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捧紅了說唱歌手,《中國有嘻哈》也讓臟辮流行起來了嗎? | 症常青年

作者:趙景宜

來源:中國三明治(ID:china30s)

臟辮開始流行起來。

它的英文名叫Dreadlocks,直譯過來就是「恐怖之鎖」。最開始,非洲人為了涼爽與防蟲,把頭髮纏在一起,在大航海時代,水手們改進了臟辮的編法。直到二十世紀,臟辮開始在全球流行,因為牙買加,一個中美洲島國。Bob Marly成了世界上留臟辮最有名的人,很好地傳播了背後的rasta文化。

最天然的方式,會在編完後頭髮塗上泥土、蜂蜜,自然養成幾年。綁臟辮的工具很簡單,只需鉤針、梳子、噴水壺,讓髮絲纏繞和打結在一起。大多數人頭髮不夠長,都選擇用假髮綁好樣式,再進行接發,並保持日後的蓬亂。

最開始,臟辮還是雷鬼音樂的標識,就像以前朋克會留著扎眼的莫西干。但流行文化開始選擇臟辮,從SuperJunior成員銀赫到Rihanna,再到國內的王菲、馬天宇、王大陸等名人都留過臟辮頭。

隨著綜藝節目《中國有嘻哈》開播後,說唱火了,留有短臟辮的艾福傑尼、TT這些選手帶動了新潮流。通常,綁一個臟辮需要2000元左右,但隨著臟辮師越來越多,也出現了幾百元的低價。魚龍混雜,也能各取所需。

很難確定,臟辮還會持續流行多久?但潮流是冷酷的,也許它會像死飛單車一樣,會被推上高空,也最終跌到地上。但對於新的一波年輕人來說,玩樂才剛剛開始。

留臟辮,弄潮兒的新髮型

Clyde對自己現在的黑人燙很滿意。蓬鬆的黑髮,有些誇張的耳釘,確實看上去有些時髦。

「黑人燙才剛開始流行起來。」 他對我說道。出於同樣的原因,四月份,他去了成都的一家臟辮工作室,終於做好了一直期待的新髮型。他今年二十一歲,拉薩人,原名叫旦增貢嘎。不過旦增貢嘎沒有高原紅,他喜歡時尚與新潮的東西。每次,去商店用藏語討價還價時,店主總驚奇地問:「孩子,你真的是藏族人?」

上:黑人燙 下:臟辮

那個時候,他頭髮大概四公分,剛長到耳朵這塊。儘管他留了很久,但這個長度並不合適做臟辮,很容易後來散開。真發臟辮一共做了五個多小時,Clyde沒有感到頭皮痛,只是覺得很累:「時間太久了,臟辮師也很累,有時他會把自己手勾傷。」

他可能碰到了新手臟辮師。收費不太貴,800元,以後來維護一次付費120元。那個時候,臟辮在成都還不算流行,他打聽了很久才找到。

「做完後,我有一種特別自由的感覺。以前頭髮很長,現在感覺它們都在一起了。」Clyde說道。走在街上,會獲得很高的回頭率,總有大爺大媽找Clyde搭訕。最讓他得意的是,在大學裡很少留臟辮的,「只有幾個人,他們都是長臟辮,只有我是短的。」

臟辮讓他看起來煥然一新,同學總會很好奇地摸一摸、聞一聞他的頭髮。身邊的朋友有覺得特別酷的,也有覺得怪異的。Clyde不太在意,他說道:「我喜歡就好了。我想嘗試些新鮮的東西,覺得臟辮看起來很酷。」

日常維護很關鍵。他專門買了臟辮專用的洗髮水。清洗的時候,會主要洗髮根,因擔心頭髮散開,會盡量不去抓頭髮。有的時候來不及洗頭髮,他就噴止癢噴霧,頭皮發癢也是最初留臟辮的人的共同麻煩。

