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蓓:《青春無悔》的前奏一響,我和老狼都哭了
9月1日,開學日。無論你的青春是依舊在校園中繼續,還是早已散場,這或許都將成為你人生中最閃亮的日子,最無悔的時光。因此,我們特地找到了葉蓓,請她來講講那一個「白衣飄飄的年代」。
葉蓓和好友老狼。在那個校園民謠盛行的年代,她被譽為「民謠天后」,《白衣飄飄的年代》《b小調雨後》、同老狼合唱的《青春無悔》等代表作,承載著一代人的青春記憶。
口述 | 葉蓓
文 | 楊璐 肖舒妍
編輯 | 金石
1
某種程度上來說,高曉松是改變我人生的人,雖然第一次見他時,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那時我在中國音樂學院讀大一,不想再問家裡要錢,就開始自己勤工儉學。一開始是在酒店大堂彈鋼琴,彈了不到一年,很無聊,有一次彈著彈著自己都睡著了。之後就去disco和pub駐唱,在左家莊衚衕里一家叫「百靈」的pub里,我遇見了高曉松。
那天店裡一個客人都沒有,我選了自己喜歡但基本沒人聽過的歌——鳳飛飛的《老情人》。唱完後,藝術總監說高曉松找我。我說高曉松誰啊不認識,他說是《同桌的你》的作者。那會兒這歌挺火的了,連我媽都會唱,但我那會兒有那種來自藝術院校的臭清高與傲慢,沒太怎麼研究國內的歌,對高曉松也一無所知。
年輕時候的老狼、高曉松
我走過去一看,發現是一個瘦瘦的、尖下巴、長了特別特別多青春痘、頭髮亂糟糟的人。他說這裡我唱得最好,難得的是在嘈雜的環境下唱自己想唱的作品,讓我留個聯繫方式,看能不能幫他錄個小樣。我問他什麼是小樣,他說你就錄吧,給大腕兒聽的。
大概一個月後,宿舍一樓老大媽呼叫我,是高曉松找我,讓我去錄歌。那天下著雪,我請了假,坐著小公共倒著地鐵,找到阜成門衚衕里的小柯家。剛一進門,我就覺得來對地方了。小柯那間12平米的小屋除了一張用來睡覺的床,堆了一屋子設備,電腦、音源、琴、錄音機。
在小柯家,我認識了老狼。第一次見他,我說他長得真像郭峰。我們泡在小柯家,錄了《青春無悔》《白衣飄飄的年代》《回聲》和《b小調雨後》的demo。
錄完後我老惦記著這事兒,總盼著有他們的消息。大概過了兩周,室友鼓勵我聯繫高曉松,我鼓了半天勇氣打給他,他說因為丟了我的聯繫方式一直設法在找我。但後來還是沒消息,我也就淡忘了。
過了大概一年多,一次旅途中,我媽說高曉松來電話了:決定把之前錄製的那些小樣給我唱。
那是高曉松的第一張作品集,他本來想全部用大腕,劉歡、老狼、小柯、零點樂隊這些人。我錄的那幾首他先後給當時一線的好多女歌手都唱過,他說唱准節奏的都很少,更別說唱出那個意思來了。後來老狼說,你非要用大腕嗎?這不就唱得很好嗎?大家既然都是年輕人,不該那麼世俗,就決定啟用新人。
這些人里,除了我之外,全是男的。那時候去中央人民廣播電台1號棚錄歌,晚上10點才開始錄。我當時才大三,我媽怕我學壞,就跟著我去錄歌。
高曉松和老狼在廣播電台門口接我。他們倆那時候都很瘦,尖下巴,長發披肩,滿臉青春痘,格子襯衣皮夾克,腰上露著栓火機的銀鏈子,還有一雙大軍靴,是當年不正經年輕人的標配。
一看見我們,高曉松就說,阿姨你怎麼來了。我媽說沒事,我晚上睡不著覺,過來看看我閨女唱歌,結果一進去剛坐那兒就開始打盹兒。第二次,我媽又跟我去的時候,高曉松跟我媽說,阿姨以後這錄音您就別來了,我們都是好人。
錄《青春無悔》的那天晚上,錄音棚里黑著燈,我們都光著腳。唱的時候,老狼哭了,高曉松問他為什麼,他說他想起和女友在一起在學校門口樹上刻下的字。
這首歌是高曉松大三時寫的,當時他走南闖北流浪了一圈後回到北京,找到吉它時已經只剩下了三根弦。真正唱這首歌時,我還不到二十歲,還處在比較茫然的階段,但他們都已經工作了,青春的這一部分好像真的已經過去了,很多那個時候的事和畫面,都一去不復返了,所以會有更深的感觸。直到很多年後,高曉松想起那時我們錄的《回聲》,還是會覺得特別心愛最後那句歌詞:你揮一揮手,正好太陽刺進我眼睛,我終於沒能,聽清你說的是不是再見。
2
1996年,《青春無悔》發行,我還是大學生,請到假就配合公司做宣傳。那時的演出基本都是進校園,跟串門兒一樣。我們大家都一起去,黃昏中在學校擺攤兒簽售,在黑乎乎的禮堂里唱歌,宿舍熄燈後和學生們在路燈下繼續唱歌。
