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膩的和尚

宣導去佛協開會，看到妙史法師他們一撮人坐在那嗤嗤得笑，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用猜，準是在背後嚼自己的舌根呢，你瞅，你瞅，那遮遮掩掩的小眼神！

宣導跟妙史本來是叔伯師兄弟，宣導的師父是妙史師父的親師兄，按說關係本該不賴，可在後來因為澈丹寺的傳承問題鬧翻了臉。他們師祖本來是鐘意妙史他師父的，想讓他繼位接衣缽，可宣導他師父不幹，說自己是頂門大師兄，他要做不了住持，他就拆了這廟。後來沒轍，妙史他師父帶著妙史他們兩三個小徒弟棄廟而去。兩家從此不和。

創造「冤家路窄」這個詞兒的一定是個半仙，後來宣導跟妙史在市佛協碰了頭，倆人一塊當選的副會長。雖然尷尬，但倆人見面都盡量保持著面部微笑，那時候宣導才悟到，要不「拈花微笑」這事兒經琢磨呢，笑這回事，嘿，玄！

可今兒宣導沒琢磨出他們的笑是啥意思，斜眯著小眼，鬼模鬼樣的瞅自個，看得宣導直發毛。

新剃的頭，早上出門前還用飄柔洗了洗。

海青也是剛做的，老裁縫，高定！才穿過一回。

臉上沒痦子沒痘，小面膜隔一天做一回，水光透亮的！

腕上的珠子？正經十八子呀！拆開了哪顆珠子拿出去都露臉。

呀嘿，姥姥，到底瞅特么什麼呢？

會他是沒心思開了，滿腦袋都是這個事兒，一閉眼就幻想妙史他們一群人在他背後嘿嘿得笑，他一回頭，他們就拿刀子朝他戳來。

那群人里有一個和他關係不賴，三求五勸，到底是給他打聽出來了。是宣導想多了，其實也沒嘛大事兒，不過是網上有人造一段子，叫油膩的和尚，他們都覺得說得倍兒像宣導。說油膩和尚有這麼幾個標誌：挺肚，面部泛光，後脖頸有褶皺；喜著明黃色海青，披艷紅袈裟；所戴佛珠碩大；愛談「福田、供養、功德」；推崇放生；念經有口音；出行義工護持左右；言必自稱「師父」；常贈年輕女信徒掛件······

宣導沒聽完就躥了，無名火直燒腦門，說寫這段子的我指定認識，這特么不就是照著我編排嘛，你甭讓我找著這小子，他大日如來的！

話沒說完，忽然感覺似一股涼水從天靈蓋直衝腳底板，每個毛孔都張大開來，耳朵眼嗖嗖往外冒熱氣，身上的每一塊肉都鬆弛了下來，這叫什麼？醍醐灌頂？頂天立地？地大物博？博古通今？今····不是，說不上來，反正出家這二十年來未有之感覺，莫非這就是悟了，這就是通了？！感覺自己這麼多年的和尚白當了，平時幾個徒弟恭維，一堆信眾擁護，還感覺自個怪不賴怪不賴的呢，今天才發覺，自己錯了，大錯特錯！

宣導第二天讓人敲雲板，召集全寺所有常住、居士，他宣布，自個要閉關了！

大傢伙都納悶，可誰也不敢多言，都做歡喜讚歎狀！

宣導在自個的寮里關了兩天，每天三大壺普洱，一斤半炒花生，平均一個鐘頭去一趟廁所。宣導感覺，這麼著不成。於是，他又改主意了，自個先去遊學，然後再閉關。從五台山到法鼓山，從黑龍江極樂寺到日喀則扎什倫布，從尼泊爾到斯里蘭卡，半年的時間，雖然廟裡去年的香火收入搭進去了一半，但宣導法師很滿意，感覺自個道行大漲。最後，他決定不回寺閉關了，在終南山買了個茅棚，簡單裝修了一下，接上了水電網，僱人開了一片菜地，散養了兩隻老母雞，在那裡開始開始了他的閉關修行生活。

整整七個月，說實話，宣導在第二個月的時候就已經有點撐不住了，但為了磨鍊自己的意志，硬生生堅持到了臘月初八。後來因為因為山上電壓不足，一用電暖氣就斷電，宣導覺得因緣到了，是時候下山回寺了。

宣導進了廟門竟然沒人搭理他，這不怪大家，變化太大了，任誰也認不出來呀。穿著個糞掃衣，補丁摞補丁，一雙布鞋小腳趾那兒磨出了洞，頭髮老長都打綹兒了，最重要的是瘦，瘦了得有三十斤。以前臉上哪看得見顴骨啊，現在，倍兒顯！

宣導在前院站了得有五分鐘，才有一個老居士端著一碟饅頭過來，問他吃不吃。宣導一張嘴把老居士嚇一跳，嗷一嗓子就叫開了，「大和尚回來啦！大和尚回來啦！」。

人們聞聲從各個殿里跑了出來，把宣導團團圍住，上下打量，幾個女義工忍不住哭了起來，「師父，你受苦了!」

宣導變了，澈丹寺更是不一樣了，以前宣導老是滿面堆歡，加上他又胖，人們背地裡稱呼他都說「那個彌勒」，如今三天大家也見不著他有一絲笑紋。以前定做的那些袈裟、海青、羅漢褂都收了起來，就兩身糞掃衣每天換著穿。晚上的藥石也斷了，實在太餓了就回寮吃點水果，反正香積廚過了午時就不能再開火。山門前開了一大片地，每天一早，宣導就帶著全寺大小和攝影師出坡，種綠油油的小菜。廟後邊擺了一堆石頭和磚，每天做完早課，宣導又帶著合寺上下和攝影師去後邊蓋「念佛堂」，搬磚、和泥，親力親為。廟裡的功德箱全撤了，鐘樓上掛了個大牌子，上書「不持金錢」！每個月十五，別的廟正是進香的時候，澈丹寺反而關門，宣導帶著寺里的常住和攝影師去行腳化緣。

半年，又是半年的時間。提起宣導和澈丹寺的人越來越多。每天都有數百號人往廟門裡擠，來參觀的，來拜佛的，來參禪的，來出家的。

現在宣導最愛做的就是每天下午，站在藏經樓上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感覺自己其實比以前更像彌勒了，笑得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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