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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卡迪

有些熱愛掌聲的人將這股熱情錯誤地當成了對音樂的激情。「不幸的是,」維達.卡普林斯基說道,「這些人將會苦不堪言。因為在絕大多數時間裡,陪伴你的都是音樂而不是觀眾。」批評家賈斯汀.戴維森說,「你在十四歲的時候演奏音樂是因為別人期望你演奏音樂,因為你擅長演奏音樂,因為你能通過演奏音樂獲得獎勵。可是到了你十七八歲的時候,如果你還是因為這三個原因演奏音樂,那麼你就很有可能墜落崩潰。如果說音樂的意義在於表達,那麼此時就是表達自身而不是別人的時候。」

有些時候,神童試圖取悅的成年人也會與另一位成年人進行競爭。就像在學校里學會手語的聾人兒童一樣,許多音樂家也與他們的老師共享一種他們的父母無法掌握的語言。教師與學生的教學關係、子女與父母的情感聯繫以及家長與教師的僱傭關係經常會構建起微妙的三角結構,就像萊昂、他的母親以及施納貝爾那樣。對於神童本人來說,眼看著老師與父母給出不同的教誨,設定不同的目標,而自己則尷尬地夾在中間,這種感覺大概就與經歷了一場雞飛狗跳的離婚差不多。有一位老師告訴我,有一位學生因為母親的建議與老師的建議不一致而焦躁不已,最後乾脆放棄了前景看好的音樂道路,轉而搞起了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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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薩斯州的神童卡迪.鮑康布以及她的父母與老師全都意識到了她自身的潛力,為了開掘她的潛力,這三方也都遭到了損害。卡迪生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德州克利本市。從小她就在很多方面與其他孩子不一樣。她是被收養的,她的父母都是典型北方人,很喜歡收聽芝加哥交響樂團的電台演出。他們讓卡迪參加了芭蕾課。卡迪討厭跳芭蕾,但是卻對伴奏的鋼琴家非常著迷。於是她告訴父母,「假如你們讓我退出芭蕾班,我就去學鋼琴,而且我保證一定會學下去。」卡迪的牧師借給卡迪的父親一台1893年出廠的斯坦威立式鋼琴,當年有一位教區居民用將這台鋼琴用頂篷馬車拉進了德克薩斯。

卡迪的老師曾經跟隨達拉斯男子合唱團一起在德州巡演。在卡迪七歲那年他開始帶著卡迪參加演出。「在米尼奧拉,有一位女士說:『我想要你的簽名。』」她回憶道。「我說,『我不會寫花體字。』她說:『沒關係,親愛的。你肯定是下一位范.克萊本.』」從那以後她身邊的人們就開始半開玩笑地將她稱作范.克麗本。「我開始覺得自己變成了馬戲團里的動物,」卡迪回憶道。「最終我對父母說,『我不舒服,我肚子疼。』」

卡迪八歲那年,她的父母停止了她的表演活動。然後有人將他們引薦給了格蕾絲.沃德.蘭克福德,沃斯堡的社交女王,也是克萊本國際鋼琴大賽的創始人。蘭克福德提出讓卡迪在沃斯堡的私立學校上學,讓她在周末以外寄宿在學校里,並且還打算接管她的音樂教育。卡迪的父母拒絕了這項建議,但是他們的確很重視蘭克福德對於女兒的才能的評價。蘭克福德隨後成為了卡迪的老師。卡迪的母親堅持認為卡迪每天應當練習四個小時,但是卡迪本來也決心這麼做。「我四歲的時候就說過,『我要成為音樂會上的鋼琴家。』我沒有別的選擇。」這一年她贏下了沃斯堡當地舉辦的鋼琴賽。卡迪十歲那年,蘭克福德被確診患上了晚期直腸癌,醫生認為她只能再活三個月。無論是卡迪的父母還是蘭克福德被本人都不想讓卡迪目睹致命疾病的景象,因此卡迪再也沒見過她的導師。她告訴父母,離開蘭克福德被她沒法演奏。然後卡迪的父母接到了一通電話。原來蘭克福德被在彌留之際聯繫上了著名匈牙利鋼琴家、德克薩斯基督教大學的客座藝術家莉莉.克勞斯,並且拜託她繼續教育卡迪。

「她的風采把我徹底迷住了,」卡迪說。「莉莉.克勞斯簡直就是一位來自歐洲的王后。她總是穿著錦緞質地的長裙,她脖子上每天都佩戴著三股珍珠項鏈。小提琴家費利克斯.加利米爾後來告訴我,『歐洲的每一個男人都暗戀莉莉.克勞斯。』」卡迪此前學會了門德爾松的G小調協奏曲,想要在新老師面前露一手。「她一言不發地聽完了我的演奏,然後說道:『親愛的,現在我要教你如何正確地彈鋼琴了。』她把我堆在鋼琴上的書全都推到地上,然後說,『彈一段G小調。彈一段降B大調。彈四個八度。』 她要我做的事情我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我此前的整個人生就這樣崩塌了。」

卡迪的母親當初多少有點害怕蘭克福德,但是莉莉.克勞斯簡直令她敬畏交加。她甚至會將克勞斯的衣服拿回家裡縫補。卡迪也將一大部分對母親的感情轉移到了新老師的身上。「假如你十一歲那年的人生當中闖進了一位舉世聞名的音樂家,那麼你的母親怎麼可能不黯然失色呢?」她說。「當時我在一切方面都想模仿克勞斯。」卡迪與克勞斯之間養成了她母親無法觸及的親睦關係。不過她母親變成了她的操練教官,每天都要讓她練習好幾個小時。「練琴是每天的頭等大事,」卡迪說,「其他一切都要靠邊站。」

