,電流燒焦了木頭,也燒焦了糖;空氣中充滿了臭氧的刺鼻氣味。
「漢娜,」姐姐的影子倒映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里,對我說。她的幽靈手掌輕柔地落在我的肩頭,灼痛了我,時間重又拉扯著我:「夠了。」
負疚感再次饑渴地迫近,我聽到它口中發出的嘶嘶聲,那是我自己的聲音:這是你的錯,漢娜。全都是你的錯。你本可以阻止,但你的野心和自私蒙蔽了你的雙眼;你任憑這個城市水晶般的冷酷、毒魅的氣息蠱惑了你,任憑自己遠離了你愛的人。說得沒錯。甚至某次在返家的飛機上,榮耀的味道還一直逗留在我的舌頭上,在憋悶的機艙中這種感覺仍然非常強烈。
但梅蘭妮和我用Skype聊過,儘管只是通過電腦屏幕,但為什麼我沒能看到風暴正在屋外的地平線上噼啪作響呢?為什麼我沒能看到姐姐眼裡映出的行將消散的火花呢?
「你這樣太自私了,」 最後一次迭代中,姐姐的幽靈對我說,此刻我正攪動著風暴,把它變成貧瘠山區上空一片暗黑的暴怒。我已記不清,此時漂浮在池塘里的是她的屍體,還是我記憶中的痕迹。「你不停傷害自己,只是想控制一樣你從來沒有——」
閉嘴。閉……
「一樣從未被你掌控過的東西——」
嘴。閉嘴。
世界轟然終結,摺疊蜷縮,地平線像浸水的摺紙,土崩瓦解。父母的房子熔成了玻璃,燒成了火焰,化成了火花四射的熱能,成熟而飽滿,可以隨意取用。我把這能量一飲而盡,吸入體內深處,直到房子變成虛無,我們的父母也消失不見。然後,只剩下我和姐姐,她的印記,她的回聲。
梅蘭妮的鬼魂嘆了口氣,說:「我本希望你做出更好的選擇,成為更好的人。」
虛空咆哮著復活,再次將我拋了出去。
於是我又回到了這座城市,這一次,時間往前回溯得更多一些,越過了那間甜甜圈店,窗戶沒有燒焦的痕迹,甜點也沒動過。這一次,我沒有破壞任何東西。我去試鏡,晚餐蒸了米飯,炒了雞蛋。我工作到肌肉尖叫喊停,然後又繼續工作。整整一個星期,我不說一句話,除非台詞。
在登機前一晚,我發現自己悄聲自語,對著寒冷夜空傾訴自己的秘密,用語言梳理著摩天大樓之間的空間。
這座城市的瘋狂感染了我。
我像一道陰影般經過同樣的機場,這條路線現在如此熟悉,就像我疲憊的手掌間自己那惺忪睡臉的曲線。
這一回,我沒做錯任何事,可到家時卻發現雷暴雨已經毀壞了機場,任何人都無法著陸。
下一次,在一場斷電事故中,我親手終結了世界。生命輕輕眨了眨眼,尖叫著復活。
虛空將那把菜刀吐出,落向我的腳,掉在我位於布希維克的公寓的地板上,一句無聲的嘲諷,在我完好無缺的手腕上迴響。
你這個自私的婊子。
循環仍然牢不可破。溫柔的火花在黑暗中親吻著我的手,刀片閃閃發光。血液在我耳中怒吼。
那就再割一次吧。
我調整了刀的角度。
「漢娜。你到底要摧毀多少人,才願意放棄我?」
五次自殺,五條時間線,子彈、利刃、碎藥片,每一次都被分離出我的身體,每一次死亡,時間都會向前回溯得更多,越來越遠。我把它們這些證物排列在窗台上,就像一排被拒斥的可能性,讓時間自行假離線輸出*。
* 譯註:spool out,假離線輸出,是低速輸入輸出設備與主機交換的一種技術,通常也稱為「假離線真聯機」,核心思想是以聯機的方式得到離線的效果。)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我費盡了力氣,先編織成封閉循環,然後再把它砸碎。但結局依然蹁躚著從我身邊溜走,世界流淌著鮮血,進入下一個循環。
「該死的,你到底在幹嘛?」我室友第五次問我,每一次時間線重啟,他都像這樣靠在門框上。我憤懣的眼中看到他的每一種可能性,像一堆灑落的卡片,鋪展在我面前:室友走進浴室,發現他的藥片全都不見了;室友出去工作,回來時卻為時已晚;公寓被我付之一炬,室友也被燒成了焦炭;室友把我扶到床上,關掉燈,然後返回廚房,捆起所有刀具。
「思考。」我嘶聲道。電流讓我的雙手漲得發癢,不受我控制的電火花在指間瘋狂遊走。
