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就不能不要不好好說話嗎

未經許可,謝絕轉載。

與以往一樣,本文務求剖析清楚,讓不讀金庸原著的朋友也能看懂。

常言道,無巧不成書。武俠小說中更是如此。角色們都生活在古代,無論交通還是交流,都十分不便,又講究江湖事江湖了,天南海北的男男女女,糾纏數載的恩恩怨怨,如果作者不刻意製造些巧合將他們聚集在同一個場景,情節根本無法推動。郭襄在十六歲那年,曾見過楊過四次,此後又苦苦找了他二十四年,再也沒見過一次。一句話,都是情節需要。

這其實無可厚非。沒有這些巧合,又哪來的這些經典的故事呢。我從不反感巧合,人海茫茫,相遇就是緣分。但是為了推動情節,有話不好好說,刻意製造矛盾,就大大降低了故事的吸引力,人物的形象也立不起來。

江湖中人,一言不合就開干,不會說人話導致的悲劇比比皆是。而包不同這種向來不說人話的,不是今天批判的重點。今天所要批判的,是五個明明可以(必須)好好說話的場合,偏要任性釀成的悲劇。

五、「殺……我……者……乃……」

典出《射鵰英雄傳》。郭靖的五位師父於桃花島被歐陽鋒和楊康害死,郭靖誤認為是黃藥師所為。其中郭靖的四師父南希仁堅持到了郭靖上島,但那時他已說不出話,卻要給郭靖留下死亡訊息:

南希仁仰起脖子,竭力要想說話,但嘴唇始終無法張開,撐持片刻,頭一沉,往後便倒。郭靖叫了幾聲「四師父」,搶著要去相扶。黃蓉在旁看得清楚,說道:「你師父在寫字。」郭靖眼光斜過,果見南希仁右手食指慢慢在泥上劃字,月光下見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寫道:「殺……我……者……乃……」 黃蓉看著他努力移動手指,心中怦怦亂跳,突然想起:「他身在桃花島上,就是最笨之人,也會知道是我爹爹殺他。可是他命在頃刻,還要盡最後的力氣來寫殺他之人的姓名,難道兇手另有其人嗎?」凝神瞧著他的手指,眼見手指越動越是無力,心中不住禱祝:「如他要寫別人姓名,千萬快寫出來。」只見他寫到第五個字時,在左上角短短的一划一直,寫了個小小的「十」字,手指一顫,就此僵直不動了。

他想寫的是楊康的「楊」,郭靖先入為主,以為是黃藥師的「黃」,才生出了後面許多波折,蓉兒也白受了很多委屈。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本來這算不上不好好說話,人家有強迫症,寫句子一定要主謂賓寫全怎麼了?兄弟,主謂賓寫全也可以寫「楊康殺我」我沒仔細數,可能筆畫多點,但是「楊康」二字是一定能寫完的。我小時候看原著的時候,就覺得整件事如鯁在喉,特別彆扭,但是具體哪彆扭我又說不上來。

後來再讀原著,我終於發現彆扭的地方在哪了,不是這死亡留言太啰嗦,而是這個啰嗦的人居然是南希仁!

南希仁何許人也,江南七怪之四,雖然只是一個小小配角,但我一直覺得他是極富人格魅力之人,大家可以看原文:

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茫大漠中奔波數千里,一旦尋到了郭靖,本是喜從天降,不料只歡喜得片刻,便見郭靖資質顯然十分魯鈍,決難學會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懶。這番難過,只有比始終尋不到郭靖更甚。韓寶駒提起軟鞭,不住擊打地下沙子出氣,只打得塵沙飛揚,兀自不肯停手。只有南山樵子南希仁卻始終一言不發。 柯鎮惡道:「四弟,你說怎樣?」南希仁道:「很好。」朱聰道:「甚麼很好?」南希仁道:「孩子很好。」韓小瑩急道:「四哥總是這樣,難得開一下金口,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南希仁微微一笑,道:「我小時候也很笨。」他向來沉默寡言,每一句話都是思慮周詳之後再說出口來,是以不言則已,言必有中。六怪向來極尊重他的意見,聽他這麼說,登時猶如見到一線光明,已不如先時那麼垂頭喪氣。

上面一段是江南七怪剛剛在大漠中找到郭靖,人人嫌這小小孩童愚笨之時,只有南希仁誇他「很好」。他這兩字評語何止讓六怪見到一線光明,於小郭靖不也是么?雖然郭靖一生屢遇名師,但南希仁才是他的第一位伯樂。成年後的郭靖跟他的四師父最像,沉默寡言但是字字珠璣。再貼一段郭靖出師,師徒短暫分別的場景:

各人臨別之時又都囑咐了幾句,南希仁便和往常一般,逢到輪流說話,總是排在最後,當下說了四個字:「打不過,逃!」他深知郭靖生性倔強,寧死不屈,要是遇上高手,動手時一味蠻鬥狠拚,非送命不可,是以教了他這意味深長的四字訣。朱聰道:「武學無底,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憑你多大的本事,也不能天下無敵。大丈夫能屈能伸,當真遇上了危難,須得忍一時之氣,這叫作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卻不是膽小怕死。倘若對手人多,寡不敵眾,更不能徒逞血氣之勇。四師父這句話,你要記住了!」 郭靖點頭答應,向六位師父磕了頭,上馬向南而去。十多年來與六位師父朝夕與共,一旦分別,在馬上不禁流下淚來。