每天早上醒來,Clyde覺得頭髮有些毛躁,他會用髮蠟打理頭髮,讓它看上去變得有型。Clyde說:「其實這不算麻煩。去年油頭很火,我也做了一個。起床時,打好髮油後,要梳很久頭髮。」

在過了一個多月後,Clyde還是決定拆掉臟辮。他請朋友幫忙,花了一個下午時間,用鋼梳、剪刀、噴壺,一點點將頭髮復原。 Clyde想嘗試些更新的東西。他說:「你知道,成都人很愛trap音樂,我們有說唱會館、海爾兄弟。自從那節目開播後,臟辮店多了,留這個髮型的人也變多了。」

很多人嗅到了這個風向。最近,上海新開了四家臟辮工作室,許多理髮店也開始提供臟辮造型。在一天周五下午,我去了瑪雅臟辮看了看。

它在魯班路,一個商住兩用的公寓樓里。走進去後,發現裝扮和理髮店很像。窗邊放著一台仿留聲機式藍牙音響,正播著華語流行金曲。三張胡桃木色的椅子,對著前面長方形的理髮鏡,上面並沒有推刀、吹風機之類的物品。

我去的時候,劉坤正在給客人做定期維護。去年,他成為了臟辮師,並開了這家工作室。在這之前,他是一個髮型師,入行有十年多。劉坤留意到外國明星常留著臟辮,決定嘗試,「做出來挺個性,頂著一頭臟辮,走在街上就像一個明星人物。」

劉坤有理髮的功底,所以他進步非常快。「臟辮有圓形、方形、三角形等不同分區,這些都得靠經驗來判斷。」他對我說道。坐在旁邊的客人,身上穿著印有「巴塞羅那」的紅色體恤,為了打發時間刷著手機。坦白講,他長相普通,但因為留著臟辮,他看上去變得酷了一些。

維護很簡單,主要用鉤針將編好的假髮補在髮根上,通常需要一個小時左右。平均每個月,他能有10到15個新客人。收費在2000左右。劉坤會把時間安排在下午,因為做臟辮需要連貫的時間,到了晚上就剛好做完。

劉坤也帶學生。一個禮拜就能學會臟辮,從纖維開始練習,再到假模特,等手法熟練後就能給真人做臟辮了。在這之前,需要漫長的重複練習。他告訴我,大部分學生最後都沒有成為臟辮師,因為無法沉下心。

十年前,我給自己做臟辮

「當時我有些賭氣,心想自己也能做臟辮,就開始試了。」

在沒有太多基礎與概念的情況下,Joy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給自己做好了臟辮,她是一個不循規蹈矩的武漢女孩。那個時候還是2007年,她去上海參加街舞比賽。在現場,她看到一個黑人女孩,留著長長的粗臟辮,跳起舞時特別好看。

這給她留下很深影響,這是她第一次看到臟辮。後來打聽了很久,她才認識了一個留有臟辮的女孩,但對方不願意幫她綁臟辮。

Joy決定自己做。她在百度上搜各類信息,買了些假頭髮,找服裝廠的親戚借了各種針。她憑著感覺,慢慢地摸索怎麼勾頭髮。每天有空閑就搗鼓,最終做出來一些,就試著接在自己頭髮上。她說道:「初中的時候,我就愛玩自己頭髮,經常和表姐互相接頭髮。這些東西就還比較熟。」

最終,她真的做好了,一起跳舞的朋友都很驚奇,包括原先拒絕她的臟辮女孩。過了段時間,她和朋友跑去當時同濟大學留學生宿舍,想找黑人問問。其實,那些留學生也對臟辮一知半解。

那時朋友總向她開玩笑,說剃了光頭才能拆臟辮。Joy不服氣,幾個月後拆了臟辮,又綁起了非洲辮。自那以後,Joy的髮型就一直在非洲辮和臟辮之間變化。她對我說:「那時候網上信息也不多,只能自己一個人慢慢搗鼓。」