接下來一年半的時間裡,卡迪都沒有彈過完整的曲子,只是不斷地練習:琶音,顫音,音階,三度音階,八度音階。「我覺得自己簡直要發瘋了。協奏曲怎麼就離我而去了呢?」最終克勞斯覺得卡迪的水平足以應付莫扎特的奏鳴曲了。於是師徒二人立了一條規矩:夏天的時候克勞斯去歐洲巡演,卡迪則要留在美國牢記曲譜。等到九月份克勞斯回到美國的時候,卡迪還要「以正確的方式」將這些曲子重新學習一遍。卡迪的父親獲得了升職,但是接受新工作就意味著要搬家,只要卡迪還在跟著克勞斯學習,搬家就根本不可想像。

鮑康布一家的熟人們都習慣於將卡迪稱作「莉莉.克勞斯的學生,下一屆克萊本鋼琴大賽的冠軍。」每次聽到這種話,卡迪都會「將心裡那根弦綳得更緊一點。」她想去朱利亞德學院進修,但是她是在受不了離開克勞斯。「我是唯一一個將克勞斯的真本領全都學到手的學生,」她說。「為了學到這些本領,我足足在她身邊花費了十四年。」但是後來卡迪決定要以協奏曲的形式來演奏舒伯特的《流浪者幻想曲》,為自己揚名立萬,可是克勞斯不同意。她說,「我是唯一一位演奏這個曲目的鋼琴家。」兩人的關係從此出現了裂痕。「克勞斯夫人想要竭力延長自己的職業生涯,」卡迪說。「她想要我的青春,可是她得不到。」

母親的關切與父親錯過的職業機會讓卡迪倍感壓力。她覺得克勞斯一直在逼迫她走上一條特別艱難的成功之路,從而提升克勞斯本人的名望,同時她的成功又不能讓克勞斯相形見絀。她能感到蘭克福德的希望始終壓在自己身上,而且作為收養的孩子她始終覺得自己需要證明自己具有不被拋棄的價值。她剛開始在德州各地進行幕間穿插表演的時候就感到了極其嚴重的焦慮。她獲得了德克薩斯基督教大學的錄取,但是入學之後一直難以安心學習,身體也一直不太好。最終她終於開始為參加克萊本鋼琴大賽做準備,她選擇的曲目是普羅科菲耶夫第二鋼琴協奏曲。

比賽開始前不久,卡迪突然患上了重病,體重在一個月內就下降了三十磅。醫生認為她患上了厭食症。在接下來的五年里她的體質越來越差。儘管她的身高足有五英尺十英寸,但是體重最輕的時候卻僅有八十五英磅。她的腎臟逐漸衰竭,以至於不得不依賴維生設備來保命。克勞斯在自己的日記里寫道,她當時已經打算要與卡迪進行臨終告別了。躺在醫院病房裡,卡迪滿心絕望地思來想去。「我一遍又一遍譴責我的母親。『因為我沒能贏得克萊本大賽,所以你就不愛我了。』我覺得我在她眼裡就僅僅是個鋼琴神童而已。克勞斯夫人愛我,我是她的孩子,她管我叫卡迪.布蘭迪。可是不管是誰都拿我當成『卡迪.鮑康布,鋼琴家』,為什麼我就不能是『卡迪.鮑康布,普通人』呢?」她最終得知自己患上了節段性腸炎,在床上躺了一年才能下地走路。

快到三十歲的時候,卡迪給莉莉.克勞斯寫了一封信:「我必須離開你,克勞斯夫人。我必須離開沃斯堡,離開我的父母,離開我所知道的世界,我要跳進紐約市。」卡迪變賣了自己的一切,湊齊了前往朱利亞德學院的費用。「我父母都哭了,」她回憶道。「他們知道我必須做點什麼,但是卻不知道我將來會怎樣。」

卡迪在朱利亞德學院發現了她以前從未發現過的東西,也就是人。「我厭煩了時時刻刻孤身趕路,無論是在音樂方面、在生活方面、還是在其他一切方面,」她回憶道。在朱利亞德學院,卡迪與一名小提琴師安德魯.沙斯特談起了戀愛。後來達拉斯交響樂團向安德魯提供了一份工作。嫁給安德魯的卡迪也跟著丈夫返回了德州。但是沒過多久兩人的婚姻就出了問題。「他是受人尊敬的樂團指揮,我卻沒有工作,」她回憶道。她與克勞斯的關係之所以惡化,是因為克勞斯總想壓她一頭。如今她又發現自己總是忍不住與丈夫一較高下。「當時我已經做好了離開他的準備,」她說。然後卡迪發現自己懷孕了。身為人母的身份出人意料地拉近了夫妻二人的距離,因為卡迪終於可以將精力傾注在自己之外的其他人身上了。「作為神童,你從小就是房間里最重要的人,」她說。「我從來都是完美小姐。現在人們的關注重點終於不是我了。原來這才是我一直想要的。」

卡迪最後成為了達拉斯市當以一家聖公會聖安德魯斯教堂的管風琴手與音樂總監。我來到教堂參加禮拜儀式的時候詢問在場的會眾們怎樣評價教堂的音樂。所有人都知道卡迪是一名優秀的音樂家,但是在教堂大門之外他們誰也不聽古典音樂,還有些人在加入聖安德魯斯教堂之前根本不喜歡古典音樂。會眾們起立又坐下,手中翻閱著讚美詩集,超凡脫俗的和聲在他們周遭奔流傾瀉。此情此景之下,傾聽卡迪的演奏多少讓人覺得像是在參加《巴貝特之宴》里的豐盛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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