「你還有你那見鬼的手指戲法。」他嘆了口氣,把我的iPhone丟給我,「你的手機響了。」
我恍惚了一下,才意識到手機里傳出的這支傻乎乎的動漫曲子是梅蘭妮喜歡的那首,我把它設置成了家裡固定電話的鈴聲。但電話那頭不是她,而是母親,她告訴我,空蕩蕩的天上忽然開了道口子,傾下一場詭異的暴雨,梅蘭妮淹死在後院的水塘里。我的心跳放緩,每一秒都像糖漿一樣粘稠。
「我還以為自己有更多時間。」我低聲說。這是真的,我本該還有幾天時間可以去考慮,去解決問題——
「沒人知道,上帝什麼時候會帶我們回家,」母親說,「一切都是主的安排。一直都是。」
我在悲痛中幾乎忘記了姐姐的存在,趁我不在的時候,我的滅頂之災已經改變了原先的路線。
世界在一聲顫慄的嗚咽中再次終結,我一著地,便拔腿飛奔。這一次,我比原先登機的時間提前了兩周,之前辛苦煎熬的兩周——我定了最早一班的深夜航班飛回家,但願自己早早趕到,就不會太遲。
錯,錯,錯。
「城裡的生活什麼樣?」在她死前的那個春天,梅蘭妮來看望我,問了我這句話。我正躲在宿舍里,準備畢業演齣劇目,在不斷的獨白練習中,肺部開始灼痛,這很可能意味著我的呼吸方式不對。梅蘭妮提議去外面逛逛,我們去了市中心,去找手工製作的炸薯條,穿著考究的學生和衣著體面的遊客在街上緩緩走動。我們最後進了一家甜甜圈店,店和老家梅蘭妮的衣櫥一樣小,我們坐在店裡的窗台上,膝蓋頂到胸部,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看起來很漂亮,穿著一件淡粉色毛衣,是我偷偷寄給她的生日禮物,還塗了指甲,在家她可不會這樣塗。但她看起來非常疲勞,臉色幾近蠟黃,掛著被父母的言語壓迫而成的愁容。
朋友們指望我說的那些場面話掠過我的腦海——這城市真棒,令人興奮,我真幸運能住在這裡,我喜歡它。同時掠過的還有那些肺腑之言,那些話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也沒法告訴任何人,因為誰都不想聽。孤獨其實令我傷痛;我至今干過三個兼職,每次都被解僱;每天我去上課的路上,都會在隧道里遇到同一個瘋子,他口裡不停念叨著耶穌,一大堆話從他猩紅的嘴唇里噴涌而出,我還會路過一個橫幅廣告,上面寫著:無需離開,就能逃脫紐約。
我最後說:「和家裡不一樣。」沒有你,我都忘了自己是誰。但我沒說出口。
梅蘭妮說:「我明白。」我能感覺得到她的確明白。
我順著時間逆流而上,一次又一次回溯,回到最初的可能性之流。事件排列得那麼整齊,我在睡夢中都能動手,有時也的確是在夢中。那些事件最後總是會回到那場沙漠季風,跋涉過洪水,姐姐消失在一道火柱里。
為什麼你不讓我來幫你?我想問:如果你過得那麼糟,為什麼你不叫我回家?我從來都無法真正接近她,無法穿過那充滿塵土的潮濕狂風,那風在我們周圍咆哮怒吼,吹走了我的聲音。
還有很多我完全沒有考慮的時間線。
在一條時間線里,那股力量並未乾擾我,我及時趕回了家,去參加鄰居家的那場聚會,在鄰居家裡,大學男孩的手掐住了我而不是姐姐的喉嚨,我的雙腿在他腰旁胡亂踢騰。梅蘭妮把他燒成了片片焦炭,連池塘里的圓石都燒碎了,她的怒吼持續到聲聲泣血。她的眼淚落入我的眼裡,一接觸便嗞嗞蒸發,飢餓的天空在我們頭頂張開大口,轟然碎裂。
還有其他時間線,沿著那隻雛菊花環回溯到更久以前、我們更小的時候:在冰上滑倒,光猛地貫穿了我的腦袋,一隻蠍子在我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我四肢僵硬,胸口突然發悶;梅蘭妮第一次穿上了裙子,抽泣著,父親正沖她大吼大叫。
繼續往前推移,時間線不斷分叉,未來的邊界開始模糊不清:無數把刀子,布滿凹痕,被我的內臟擠出體外,警笛嗚咽,我的城市已被摧毀,所在之處只餘一個巨大的彈坑,槍聲在坑裡迴響,空氣中充滿焦糖氣味;一架從來都無法安全著陸的飛機,在跑道上爆炸成一團火焰。