後來,Joy在網上知道了楊小鵬。那時,楊小鵬剛在北京開T7沒幾年,是中國最早一批臟辮工作室。他從90年代末開始留臟辮,後來跑到一些非洲國家駐華使館,找各類會綁臟辮的人學。從現在來看,楊小鵬影響了很多後來的臟辮師與愛好者。

Joy說:「我才知道,原來臟辮有很多風格。唱搖滾的都會留粗臟辮,一般跳舞的會留細臟辮。」 她還記得第一次給人做臟辮,是朋友介紹的,一個叫兔子的女孩。當時為了準備來上海參加舞蹈比賽,兔子帶著些將信將疑的態度嘗試,編了第一個辮子後就打消了顧慮。那個時候,她就賺到了1200元。

現在,臟辮已經成了Joy的工作,工作室就在家裡。每周,平均有五個人找她做頭髮。每年,她都會去幾次日本和當地臟辮師學習、交流。

「臟辮對你個人意味著什麼?」 我問她。

她很乾脆地回答我:「說臟辮對我意味著什麼,不如說跳舞,我還是最愛跳舞。如果沒有這個,我就不會接觸到臟辮,不會接觸到嘻哈,不會接觸到很多東西,包括我現在的男朋友。」

「臟辮只是工作,最享受的還是做金屬音樂。」

2006年的時候,sam高做了兩件事情:組建重型樂隊chaos mind,留了一頭臟辮。他告訴我,那個時候臟辮才剛剛流行在北京地下文化圈,上海沒有幾個臟辮師。

他花了好久才找到了臟辮師,當時花了1000塊。為了做頭髮,他存了好久的錢,還賣掉了許多自己珍藏好久的遊戲卡。那個時候,他剛從大學沒畢業多久。儘管從初中開始,sam高就可以燙染各類頭髮,並開始玩樂器,成了搖滾青年。回到家時,爸爸看到了兒子留著臟辮,抱怨太怪異,媽媽幫忙回嗆:搞藝術的本來就會留這種頭髮。

幾年以後,sam高選擇當臟辮師。他告訴我:「在這之前,我做過燈光師、酒吧企宣,還在商場賣過衣服。反正幹不了正經事,我坐了一個禮拜的辦公室就跑了。

留好臟辮以後,sam高開始自己學著保養頭髮,也自己開始琢磨起臟辮來。有一天,一個老外教了他幾個小時,他才真的開了竅。從那以後,他開始幫身邊的朋友們免費做臟辮。慢慢地,有許多玩樂隊、做設計的人找他設計臟辮,這成了sam高的職業。

我去了他的工作室,在上海大學附近,離靜安寺有十來公里。這個二居室也是他的家,一間睡覺用,還有一間裝滿了衣服。客廳則用來做臟辮和接待客人,書櫃里放滿了模型、漫畫書,還有唱片。Sam高有一頭很長的臟辮,戴著眼鏡,皮膚白凈。他講話速度很快,但很溫和,很難讓人和金屬樂隊主唱聯繫在一起。

「現在我有很多朋友都不想再留臟辮了。」 他告訴我。現在綁臟辮成了趕時髦的東西,讓這些早先因「愛與自由」的老臟辮覺得有些尷尬。sam高說道:「他們可能只是覺得臟辮很酷,所以也想做一個。但根本不想了解臟辮文化,也許連BOB MARLY是誰都不知道。」

因此,sam高會挑客人,他不希望只是因為新鮮來做臟辮。「我會給客人設計臟辮類型。如果只是拿著圖,讓我對著做,我可能就不接這個單子了。」我問他,我適合做什麼樣的臟辮。他想了想後說道:「因為感覺你長得比較秀氣,我可能會做得更兇悍一些。」

sam高的工具

對於頭髮保養和維護,sam高認為想洗的時候直接洗,要順其自然。有個在美國的女客人,每次回上海都來找他做維護。「其實臟辮留久了,自己慢慢就能摸索出些打理技巧,只用半年或一年來找次臟辮師就行。」sam高說道。