印象最深的是和老狼、高曉松、鄭鈞、劉歡還有零點樂隊一起去復旦大學。禮堂爆滿。我當時還是學生,就穿著白襯衫牛仔褲,也沒有什麼明星樣兒,去後門人家也不讓我進,說要票。後來好容易進去了,唱完出來,一簇一簇的人一路跟著我們到車上,大聲喊,我愛你誰誰誰。
去北京外國語大學演出那天,高曉松都哭了。演出結束後,好多快畢業的男生站在女生宿舍樓下高唱「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女生們開窗一邊哭一邊看著這些男生們。我們走後,同學們都打開窗,擁擠地趴在窗戶上探出頭來,看我們走過小馬路,感覺特別幸福。
《青春無悔》發行後,歌迷來了好幾麻袋的信,我們每天就去公司拆信,幾乎每封信都是樂評。後來統計下來江蘇地區寫信的人最多,高曉松就決定當年年底在南京五台山體育館辦一場音樂會。
音樂會那天,萬人體育場里坐滿了人,外頭也擠滿了買不著票的人,天又特別冷,後來我們乾脆打開門讓大夥都進來了。那英回後台換了件衣服,再回來就進不去舞台了,到處都是人,最後是從人頭頂上爬上台的。
那時候,我成天跟老狼、高曉松、鄭鈞、朴樹、宋柯這些人混在一起,吃公司阿姨做的飯,玩撲克牌,聊人生、聊藝術、聊生活、聊愛情、聊他們的青春。我那個時候就是一個跟屁蟲,跟著他們一塊兒去夜店、一塊兒看演出、一塊兒品頭論足。他們非常非常符合我的審美,照北京話講,這幾個人都挺起范兒的。
發了《青春無悔》,我就算是出道了,一出道就特別順。1998年,高曉松用《青春無悔》掙的錢給我出了單曲《蒲公英》。那時候所有的計劃都是推著我走的,不用我操心。後來,我還唱了郁冬的《純真年代》和《在劫難逃》,他的詞特別好,曲也是出奇的好聽。
後來搜集歌的時候,高曉松說,你是學音樂的,你能不能自己寫幾首歌。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自己寫,就問他,那是從詞開始寫還是從曲開始寫?他說,你從最具象性的東西開始,那個時候我住在214樓1門14號,他說你就寫214樓1門14號,這個就是你這個歌的一個主題,你就寫這個門牌號之內的故事。
從那時起,我也開始陸陸續續地寫歌。我的第二張專輯裡,《藍色》的詞就是我自己寫的,寫的是我的初戀。
1999年,世紀末的最後一年,高曉松想了一個「紅白藍」的概念,因為他當時非常喜歡這個系列的電影,於是,就出了紅白藍系列唱片,朴樹的《我去2000年》是白色封底,我的《純真年代》是藍色封底,再加上尹吾的《紅色》。
那一年,高曉松30歲,老狼31歲,高曉松拍完了自己的第一部電影《那時花開》,老狼唱了電影的主題曲《月光傾城》,大家好像都在做著一些什麼,同時也在告別著什麼。
3
後來,唱片市場慢慢變差,校園民謠也漸漸降溫,我們這幫人也漸漸回歸到各自的生活中。
高曉松搬到美國過日子去了,拍電影搞音樂當評委,他是那種隨時跟著時代改變的人。我們經常通過網路聊天,不過他不會把我當哥們兒,我永遠是他的徒弟。
老狼就比較慵懶,結婚生娃後基本上是半退休狀態,這幾年慢慢又玩起樂隊。他是一個沒有被時代改變的人。
我有一段時間把自己搞的非常忙,演出、錄像、採訪、開歌友會……好像每周到一個固定的時間都要拖著箱子去流浪,睜眼起來也搞不清楚在哪個城市哪個酒店,一兩個月也不回一趟家。還得參加頒獎禮這種爭奇鬥豔的活動,每個人都打扮得像個小妖怪似的。我覺得那不是我,我喜歡穿球鞋,我是一個想說什麼說什麼口無遮攔的人。但這些活動又不得不參加,因為公司想弄這個那個獎。
2008年的時候,我在音樂和生活之間做了個選擇,選擇要更多的生活。後來我就沒那麼忙了,結了婚,過上了最普通的生活,去菜市場買菜,坐地鐵,在家練琴……創作的東西並沒有停,只是沒有發行。
有一次生日喝了點兒酒,管虎說,小葉你是有使命的,就這麼糟踐了這個天賦。他覺得《白衣飄飄的年代》是多麼輝煌,後面的人如果不會唱這些歌那就趁早別唱了。他認為我的創造力是無人能替代的,但我不是那麼努力。
高曉松也說過類似的話,大意就是我這都是和老狼學的,沒事兒就呆著,好幾年出一張專輯,但這對於我和老狼來說,應該是讓我們最舒服、最鬆弛的方式。