南希仁送了四個字,朱聰剖析解釋了半天,好萌有沒有。六位師父對郭靖如父母一般的深情厚愛,躍然紙上。

所以我終於明白我小時候是被哪裡彆扭到了。只是當時看的不細,如今已無論如何不能接受惜字如金的南希仁在給郭靖提示兇手的時候寫四個字的廢話了。

令人欣慰的是,這個情節在新修版中已經改了。南希仁沒有寫「殺我者乃」四個字,只畫了一個小十字就死了。雖然早死了幾分鐘,但是四師父的形象,卻永遠活了下來,再不會因作者的一點小失誤而留有瑕疵。

四、「我什麼都知道,我就是不說。」

典出《倚天屠龍記》。這個不好好說話的人就是謝遜。謝遜的粉絲是很多的,但我一直覺得這人思路極其弔詭,哪怕在不犯病的時候。故事的前情比較簡單,周芷若在靈蛇島向張無忌等人下毒,流放了趙敏,「殺死」了殷離,又將一切嫁禍給趙敏,自己卻扮作受害者,向張無忌投懷送抱。張無忌渾然不覺,在謝遜的主持下,與周芷若訂了婚約。後來眾人回歸中土,趙敏查明真相,機智翻盤。整個過程都是趙敏周芷若二女鬥智鬥力,張無忌在中間暈頭轉向,渾沒老瞎子謝遜什麼事,但是在小說接近末尾,我們才發現,原來謝遜從一開始就知道下毒的是周芷若。哇真的是超有病。 他怕揭穿真相後周芷若撕破臉皮,再生毒計,那他可以等張無忌恢復武功再說。但是他沒有,反而慫恿張無忌和周芷若成親。周芷若要張無忌立下毒誓,謝遜還從旁起鬨:

周芷若頓了一頓,說道:「張教主武功卓絕,名揚江湖。得……得婿如此,更有何求?只是……只是……」謝遜道:「怎麼?」周芷若向張無忌微微掠了一眼,說道:「他……他心中真正喜歡的是殷姑娘、是趙姑娘、是小昭,我知道的。」謝遜道:「殷姑娘過世啦!小昭去了波斯,再也見不到了。趙敏這賤人害得咱們如此慘法,無忌豈能仍然執迷不悟?無忌,你自己倒說說看。」   張無忌心中一片迷惘,想起趙敏盈盈笑語、種種動人之處,只覺若能娶趙敏為妻,長自和她相伴,那才是生平至福,但一轉念間,立時憶起殷離臉上橫七豎八、血淋淋的劍傷來,忙道:「趙姑娘是我大仇,我要殺了她為表妹報仇。」   謝遜道:「照啊,周姑娘,那你還有什麼疑忌?」周芷若低聲道:「我不放心。除非……除非你要他……立下一個誓來。否則我寧可毒發身死,也不要他助我驅毒。」謝遜道:「無忌,快立誓!」   張無忌雙膝跪地,說道:「我張無忌倘若忘了表妹的血仇,天地不容。」周芷若道:「我要你說得清楚些,對那位趙姑娘怎樣?」謝遜道:「無忌,你就說得更清楚些。什麼『天地不容』,太含糊了。」   張無忌朗聲道:「蒙古女子趙敏為韃子皇室出力,苦我百姓,傷我武林義士,復又盜我義父寶刀,害我表妹殷離。張無忌有生之日,必當報此大仇,否則天厭之,地厭之。」周芷若嫣然一笑,道:「只怕到了那時候,你又不忍下手哩。」

我真是內心暗嘆謝老爺子心機深沉。江湖中人,不受法律制裁,是以人人對信義看得極重,背信棄義便豬狗不如,人所共棄。發誓賭咒則是各式承諾中份量最重者,所以金庸小說中人往往不愛立誓,以免現世報。這裡謝遜抱著捨不得乾兒子忽悠不著女流氓的心態,硬是眼睜睜看著張無忌立下重誓,還從旁煽風點火,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我就奇怪了,以你之老謀深算加張無忌之蓋世武功,你父子二人同心戮力,又怕她周芷若何來?張無忌蒙在鼓裡也就罷了,你明知真相還這般做作,又是何必?你對張無忌視如己出,又有什麼比得上他重要,當爹的怎麼忍心看著兒子娶一個蛇蠍美人?這還沒娶,就先逼著立了個毒誓出來。

