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妖錄·貓將軍

一、

一覺醒來後,我發現白靈不見了。

平時她倒是會趁我沒醒來時四處逛逛,但卻從來不會跑開太遠。我在原地等了等,依舊沒見著她的蹤影,便決定去附近找找看。

據之前遇到過的路人講,這附近方圓千里,都喚作狸妖鎮。與其他地區不同,這裡的人自古以來就是心思單純,但性情暴躁,好勇鬥狠,一言不合就要砍人,十個人里有七個身上都帶著刀,剩下的那三個帶著的是淬毒短劍。

我還沒來得及驚訝,那人又嚴肅地補充了一句,「包括女人和孩子。」

這也就是我為何如此擔心白靈的原因。

早在出發之前,為了預防這種情況,我就已經托九尾為我們製作了兩把同心鎖,此鎖無形無色,溶於血中,即使相隔萬里,兩人也可互相感應到對方的大概位置。

我飛速收拾好行李,朝著血液感應中白靈的方向快步跑去。距離不算特別遠,但依白靈的腳程來說,不太可能輕易走到。

我跑了一陣,尚未接近,血液中那同心鎖便忽然躁動起來——這是白靈遇到危險的信號。

人是很奇怪的一種動物,他們會懷念過去,會嚮往未來,但就是很少會珍惜眼前。這些日子裡,常常能夠與白靈相伴,反倒使我不如最開始那樣特別在意她的每一點感受。其實現在想來,多吃一點又算什麼呢,大不了下次我多背一點,平時多去找一點,總是能夠的。旅行的意義在於與她相伴,而不是單單的旅行。

在這種時候想通這件事,使我倍感懊惱,覺得自己好像虧欠了她很多,恨不得立刻就飛到她身邊,替她擋下一切危險。

全力奔跑了片刻,就在我即將到達的時候,血液中的同心鎖驟然平靜了下來,發生在白靈身邊的那突如其來的危險,如同它的到來般,又突如其來的消失掉了。

我長舒口氣,停在原地,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了起來。

沒一會兒,我便再度聽到了白靈那熟悉的,如同盛開著的水仙花般美好的聲音,「阿姜!」我還沒來得及抬頭,就感受到一個小小的人飛一般地朝我撲了過來,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連忙將她取下,放在手心裡,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好一會兒,確認了她徹底沒事,才放下心來。

「阿姜!」白靈撇了撇嘴,不滿地說道,「慢死了!」

我摸摸她的頭髮安撫了片刻,這才有空抬頭,看向站在對面的救了白靈的人。

見我望來,他將雙劍收起,咧嘴笑了一下。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隻身著青金鎧甲,頭頂鳳翅銀冠,背負銅鞘雙劍的英武白貓。相比於其他的貓,他的體型要更大一點,與十六七歲的少年相當,他的身材有些瘦弱,但穿上那身甲胄動作卻絲毫不顯滯澀。

「這裡不是很太平。」他的身體微微躬了躬,朝我們做了個請的手勢,「我帶你們去一個安全點的地方吧。」

「你是?」

「哦,忘了自我介紹。」白貓抽了抽鼻子,然後慢悠悠的說,「我叫連飛,如你所見,是一隻獅子貓妖,目前是這附近的守護神靈。」

「連飛……」我下意識叨念著這有些熟悉的兩個字,總覺得好像是在哪裡看過一樣。

「啊,很多年前,我還有另一個身份,」白貓頓了頓,隨後說道,「那時的人們都比較喜歡稱呼我為貓將軍。」

安南有貓將軍廟,貓首人身,甚為靈異,中國人往者必祈禱決休咎。

——《奇妖錄》

二、

「你們是蚩尤派來的?」貓將軍這樣問了一聲,接著,他似乎也沒準備等我們的回答,搖了搖尾巴,雙眸中透漏著喜悅,「果然啊,他還沒有死。」

「你早就知道?」

「不,我只是一直都不相信他死掉了的那個傳聞。」貓將軍搖了搖頭,道,「你們不知道的,不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不會了解那個男人的強大與恐怖。」

見我有些不信,貓將軍沉吟了片刻,道,「這麼跟你說吧,黃帝一方在戰敗時,只要作戰對手是他,那麼不會被追究任何責任。無論是兵法還是個人實力,他真的都已經達到了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

說這些話時,貓將軍的臉上是掩飾不住地憧憬與崇拜。

「對了,他叫你們來,是做什麼?」貓將軍的眼睛好似在發光,這時的他,比起之前那個沉穩英武的俠義將軍,倒更像是一個崇拜著偶像的孩童。

「他……想要贖罪。」

「贖罪?」貓將軍的表情頓時僵住了,他的手下意識縮了一下,隨後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問道,「贖什麼罪?」

「逐鹿之戰前的那一夜,他受蠱毒影響,做了大錯事。他想要得到你們的原諒。」

「這樣啊……」貓將軍的眼神變得黯淡,他想了想,說道,「這樣也好。他能想通,無論對天下還是對他自己,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說著,他從懷裡珍之又珍地取出一本厚厚的冊子,最後看了一眼後,遞給了我,「既然他已經沒有了爭天下的心,那這《治國十策》,我便沒有再寫下去的必要了。」