曾經校園民謠的那撥人,其實最可惜的是郁冬。高曉松經常跟我們誇他,說他們一二十人在清華東大操場上傳吉他寫歌,郁冬寫出來的是大家最讚歎的。但2001年的時候,他自己的生活中出了一些狀況,對他打擊很大,從那之後,他就基本從音樂圈隱退了。
老狼2007年辦了一場「老狼和朋友們」的演出。演出前,他給郁冬打電話,邀請他來現場玩,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出現。那天晚上,老狼的開場曲用了郁冬作詞作曲的《來自我心》,緊接著又唱了他的《北京的冬天》。
現在,老狼還會偶爾和我聊起郁冬,一直覺得他是「天才」。這些年,每一年郁冬過生日,老狼都會發一個微博。有一年發的是郁冬作詞作曲的《時光流轉》——「時間原來就是這麼簡單,輕易地改變我們的笑臉,春去秋來飄落下的花瓣,重複在我們的身邊。」
4
我們這群人再次聚在一起是2012年,高曉松打電話給我,說要把當年那幫人都聚到一起辦一場名叫「此間的少年」的音樂會,我立即就響應了。
排練時見到大家,老狼,曉松,小柯,好像都胖了一點,但我覺得他們依然非常生動,大家天南地北地聊起過去的事兒,一些場景就像過電影似的一幕幕回放。當時的感覺真的是,歲月如歌。我就想著,要是天天能排練就好了,沒觀眾,沒壓力,能跟最好的音樂人在一起多開心。
「此間的少年」巡迴演唱會期間,高曉松、葉蓓、老狼再次重聚。圖 | 視覺中國
在北京演出那天,五棵松全場爆滿了,所有人都是為了聽青春的記憶來的。這麼多年後大家還在一起,在舞台上再唱那個時候的顏色和音符,能感到時光「嗖的」一下。
《白衣飄飄的年代》前奏響起,我剛唱了第一句「當秋風停在了你的發梢」,追光燈打到我身上,眼淚突然就控制不住,像開了閘一樣。當時心裡想,我是個職業歌手,應該要把最美好的聲音傳遞出去,應該學會控制。後來又有一個瞬間說,別控制了。那個感動的東西是很自然流淌出來的,當時就突然特別想要擁抱他們。
我沒上過班,我們這群人是一塊兒玩兒著長大的,彼此的青春互相見證。十來年的記錄在音樂響起時一下子都在了。狼哥,曉松,宋柯,大家老了。他們現在還管我叫小葉,跟以前一樣。
老狼唱最後一首歌《戀戀風塵》前,高曉松在一旁說:「我們為什麼會唱歌?這句歌詞會告訴大家。」那是他們倆最喜歡的歌,歌詞里說了他們最想說的兩句話:「相信愛的年紀,沒能唱給你的歌曲,讓我一生中,常常追憶。」
這幾年,我見的最多的是老狼,總在各種演出前後碰到。半年前,他在紐約時代廣場旁Town Hall辦演唱會,讓我去當嘉賓。那天,很多人從華盛頓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冒著雨排著長長的隊在門口檢票,其實都是對自己青春的回望。
那個劇場特別老,是環形的,樓上樓下兩層,座椅上鋪著紅色的軟布,舞台上垂著雕著花的幕布。劇院後台也很古老,木地板磨出了一條一條的紋路,是有人走過的痕迹。連燈光也特別古老,打到有一點點塵土的木板上,台上散落著零零散散的線,鋼琴響起來的時候,哎呀,我心都碎了。我和狼哥兩個人在側台口相互擁抱一下,就上去了。
對於很多觀眾來說,這回老狼來了,葉蓓來了,這事兒完美了。對於我們自己來講,就是把當年那些青春的事兒都在歌里唱出來了。
《青春無悔》這首歌,我和老狼不知道合唱了多少次,但每一次唱,還是會特別動情。有一次排練,前奏剛響,我們兩人對著看了一眼,嘩嘩地,眼淚開始流。看對方的那一眼,其實是一種特別深層次的情感,這種情感跟愛人不一樣,像家人一樣。所以他會說,葉蓓是我演唱會永遠的嘉賓。
現在,一個人待著、喝了點酒的時候,我經常會回想起過去那段日子。就像七彩的水果糖一樣,青春很新鮮,也很甜,但一塊糖吃完了就沒了,青春也一樣,過了就不復返了。我最新寫的一首歌,和許巍合唱的《流浪途中愛上你》,歌的開頭,我就寫道:我和每一分每一秒道別離,飛逝而去的是風景,飛逝而去的是時光……
但我們曾經唱的那些歌,早已經不是幾首歌和幾個人了,這就是一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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