若說謝遜高瞻遠矚,顧慮周全,只怕也未必。

他抱了謝遜,便要從三株斷松間搶出。謝遜道:「無忌孩兒,我一生罪孽深重,在此處聽經懺悔,正心安理得。你何必救我出去?」張無忌知義父武功極高,若堅決不肯出去,倒難應付,說道:「義父,孩兒得罪了!」右手五指連閃,點了他大腿與胸腹間的數處穴道,令他暫時動彈不得。   就這麼稍一阻滯,少林三僧手掌同時拍到,齊喝:「留下人來!」張無忌見三僧掌力將四面八方都籠蓋住了,手掌未到,掌風已森然逼人,只得放落謝遜,出掌抵住,叫道:「芷若,快抱義父出去!」他雙掌搖晃成圈,運掌力與三僧對抗,使三僧無一能抽身阻攔周芷若。這是乾坤大挪移心法中最高深的功夫之一,掌力遊走不定,虛虛實實,將三僧的掌力同時粘住了。   周芷若躍進圈子,到了謝遜身畔。謝遜喝道:「呸,賤人……」周芷若一伸手便點了他啞穴,叱道:姓謝的,你這時還出口傷人?你罪行滔天,命懸我手,難道我便殺你不得么?」說著舉起右手,五指成爪,便往謝遜天靈蓋上抓了下去。   張無忌一見大急,忙道:「芷若,不可!」其時他與三僧正自各以平生功力相拼,三僧雖無殺他之意,但到了這等生命決於俄頃的關頭,不是敵傷,便是己亡,實無半點容讓的餘裕。張無忌一開口,真氣稍泄,三僧的掌力便排山倒海般推將過來,只得催力抗禦。雙方均於無可奈何之際,運上了「粘」字訣,非分勝敗,難以脫身。   周芷若手爪舉在半空,卻不下擊,斜眼冷睨張無忌,冷笑道:「張無忌,那日濠州城中,你在婚禮中舍我而去,可曾料到有今日么?」   張無忌心分三用,既擔心謝遜性命,又惱她在這緊急關頭來算舊賬,何況少林三僧掌力源源而至,縱然專心凝神應付,最後也非落敗不可,這一心神混亂,更是大禍臨頭。他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時之間,前胸後背、衣衫都已為大汗濕透。

這一段是張無忌勇闖金剛伏魔圈,幾乎是捨命相救謝遜。隱忍了好幾個月的謝大俠,在這最緊要的關頭,突然不顧張無忌的安危了,怒噴周芷若「賤人」……好在謝大俠本有失心瘋之病,說不定當時發作了幾秒,也是有的。

所以我說謝遜這一生都一直思路弔詭,腦洞清奇。自古人要尋訪仇人,要麼暗中查察,要麼隱忍蟄伏,生怕打草驚蛇。只有謝遜,大開殺戒,濫殺無辜,然後留下成昆姓名。也不為栽贓嫁禍,就是想大家都幫你找成昆。結果沒有人找成昆,所有人都在找謝遜,把自己弄得無處容身。這次又是,之前有各種機會好好說出真相,非得在危急時刻罵人,險些害得義子喪命。好在沒有釀出什麼慘禍,而且跟下面三位比起來,謝遜算很不作的了。

三、「你是胡一刀的什麼人?」「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雪山飛狐》是武俠版的羅生門,是金庸短篇作品裡的佳作。大俠胡一刀與苗人鳳比武,遭奸人暗算而死,苗人鳳抱憾終生,一直想尋找胡一刀的獨子胡斐。三十年後,機緣巧合之下,成年的胡斐與苗人鳳相遇,苗人鳳不知他身份,卻誤以為他在調戲自己的女兒苗若蘭,欲殺之而後快。最後兩人大戰一場,眼看要落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下場。小說至此戛然而止,也成就了那個著名的結尾:「他這一刀到底劈下去還是不劈?」

整個過程中,苗人鳳父女以及胡斐,沒有一個人願意好好說話,才造成了這種完全無必要的尷尬局面。現在讓我們來回憶一下具體的經過。

(苗人鳳)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來自己念念不忘的孤兒,緩緩轉過頭來,只見女兒身披男人袍服,怯生生地站在胡斐身旁,心想眼前這男子雖救了自己性命,卻玷污了女兒清白,念及亡妻失節之事,恨不得殺盡天下輕薄無行之徒,一時胸口如要迸裂,低沉著聲音道:「跟我來!」說著轉身大踏步便走。

苗若蘭叫道:「爹,是他……」苗人鳳沉默寡言,素來不喜多說一個字,也不喜多聽一個字,此時盛怒之下,更不讓女兒多說。他見胡斐伸手去拉女兒,喝道:「好大膽!」閃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破蒲扇一般的手掌已將胡斐左臂握住,說道:「蘭兒你留在這兒,我和這人有幾句話說。」說著向右側一座山峰一指。那山峰雖遠不如玉筆峰那麼高聳入雲,但險峻巍峨,殊不少遜。他放開胡斐手臂,向那山峰急奔過去。

這個過程中,苗人鳳其實是沒什麼鍋的,他的人設就是嫉惡如仇、性烈如火,如此反應倒也正常。雖然看看女兒神情就該發現不對,但目前為止還屬於能說得通的範疇。

這邊當爹的不揣摩女孩兒家的心思,也還罷了,他閨女也一副缺心眼的樣子:

胡斐道:「蘭妹,你爹既這般說,我就過去一會兒,你在這裡等著。」苗若蘭道:「你答允我一件事。」胡斐道:「別說一件,就千件萬件,也全憑你吩咐。」苗若蘭道:「我爹若要你娶我……」最後兩字聲若蚊鳴,幾不得聞,低下了頭,羞不可抑。

我也是醉了,你看你爹那樣是把他當姑爺嗎……

然後兩人跑到山上一通打。苗人鳳終於在胡斐身上看到了當年基友的影子。

「苗人鳳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當年在滄州與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後躍開兩步,叫道:「且住!你可識得胡一刀么?」」