「《治國十策》?」我接過來,大概翻了幾翻,其中寫著的密密麻麻,全是些軍國大事。

「是的。」貓將軍嘆了口氣,點點頭,「論治國安天下,蚩尤大人的方法的確不如黃帝。」

「怎麼,連你也不信任他?」白靈很驚訝的問道。

貓將軍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早就知道的。憑他的性格與作風,就註定了他鬥不過黃帝。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黃帝戰敗了九次依舊人心所向?又為什麼他只輸了一次,就背了那麼多惡名?」

貓將軍的話使我與白靈同時陷入了沉思。是啊,為什麼黃帝戰敗九次,依舊有那麼多人願意追隨,而蚩尤只輸了一次,就再也無法翻身?

然而貓將軍沒有給我們太多的思考時間,他直接了當地說道,「因為黃帝在乎的,是所有人,他永遠站在多數派的方向,為他們描繪一個美好的未來,以博取眾人的支持;而蚩尤,只要是他身邊的朋友,那麼被欺負了,他就一定會打回來。」貓將軍頓了頓,嘆了口氣,「這就是二人的區別,一個是成熟的政治家,一個是義薄雲天的好兄長。」

「你既然早知道這些,早知道蚩尤戰不勝黃帝,又何故跟著他那麼多年?」

我清楚地記得,在蚩尤給我的名單中,記載了許多關於貓將軍的事迹,並對其多年跟隨的忠義讚賞有加。

「我不去評價他們二人的高低,我只是覺得,這個世間,該有忠誠與義氣。」說到這裡時,貓將軍站了起來,認真地道,「更何況,蚩尤大人曾救過我的命。滴水之恩尚且湧泉相報,那救命之恩呢?百死不能報之。」

「在這麼豐富多彩的人間,只以成敗論英雄的話,未免有些無聊。蚩尤大人救過我的性命,那麼對我而言,他就是我的英雄。」

三、

「蚩尤大人常說,最強大的人不是聰明絕頂,也不是以一敵萬,而是自知之明。兵家有雲,知可戰與不可戰者勝,正是這個道理。當一個人能夠認清自己,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強大。」貓將軍頓了頓,輕輕地搖晃著尾巴,他寶藍色的眸子里,滿是對過去的懷念,「只是這句話,我卻用了很多年才完全理解。」

自從被蚩尤救下後,貓將軍就跟隨蚩尤學習。蚩尤看得起他,他也從沒讓蚩尤失望,無論是兵法還是武藝,都展現出了極高的天賦。出師後短短几年,便從士卒從脫穎而出,受封將軍。貓將軍的稱號,便是從那時開始叫起。

也就是在那一陣,蚩尤在見到他的時候,也開始頻繁地提起上面的那句話,甚至很多次不惜親自出手,將他打得遍體鱗傷,指著他的鼻子說,「年輕氣盛,這是好事兒,但你他媽的算是怎麼回事兒?才立了幾功打了幾場勝仗就尾巴翹上天了?就天下無敵了?」

年輕的貓將軍也不說話,只是直直地眼睛盯著蚩尤,像是一種無聲地反抗,看得蚩尤老不耐煩,乾脆又給了他一腳,將他踢出了營帳,「你還不服氣?不把你尾巴拽下來你遲早得這麼摔一跟頭,給老子滾!」

於是貓將軍拍拍衣服,站了起來,不急不緩地朝蚩尤鞠了一躬,說了一聲老師再見,就那麼從容地離寨而去,氣得蚩尤直咬牙。

事情是發生在兩年以後。

那時的貓將軍早已忘了蚩尤的話,奉命鎮守在一座邊陲重鎮,仗著蚩尤親傳弟子的身份以及近年來打出的響亮名頭,無論是黃帝部落還是九黎部落,都屬於那種沒幾個人敢惹的狠角色,日子過得倒也算輕鬆愜意。

自姜婠事件後,兩方人很有些劍拔弩張的意思,即使隔著一條黃河,但日常生活中竟然也摩擦不斷。幾次衝突後,貓將軍有些不耐煩了,點齊兵馬,準備幾日內搞一場突襲,要是順利的話說不定還能拿下對面營寨。

結果第二天一早,貓將軍就收到了對方來信,巧合的是,那邊竟然是自己曾經的手下敗將,對方先是稱讚了一番貓將軍英勇神武,接著又表示是自己御下不嚴,導致雙方衝突,願意避退十里,換取雙方和平相處。

所謂伸手不打笑面人,待對方真的避退十里後,貓將軍只好遣散士卒,放棄了攻擊。幾日後,雙方陣營矛盾爆發,正式開戰,準備出兵前,貓將軍再次收到對方將領的書信,說自己久聞貓將軍大名,對其彪炳戰績欽佩異常,心中早有降意,然身為主將,不可輕降,所以定下戰書,約戰在十里外一處自己較為熟悉的戰場,希望貓將軍到時候能夠不吝賜教。