基本上,sam高只在家裡為客人做臟辮,除了幾個遲到特別嚴重的老朋友。做臟辮已經有十年了,做的過程既不會讓他覺得無聊,也不會覺得快樂。在沒有客人或學生來的時候,他則在聽音樂、排練,以及謀劃廠牌活動。

「我以前是個沒有耐心的人,做了這後,我越來越有耐心了。」 最後,sam高說到臟辮對他的改變。

和臟辮一起上路

今年年初,班長和ATTACK一塊全國城市巡剪。一個梳油頭,一個綁臟辮,他們就這麼出發了。紀錄片中,他們在寫字樓樓頂、江心島、地鐵車廂里、馬路上,在各種不同的地方來打理頭髮。

其實,只有油頭是全程直接完成,臟辮則是擺拍。班長說:「因為我們想傳達一個觀點,生於街頭的東西,應該回到街頭。總有人問我在哪做臟辮,我就回答任何地方都可以。」

班長,今年31歲,留著山羊鬍。他中間留著細長的臟辮,兩側頭髮被推平。看上去,他像一個大男孩。三年前,班長在老家合肥做獨立臟辮師。他已經習慣在不同城市流轉,常有二十多天都不在合肥。

這種類似樂隊巡演的方式,近幾年在紋身、攝影、理髮中流行。他們在社交網路上有一定粉絲,藉助當地紋身店、酒吧幫助宣傳,找到當地的客人。班長告訴我:「在合肥做臟辮挺尷尬的,做的人少。很少會有人從外地專門過來做,畢竟這裡沒什麼好玩的。」

通常,班長會去對方說的地方做臟辮,或者約在自己住的酒店裡。也會碰到奇怪的場所,有一次,碰到的客人是開麻將館的,就叫班長來這裡。做到半夜時,剛好有一桌三缺一,老闆只好頂上。摸牌、出牌、胡牌,身體隨之擺動,勾臟辮也特別困難。從當日的傍晚,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早晨。

他的收費不算便宜,3500元起,最高的要6000元。「很少是上班族,基本只有5%」,找他最多的是紋身師,其次是做樂隊的,客人基本都是自由職業者。他談到了一個廣東女孩,在商場做企劃,平時會做海娜紋身、做皮具。班長很欣賞她能把生活打理很好,覺得臟辮也是一樣自然而然的事情。

班長覺得臟辮是自己的朋友。他提到了雷鬼樂與BOB MALRY,除了「愛與和平」,也講到了一種反抗。他說:「以前臟辮是想反對奴隸制壓迫,在今天,我們也在受到商業社會的束縛。臟辮告訴你,不要被太多事情左右,做自己想做的事。有很多人因為工作顧慮不留臟辮,我就說你老闆說了不行嗎,這是你自己自我設限,你在做社會想讓你成為的人。」

他反感一些臟辮師的做法,「有個知名的臟辮師,讓客人辦卡,說一年可以打理多少次。」 對於班長來說,臟辮是一種陪伴。他覺得,留著臟辮的人,給人第一印象是自由的、快樂的。

末了,他向我講了臟辮的本源文化,與rasta有關:

1895年,有一個牙買加人發起「重回非洲大陸」計劃,作為對過去奴隸壓迫的回應,但是無疾而終。後來牙買加人圍繞這個夢想,發起了rasta運動:試圖恢復「古代人的方法」,留著被稱為「恐怖之鎖」(Dreadlocks)的長頭髮,代表了一種自由、未工業化的生活。即興的雷鬼音樂從中誕生,Bob Malry則是向世界傳播了rasta的人。

「古埃及時期就有了臟辮,也在大航海時代的水手中流行起來。不過,在rasta之前,臟辮只不過是一種造型。」 班長說道。幾年後,他計劃剃掉自己的頭髮,用真正rasta的方式重新養成臟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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