這時候胡斐的界面上一定彈出了兩個選項。選項A:我正是遼東大俠胡一刀之子,胡斐。之後苗人鳳就會棄劍相認,將前塵今世的種種誤會解釋清楚,再將獨生愛女許配給故人之子,胡一刀夫婦含笑九泉。妥妥的Good Ending。

胡斐感覺這很不OK,很不Rio,怒點選項B:

「胡斐聽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憤交集,咬牙道:「胡大俠乃前輩英雄,不幸為奸人所害。晚輩對胡大俠欽慕之極,我若有福氣能得他教誨幾句,立時死了,也所甘心。」」

機敏多智的胡斐在完全沒有任何動機的情況下冒出這麼一句中二度爆表卻毫無卵用的話,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而且古人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胡斐在這連自己親爹也不認了,還聆聽什麼教誨啊,你爹不氣活了啊。而且他認為的「奸人」不正是眼前的苗人鳳么,玩什麼含沙射影這一套啊。你就是罵句:「你也配提胡一刀。」我也敬你是條漢子。但這麼說,苗人鳳說不定也能發覺出不對勁。胡斐這條答案完美迴避了所有知識點,花式作死,這裡我給他零分。心累。當然,看完下面一條,你會跟我一樣,或多或少的原諒他一點。

二、「我有一個大咪咪。」「那你說。」「就不的。」

胡斐在關鍵時刻不愛好好說話,並不能全怪他,因為這有很大程度上源自遺傳。他的老祖宗在裝逼作死這方面,遠勝於後輩兒孫。上條曾提到苗人鳳和胡斐之父胡一刀比武,那比武的原因是什麼呢,這是一樁綿延百年,牽扯四家的慘案。而這件慘案,也全因胡斐的老祖宗不好好說話而起。

胡斐的故事發生在乾隆年間,而在明末清初之時,闖王李自成手下有胡苗范田四大高手,四人義結金蘭,情同手足。那姓胡的外號飛天狐狸,正是胡一刀、胡斐的先祖。苗范田三人也另有後代傳下,在《雪山飛狐》中登場,姓苗的後代正是苗人鳳、苗若蘭。百餘年前,李自成兵敗九宮山,四大高手也盡皆失散,只有胡某尚在身邊。胡某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令李自成逃出生天,而他自己,卻帶了一具偽裝成李自成的屍體,投降了漢奸吳三桂。胡某忍辱負重的良苦用心,書中已有概括,我便直接引用了:

「那飛天狐狸行這計策,用心確實在是苦到了極處。江湖上英雄好漢,為了『俠義』二字,給好朋友兩肋插刀原非難事,可是他為了相救闖王,不但要委屈萬分地投降敵人,還得甘冒一個賣主求榮的惡名。想那飛天狐狸本來名震天下,武林人物一提到他名頭,無不翹起大拇指贊一聲:『好漢子!』現下要他自污一世英名,那可比慷慨就義難上萬倍。

「他投降吳三桂後,在這漢奸手下做官。他智勇雙全、精明能幹,極得吳三桂信任。他想闖王大順國的天下,硬生生斷送在吳三桂手裡,此仇不報,非丈夫也。他如要刺死吳三桂,原只一舉手之勞,可是飛天狐狸智謀深沉,豈肯如此輕易了事?數年之間,他不露痕迹地連使巧計,安排下許多事端,一面使滿清皇帝對吳三桂大起疑心,另一面讓吳三桂心不自安,到頭來不得不舉兵謀反。他將吳三桂在雲南招兵買馬、跋扈自大、圖謀造反的種種事迹和真憑實據,暗中稟報清廷,而清廷對平西王諸般猜忌防範的手段,他又刺探了去告知吳三桂。

「如此不出數年,吳三桂勢在必反。那時天下大亂,滿清大傷元氣,自是闖王復國的良機。即令吳三桂的反叛迅即敉平,闖王復國不成,但吳三桂也非滅族不可,這比刺死他一個人而死後受清廷榮謚厚恤,自是好得多了。」

然而苗范田三人卻以為這位結義大哥早已死了。他們三人也存著為闖王報仇之念,於是聯手去行刺吳三桂,沒想到最後關頭被胡某阻止。他們三人眼看著結義大哥變節投敵、賣國求榮,心中的悲憤,不問可知。胡某要將自己的計劃與苦心說與他們三人,於是在滇池邊設宴邀請他們。

我覺得任何一個腦子正常的人,在苗范田坐下的那一刻,就要單刀直入,把闖王未死,自己乃是詐降的事先說出來。即便他們不信,也有時間慢慢解釋。何況還有李自成這一關鍵人證尚在人間,眼瞅著也是一個四兄弟冰釋前嫌的Good Ending。然而他們姓胡的彷彿都被下了蠱,越是關鍵時刻越作,越不好好說話。

四人一面喝酒,一面說些從前同在軍中的豪事勝概。那三人見他絕口不提那位大英雄(李自成)的名字,也就忍著不說。但見他一大碗一大碗地喝酒,眼見月至中天,他仰天叫道:『三位兄弟,咱們多經患難,死去活來,終於得能久別重逢,我今日好歡喜啊!』

哇,這心得是有多大?你歡喜個毛啊你歡喜。你剛從人家手中救下了吳三桂,你自己什麼形象你自己心裡沒點B數嗎?趕緊說正事好嗎?漢奸的帽子戴久了好舒服嗎?不把事情解釋清楚這酒真的喝得下去嗎?果然,姓田的護衛坐不住了:

那位扮成郎中的公公(田姓護衛)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你做了大官,身享榮華富貴,自然歡喜。只不知大王(李自成)現下心中如何?』那位大英雄後來做了皇帝,不過四個衛士一直叫他做大王。

那義兄嘆了口氣道:「唉,大王定然寂寞得緊。待此間大事一了,我就指點三位兄弟去拜見大王。」

請允許我連罵三聲辣雞,辣雞,辣雞。你憋著不說,人家雖然問起,但明顯是一句充滿敵意的嘲諷。你還玩上雙關了。這樣真的有意思嗎?人家以為闖王死了,你說要送人家去見他……這樣真的不怕把兄弟感情玩壞嗎?果然,人家三個見你殺意已決,於是先下手為強,將他打成重傷:

三人一聽,個個怒氣衝天,心道:『好哇,你還想殺我們三人,叫我們去陰曹地府和大王相會。』腳夫公公伸手入懷,就要去摸刀子。郎中公公向他使個眼色,提起酒壺向義兄斟了杯酒。說道:『那日九宮山頭別後,大王到底怎樣了?』那義兄雙眉一揚,說道:『今日約三位兄弟來,就是要說這回事。』叫化公公忽然伸手向他背後一指,叫道:『咦,是誰來了?』

那義兄轉頭去看,叫化公公與郎中公公雙刀齊出,一刀砍斷了他的右臂,一刀斬在他背心,深入數寸。

我貼這一段不是為了說明他是如何遭受暗算的,而是為了這句話:「今日約三位兄弟來,就是要說這回事。」也就是說,他不是怕走漏風聲什麼的刻意不說,今天設宴就是要說出真相的。難道單刀直入、直奔主題就這麼難嗎?把事情解釋清楚大家痛痛快快喝酒不好嗎?

胡某至死仍在強調兄弟情:

他苦笑道:『我雖受重傷,要殺你們,仍易如反掌。但你們是我好兄弟,我怎捨得啊!』

那三人一齊退在船梢,並肩而立,防他暴起傷人。那義兄嘆道:『今日之事,千萬不可泄漏。倘若給我兒子知道,你們三個不是他對手。我當自刎而死,以免你們負個戕害義兄的惡名。』說著抽出單刀,在頸中一割,俯跌下去。腳夫公公心中不忍,搶上去扶住,叫道:『大哥!』那義兄道:『好兄弟,做哥哥的去了。大王的軍刀大有干係,他……老人家是在石門峽……』這句話沒說完,咽喉流血,死在船中。

對不起,我不但絲毫不感動,反而充滿鄙視。這就是,獵人陰陽倒鉤被三張好人牌標鐵狼打,活著不拍身份,被公投出局還把槍悶了,還覺得自己操作賊風騷。這種玩家你永遠理解不了他的腦迴路。「闖王沒死」四個字,他有一萬個機會說出來,可他偏偏不說。如果他內心真的重視他的三個義弟,絕不會這樣把他們當猴耍。各位讀者,大家或許也被人誤會過,每個人的反應肯定各不相同,極力辯解也好,用時間去證明也好,都好。但是既然都決定解釋清楚了,非先扯這麼一堆沒用的臭氧層子,真的看不出來你在乎這些小夥伴。而且此事事關好幾個人的生死榮辱,這麼給自己瘋狂加戲真的好嗎,最後的結果果然也是害人害己。

多說句後話,後來胡某的兒子找上了苗范田三人,將他爹沒說完的話說完了。三人非常耿直,二話不說就自殺了……苗范田家的子女又要去找姓胡的報仇……從此四家人再也不顧其中的誤會,互相殺伐,綿延百年。而這一切的悲劇,起因就是一個戲精給自己瘋狂加戲。如此荒誕無厘頭的飛天狐狸,在下一位英雄面前,也只能屈居第二。

一、「段王爺,我問你一句話,請你從實回答。當年你做過一件於心有愧的大錯事,是也不是?雖然此事未必出於你本心,可是你卻害得一個孩子一生孤苦,連自己爹娘是誰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各位看副標題也知道了,這不好好說話排行榜第一的,正是蕭峰。塞上牛羊空續約,我也不願再多說什麼,只因阿朱死的實在是太慘,太冤。金老筆下的主角們,人人都要苦心智,勞筋骨,沒一個人舒服容易。但在「情」這一字上,金老從沒虧待過他們任何一個,除了蕭峰。血海深仇、龍潭虎穴,難不住蕭峰,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要在這樣一個近乎天神一般的人物身上製造悲劇,只能從各種變態的古希臘神話中找尋線索,再選擇其中最殘忍的辦法——讓他親手殺死至愛之人。如果說之前的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那他在最後關頭,有話不好好說,才是親手將一切美好的可能埋葬。之前的胡斐是不好好回答問題,而蕭峰是不好好提問。

阮星竹深深萬福道謝,說道:「喬幫主,你先前救我女兒,這會兒又救了他……他……真不知如何謝你才好。」范驊、朱丹臣等也都過來相謝。

  蕭峰森然道:「蕭峰救他,全出於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謝我。段王爺,我問你一句話,請你從實回答。當年你做過一件於心有愧的大錯事,是也不是?雖然此事未必出於你本心,可是你卻害得一個孩子一生孤苦,連自己爹娘是誰也不知道,是也不是?」雁門關外父母雙雙慘亡,此事想及便即心痛,可不願當著眾人明言。