「我知道了!這一定是個陷阱!」白靈突然興奮開口,「他們的人早就埋伏在了那裡,就等你去!」

「這是陷阱不假。只是……」貓將軍想了一下,道,「在這陷阱之中,還有更深一層的陷阱。」

四、

當時的貓將軍雖然有些驕傲,卻也並不十分盲目。在收到戰書後,他先是親自去到那個地方仔細查看了一番,確認無誤後,才回信應允。

將領構不成威脅,戰場也沒有問題,這中間,貓將軍唯一忽略的問題就是,對方為什麼會選擇在那個地方約戰。

說到這裡,貓將軍忽然停下,接著饒有興趣地開口問道,「說起來,你們知不知道,所謂的邊陲重鎮是什麼意思?」

我與白靈對視一眼,同時茫然地搖頭。

貓將軍笑了一下,道,「意思就是說,一旦打起來,所有人都會想要優先除掉你。」

「所以……」

「沒錯。」貓將軍點頭,「在當時,我要面對的敵人並不止一個。」

實際上,那是一場將整個西北地區都牽扯進來的大會戰,當時的貓將軍已經有足夠的戰事經驗與軍事嗅覺,只是敵人的一步步示弱,讓他沒有太過將那場約戰放在心上。

約戰當日,他兵分三路,中軍由自己統率,與敵軍會戰;左軍前往襲擊敵軍營寨;右軍固守大本營。這本是極為合理的戰術,但太過大意的他沒有注意到整個戰局的動向,忽略了其他敵軍的位置,導致最後除了正面戰場勝利以外,左右二軍遭遇圍攻,全軍覆沒。

「戰敗後,蚩尤將我一頓臭罵,扔到了這個地方反省。結果沒過兩年,就傳來他逐鹿戰敗的消息。」

一開始的貓將軍很不服氣,覺得自己只是大意而已,完全沒有必要受這麼重的處罰,甚至還覺得如果自己重投戰場,定能大有作為。可是他沒法違抗蚩尤的命令,只能在這個地方苦苦等待,而那個鏖戰不止的蚩尤彷彿也忘了他一般,從來也沒有提起過招他回來的事。

直到兩年後傳出蚩尤戰敗的消息,再加上許多路過的妖怪親口證實後,貓將軍才算是徹底死了心。很多人勸他找個地方隱居,但是貓將軍想也不想的拒絕,他說,當初蚩尤說的是,沒有他的命令,不得擅自離開。

「可是蚩尤大人已經……」

那些年裡,每一個說到這裡的妖怪,都再也沒辦法繼續說下去,因為雙眸通紅的貓將軍已經死死扼住了他們的咽喉。

「沒有蚩尤大人的命令,我哪也不去。」

恢復平靜的貓將軍只是悶悶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五、

沒法再上戰場的貓將軍終於平靜了下來,他就居住在那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安靜的回憶著自己的半生戎馬。

有趣的是,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於發現,當年自己的每一次看似建立在絕對實力之上的勝利,都存在著些許運氣和破綻,以自己當年那驕縱的心性,即使不敗在那一戰,也一定會再摔一個大跟頭。

蚩尤將他扔到這裡,未嘗不是一種磨礪與保護。

「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即使事實就擺在面前,被人無數次指出,但是不懂就是不懂。」

貓將軍的語氣有些傷感,我與白靈都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與他一同沉默著。

「後來,我就一直留在了這裡。」

想通事情原委的貓將軍一直沒有走,因為他始終不相信那個男人會就這麼死去,若是自己一直留在這裡,那麼某一天,當他再度需要自己的時候,至少在這裡一定能夠找到自己。

「更何況……」貓將軍的眼神漸漸凌厲了起來,「當我終於認清自己的能力後,反而覺得這裡才是最適合我的地方。」

「怎麼講?」我好奇著開口問道。

這裡地方不大不小,卻也居住著十數萬人口。數百年來,貓將軍就一直住在這裡,觀察人生百態,為蚩尤寫下了那本長長的《治國十策》。同時,胸膛里那股懲惡揚善的本能,也促使他時常會暗中行善,久而久之,關於一個銀甲貓神的傳說漸漸在人們的口中流傳開來,甚至有許多人自發的為他建廟裡像,香火不絕。

幾乎每天,都會有人來他這裡燒香拜像,卜卦吉凶。

「蚩尤大人說得對,每個人都應該看清自己的能力,都應該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在這個太平盛世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這一城平安。」

「卜卦?」白靈有些好奇,「你還會這個?」

貓將軍搖了搖頭,「蚩尤大人沒教過我這個。他說男人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的雙拳打回來的,占卜小道,不學也罷。」

「那平日里的吉凶,你是怎麼斷定的?」

貓將軍楞了一下,隨即答道,「我能做到的,便是大吉,我做不到的,便是尋心儘力。」

「那凶呢?」白靈追問。

「夫天地之道,有陰必有陽,有善必有惡,但是在我這裡……」貓將軍頓了頓,說道,「有吉無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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