我只依稀記得,彷彿這些只是微弱的回聲,就像一個別處聽來的故事,細節已被遺忘。這些真的發生過嗎?是的。不是。鏈條散開來,如根須般展開,可能性無窮無盡。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時候,梅蘭妮和我冬天會躺在地毯上,在加熱器旁邊烘烤濕腳丫。當時,我們還沒改掉跳進雪堆里嬉鬧的壞習慣,總是把媽媽氣得要死。梅蘭妮食指剛釋放出最微弱的電火花,才開始學著在雪地里溶化出各種各樣的形狀。
「真奇怪,為什麼我們會擁有這種能力呢。」梅蘭妮說,一邊手握成拳,捏住游過她手掌的閃電。
我咧嘴一笑,伸手去抓一簇沿著她手臂向下舞動的靜電。「不曉得哦。你不覺得我們這麼特別,還挺酷的嗎?別人都做不到,只有我們能行。」
她一隻腳對著加熱器晃悠。「但是這樣會很孤單。」
「至少你還有我。」
「我想是吧,」她說,「總好過什麼都沒有。」
我撲上去,把她摁在地上,我們抓起毛絨玩具,捶打嬉鬧了十分鐘。
姐姐總是死在世界終結之前。
天空布滿了我一次又一次努力所留下的疤痕,我自己則已經筋疲力盡。暴風雨在我的血管里嗡嗡作響,眾多循環上又增添了一次。我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了,循環次數不斷變化著,隨著我每一下即將吐出的呼吸而繼續增加。
我不知這是否便是梅蘭妮每天都在經歷的生活,充盈著力量,卻永遠在絕境的邊緣,總是不敢向前,生怕自己把事情變得更糟。
這一次,我坐在公寓的地板上,盯著手裡的手機。室友出去了,我已經錯過了回家的航班。我任由飛機飛走,任由機票錢毫無意義地蒸發進空虛。
在西南方的某處,梅蘭妮正走出屋子,或者正要走出。她的心裡咆哮著孤寂的野火,獨自一人。她的手中跳動著紫色電火花,閃電像血管般遍布她的手臂。
你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它永遠都無法由你來掌控。
但我還是伸出手去,笨拙地撫摸著觸摸屏,拇指抹濕了屏幕上她的臉。她被安排在我手機上那同一首傻乎乎的動漫鈴聲中,那空洞的電子合成聲叮噹作響,全是預先編排的命定之音。
我等待著,口乾舌燥,我的身體不住顫抖,就像雨前莫哈維沙漠上方的天空。在我的腦海里,用鮮艷、熱烈的筆觸描繪成的雛菊花環正在生長。
【上海果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已獲得本篇權利人的授權(獨家授權/一般授權),可通過旗下媒體發表本作,包括但不限於「不存在」微信公眾號、「不存在新聞」微博帳號,以及「未來局科幻辦」微博賬號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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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關鍵詞 | #科幻小說#
?? | 插圖 | Andy Denzler
?? | 責編 | 孫薇;| 校對 | 紫霄、孫薇
?? | 作者 | 阿利薩·王曾在美國北卡州羅利市的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研究小說創作,她非常喜歡烏鴉。她曾獲得星雲獎、世界奇幻獎、軌跡獎,並被坎貝爾獎、雨果獎提名。她的寫作偏重恐怖和奇幻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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