  段正淳滿臉通紅,隨即轉為慘白,低頭道:「不錯,段某生平為此事耿耿於心,每當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錯已經鑄成,再也難以挽回。天可憐見,今日讓我重得見到一個當年沒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總是對不起人。」

  蕭峰厲聲道:「你既知鑄下大錯,害苦了人,卻何以直到此時,兀自接二連三的又不斷再干惡事?」

  段正淳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虧,平生荒唐之事,實在幹得太多,思之不勝汗顏。」

  蕭峰自在信陽聽馬夫人說出段正淳的名字後,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而凌遲處死,決意教他吃足零碎苦頭之後,這才取他性命。但適才見他待友仁義,對敵豪邁,不像是個專做壞事的卑鄙奸徒,不由得心下起疑,尋思:「他在雁門關外殺我父母,乃是出於誤會,這等錯誤人人能犯。但他殺我義父喬三槐夫婦,害我恩師玄苦師父,那便是絕不可恕的惡行,難道這中間另有別情嗎?」他行事絕不莽撞,當下正面相詢,要他親口答覆,再定了斷,待見段正淳臉上深帶愧色,既說鑄成大錯,一生耿耿不安,又說今日重得見到一個當年沒了爹娘的孩子,至於殺喬三槐夫婦、殺玄苦大師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虧」,這才知千真萬確,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鼻中哼了一聲。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來是這樣的,我也沒怎……怎麼怪他。」蕭峰向她瞧去,只見她臉帶微笑,一雙星眼含情脈脈的瞧著段正淳,心下怒氣勃發,哼了一聲,道:「好!原來他向來是這樣的。」轉過頭來,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橋上相候,有事和閣下一談。」

  段正淳道:「準時必到。大恩不敢言謝,只是遠來勞苦,何不請到那邊小舍之中喝上幾杯?」蕭峰道:「閣下傷勢如何?是否須得將養幾日?」他對飲酒的邀請,竟如聽而不聞。段正淳微覺奇怪,道:「多謝喬兄關懷,這點輕傷也無大礙。」

  蕭峰點頭道:「這就好了。阿朱,咱們走罷。」他走出兩步,回頭又向段正淳道:「你手下那些好朋友,那也不用帶來了。」他見范驊、華赫艮等人都是赤膽忠心的好漢,若和段正淳同赴青石橋之會,勢必一一死在自己手下,不免可惜。

  段正淳覺得這人說話行事頗為古怪,自己這種種風流罪過,連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卻當眾嚴詞斥責,未免過分,但他於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憑尊兄吩咐。」

蕭峰挽了阿朱之手,頭也不回的徑自去了。

這就是蕭峰質問自己大仇人的全過程,蕭峰一生的悲劇,並非全由此而起,但是這一番草草的問詢之後,就是阿朱代父領死,蕭峰的心也陪阿朱一起死在那個滂沱雨夜,前路剩下的只有無盡的黑暗,再也不見光明。

這裡蕭峰問的全是殺父母、殺養父母、殺恩師等等不共戴天之仇,結果全用的是「大錯事」、「惡事」來替代,段正淳答的卻是自己的風流債,用的也是「荒唐之事」來指代。兩人這一問一答,看似陰差陽錯,其實智障之極。而且這裡想單獨讓段正淳智障實在是沒法寫。

「你就是三十年前雁門關外的帶頭大哥?」

「雖然我不是,但是為了劇情需要我就說我是吧。」

發現沒有?只要蕭峰有話好好說,段正淳就不會誤會,就不會含含糊糊地認罪,悲劇就沒有任何發生的可能。只要段正淳不承認,哪怕蕭峰一萬個不相信,至少也得再盤問下去。這事疑點實在過多,蕭峰為仇恨蒙蔽雙眼,始終不察,可以理解,但最後的對質仍要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實在不似之前那個坦坦蕩蕩、熱衷於正面剛一切的蕭峰所為。

回看蕭峰的提問,與其說他是在審問疑犯,不如說是在釣魚執法,簡直刻意避開了所有能讓段正淳起疑的雷區。哪怕他說得更明白、清楚一點點,阿朱就不會慘死,塞上牛羊,就不是空許約……

另外,在世紀新修版中,金庸稍作修改,增添了如下片段:

待見段正淳深露愧色,既說鑄成大錯,一生耿耿不安,又說今日重見一個當年沒了爹娘的孩子,至於殺喬三槐夫婦、殺玄苦大師等事,他自承是「行止不端,德行有虧」,蕭峰才知千真萬確,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鼻中哼了一聲,恨恨地道:「雁門關外,三十年前……」阿朱突然打岔道:「大哥,這些事說來話長,慢慢再問不遲。」蕭峰點了點頭,明白阿朱不願讓旁人聽到自己盤問段正淳當時情景,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橋上相候,有事和閣下一談。」

有人認為這樣改就完滿了。我則認為這也就算把蕭峰背上的鍋取下來一點,分給了阿朱和段正淳,整個事情還是充滿了荒誕與詭異的氣氛,無論鍋怎麼分,阿朱終究不能活轉過來,留給蕭峰和讀者的,只能是無盡的惋惜與遺憾。

文將結束,又到了日常彩蛋時間。這次給大家看幾個好好說話(其實也沒有)的例子。

黃藥師聽他居然為自己分辯,也大出意料之外,問道:「你幹嗎如此恨我?蓉兒呢?」柯鎮惡介面道:「你自己做的事難道不明白?靖兒,咱們就算打不贏,也得跟這老賊拚了。」說著舉起鐵杖,向黃藥師橫掃過去。

  郭靖聽了師父之言,知他已原諒了自己,心中一陣喜慰,隨即眼淚流了下來,叫道:「大師父,二師父他們……他們五位,死得好慘!」

  黃藥師伸手抓住柯鎮惡鐵杖的杖頭,問郭靖道:「你說什麼?朱聰、韓寶駒他們好好地在我島上,怎會死了?我不願見了他們生氣,生怕兩下言語失禮,傷了與靖兒之情,自行離島不見,他們有甚不測么?」柯鎮惡奮力回奪,鐵杖紋絲不動。黃藥師又問郭靖:「你目無尊長,跟我胡說八道,動手動腳,是為了朱聰他們么?」郭靖眼中如要出血,叫道:「你親手將我五位師父害了,還要假作不知?」提起金刀,挺臂直削。黃藥師揮手將鐵杖甩出,當的一聲,杖刀相交,火花四濺。

  黃藥師又道:「是誰見來?」郭靖道:「五位師父是我親手埋葬,難道還能冤了你不成?」黃藥師冷笑道:「冤了又怎樣?黃老邪一生獨來獨往,殺幾個人還會賴帳?不錯,你那些師父通統是我殺的!」

縱觀金書,論裝逼,論犯病,又有誰比得過黃藥師?以黃藥師之狂傲怪誕,面對重大關節,也是先把來龍去脈講個清清楚楚。對方不信,他才邪氣上身,獨攬黑鍋。但總歸沒有含糊其辭,讓人看了憋氣。爹說了,你不信,那是你的事,與爹無關。這種態度,與上面幾位比起來,已是極好的了。

隔了半刻,楊過終於忍耐不住,說道:「郭伯伯,那一年你送我到重陽宮學藝,在終南山腳下一座寺廟中,我曾問過你一句話。」郭靖道:「怎麼?」楊過道:「那時你大怒拍碑,以致惹起全真教眾道的誤會,你可還記得我問的那句話么?」郭靖回想片刻,說道:「是了,那日你問我,你爹爹是怎樣去世的。」楊過抬高頭,瞪視著他,道:「不,我是問你,到底誰害死了我爹爹。」郭靖道:「你怎知你爹爹是給人害死的?」楊過嘶啞嗓子道:「難道我爹爹是好好死的么?」

  郭靖默然不語,過了半晌,長長嘆口氣,說道:「他確死得不幸,可是沒誰害死他,是他自己害死自己的。」楊過坐起身,心情激動異常,道:「你騙我!世上怎能有自己害死自己之事?便算我爹爹自殺而死,也有迫死他之人。」

  郭靖心中難過,流下淚來,緩緩的道:「過兒,你祖父和我父是異性骨肉,你父和我也曾義結金蘭。你父如是冤死,我豈能不給他報仇?」

  楊過身子發顫,衝口想說:「是你自己害死他的,你怎能給他報仇?」但知這句話一出口,郭靖定然提防,再要行刺便大大不易,點了點頭,默然不語。

  郭靖道:「你爹爹之事曲折原委甚多,非一言可盡。當年你問起之時,年紀尚幼,未能明白內中情由,因是我沒跟你說。現下你已經長大,是非黑白辨得清清楚楚,待打退韃子,我從頭說給你聽罷。」說罷又著枕安睡。

楊過素知他說一是一,從無虛語,聽了這番話,卻又半信半疑起來,心中暗罵:「楊過,楊過,你平素行事一往無前,果敢勇決,何以今日卻猥猥崽崽?難道是內心害怕他武功厲害么?今夜遷延游移,失了良機,明日若教黃蓉瞧出破綻,只怕連姑姑都死無葬身之地了。」一想起小龍女,精神又為之一振,伸手撫摸懷內匕首,刀鋒貼肉,都熨得熱了。

這是楊過意圖刺殺郭靖時的片段。楊過雖然害怕郭靖提防,沒有直問「是不是你殺了我爹爹」,但至少問的是「誰害死了我爹爹」。試想一下,如果楊過跟蕭峰一樣,釣魚執法,問什麼「做沒做過大錯事」「害一個孩子一生孤苦」這種鬼問題,以郭靖一直對沒好好規勸楊康的遺憾,說不定又承認了:

黃蓉道:「我聽他言中之意,早在疑心咱倆害死了他爹爹。」郭靖道:「他或許確有疑心,但我已答允將他父親逝世的情由詳細說給他知道。」黃蓉道:「你真要毫不隱瞞的跟他說?」郭靖道:「他父親死得這麼慘,我心中一直自責。楊康兄弟誤入歧途,但咱們也沒好好勸他,沒盡全力想法子挽救。」

楊過問的沒毛病,郭靖的回答也就沒毛病。雖然沒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但是「沒人害死他,是他自己害死自己」這句話,還是在楊過腦海中印下了烙印,才使他沒有鑄成大錯。有人說這是主角光環,是的,我從沒說過阿朱不能死,蕭峰不能犯錯,但是矛盾不能製造的太刻意,不能因為你是大英雄,在關鍵的時刻就不說人話。如果楊過和郭靖是兩配角,且楊過刺死了郭靖,我也只會說楊過狼心狗肺、忘恩負義,不會怪他倆不好好說話。

張無忌道:「等了你這麼久!不用換了,快去追敵人吧。」趙敏微笑道:「已等了這許多時候,也不爭在這更衣的片刻。我已牽了兩匹坐騎,連夜可以趕路。」說著解開包裹,將衣褲鞋襪一件件取出來,說道:「小地方沒好東西買,將就著穿,咱們到了大都,再買過貂皮袍子。」張無忌心中一凜,正色道:趙姑娘,你想要我貪圖富貴,歸附朝廷,可乘早死了這條心。我張無忌是堂堂大漢子孫,便裂土封王,也決不能投降蒙古。」

  趙敏嘆了口氣,說道:「張大教主,你瞧這是蒙古衣衫呢,還是漢人服色?」說著將一件灰鼠皮袍提了起來。張無忌見她所購衣衫都是漢人裝束,便點了點頭。趙敏轉了個身,說道:「你瞧我這模樣是蒙古的郡主呢,還是尋常漢家女子?」

張無忌心中怦然一動,先前只覺她衣飾華貴,沒想到蒙漢之分,此時經她提醒,才想到她全然是漢人姑娘的打扮。只見她雙頰暈紅,眼中水汪汪的脈脈含情,他突然之間,明白了她用意,說道:「你……你……」

趙敏低聲道:「你心中捨不得我,我就什麼都夠了。管他什麼蒙古人漢人,我才不在乎呢。你是漢人,我也是漢人。你是蒙古人,我也是蒙古人。你心中想的儘是什麼軍國大事、華夷之分,什麼興亡盛衰、權勢威名。無忌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一個你。你是好人也罷,壞蛋也罷,對我都完全一樣。一生一世,我總是跟定了你。」

  張無忌心下感動,聽到她這番柔情無限的言語,不禁意亂情迷,隔了片晌,才道:「你害死我表妹,是為了怕我娶她為妻么?」

  趙敏大聲道:「殷姑娘不是我害的。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便是這句話。」

  張無忌嘆了口氣,道:「趙姑娘,你對我一番情意,我人非木石,豈有不感激的?但到了今日這步田地,你又何必再來騙我?」

  趙敏道:「我從前自以為聰明伶俐,事事可佔上風,哪知世事難料。無忌哥哥,今天咱們不走了,你在這兒等謝大俠,我到周姑娘的房中等她。」張無忌奇道:「為什麼?」趙敏道:「你不用問為什麼。韓林兒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擔保一定救他出來便是。」說著翩然出門,走到周芷若房中,關上了房門。

  張無忌一時捉摸不到她用意何在,斜倚炕上,苦苦思索,突然想起:「莫非她猜想到我和芷若已有婚姻之約,因此害了我表妹一人不夠,又想用計再害芷若?莫非玄冥二老離開彌勒佛廟之後,便到這客店中來算計我義父和芷若?」一想到玄冥二老,登時好生驚恐,鹿杖客和鶴筆翁武功實在太強,謝遜縱然眼睛不盲,也未必敵得過任何一人。

  他跳起身來,走到趙敏房外,說道:「趙姑娘,你手下的玄冥二老哪裡去了?」趙敏隔著房門道:「他二人多半以為我脫身回去關內,向南追下去了。」張無忌道:「你此話可真?」趙敏冷笑道:「你既不信我的話,又何必問我?」張無忌無言可對,呆立門外。趙敏道:假若我跟你說,我派了玄冥二老,來這客店中害死了謝大俠和你心愛的周姑娘,你信是不信?」

  這兩句話正觸中了張無忌心中最驚恐的念頭,立即飛足踢開房門,額頭青筋暴露,顫聲道:「你……你……」趙敏見他這等模樣,心中也害怕起來,後悔適才說了這幾句言語,忙道:「我是嚇嚇你的,決沒那回事,你可別當真。」

  張無忌凝視著她,緩緩說道:「你不怕到客店中來見我義父,口口聲聲要跟他們對質,是不是你明知他二人現下已不在人世了?」說著走上兩步,和她相距不過三尺,只須手起一掌,便能立斃她於掌底。

  趙敏凝視著他雙眼,正色道:「張無忌,我跟你說,世上之事,除非親眼目睹,不可妄聽人言,更不可自己胡思亂想。你要殺我,便可動手,待會見到你義父回來,你心中卻又怎樣?」

張無忌定了定神,暗自有些慚愧,說道:「只要我義父平安無事,自是上上大吉。我義父的生死安危,你不能拿來說笑。」趙敏點頭道:「我不該說這些話,是我的不是,你別見怪。」張無忌聽她柔聲認錯,心下倒也軟了,微微一笑,說道:「我也忒以莽撞,得罪了你。」說著回入謝遜房中。

饒是這個將張無忌調教的服服帖帖的趙敏,這個千伶百俐,出言如刀的趙敏,也有失言道歉的時候。但是這又虐又甜的感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莫名其妙吃了一嘴狗糧?所以我之前說的都是瞎雞兒扯淡,你的媳婦就是可以任性,就是可以不好好說話,諸君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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