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紀錄片·職業健身健美運動員的夢與痛（2）

大會第二天一早，成都這座美麗城市的潑辣便如約而至。

清早起床的蔡欣浩，又經歷了一晚斷水的煎熬之後，在其微博發布了最新狀態，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已然有些虛脫，原本俊俏的面龐有些似晒乾的茄子。

按照原本的計劃，我在大會的第二天上午要去參加KT TAPE的宣傳活動，中午還要去參加光豬圈CEO王鋒先生舉辦的乾貨論壇，了解當下健身行業的新興模式。所以當天比賽記錄下一些瞬間的願望未能實現。

下午三點三十許，提前從光豬圈論壇溜出來的我，很遠便聽見主席台解說員激昂地頒發男子健體A組決賽名次。遙望會場外日如探湯，陽光將灼熱毫不收斂地從窗外迸射進來，帶著它對萬物的刻薄，我想今天註定是焦灼而煎熬的一天。

最終結果揭曉了，本次男子健體A組第三名——蔡欣浩。

他還是沒能勝過鄭少忠，那個目前國內最強、即將走出國門征戰世界舞台的健體一哥。去年的成都賽場上，他是作為小組第二名的存在，今年他更是排在了何可人之後。奪得季軍，他在舞台上笑容璀璨，看似心情沒有絲毫的波動。

在之後的冠軍謝幕展示環節上，明黃色的舞檯燈光齊刷刷打在鄭少忠身上，掛在他身上的金牌熠熠生輝，台下觀眾鼓掌、歡呼、喝彩，觀眾們一遍又一遍呼喊鄭少忠的名字。站在台上的冠軍此刻盡情享受著屬於冠軍的一切，汗水的澆灌帶來的回報那種幸福不言而喻。

蔡欣浩走到後台，孤身一人，抱著屬於季軍的獎品——一張證書、一枚銅牌、一桶2磅蛋白粉，是的，沒有獎金。恢復成平日內斂低調的他，一言不發靠著桌子撐起疲倦的身軀，刷起手機。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身後，向他表達了祝賀，我語塞，實在蹦不出什麼優美的辭彙，因為我能感受到這個結果對於眼前習慣四處征戰的職業運動員來說並不是他期待的成績。

他在比賽後第一時間通知了戰隊和家人，良久，矗立在原地嘟囔著嘴擠弄起那對柳葉眉，凝望著主舞台的方向，像塵埃落定後的達摩克利斯，他方圓三米的空氣飄揚著一絲落寞。此時已從舞台下來之後的鄭少忠忙著給粉絲們簽名留影，他得抓緊時間，趕往會場為他準備好的活動展台參加屬於他個人的簽名會，一路上屬於冠軍的歡歌笑語綿延不絕。

一切，他看在眼裡，不知腸胃裡翻騰的是苦澀還是酸楚。

男子健體項目在外行眼裡，榮譽幾乎靠努力便唾手可得，實則不然。與健美項目相比，健體更加講究天賦，流暢的小腿線條、筆直舒展的鎖骨、健美小巧的腰腹，最後還有整齊悅目的整體比例構成了健體的天賦吃分項。後天的努力重要性固然達到90%，而對於高手，他們幾乎要拼到最後的10%定勝負。

無可否認蔡欣浩是個內斂謙遜的職業運動員，但「職業」這兩個字，放眼整個體育界都不是一個大富大貴的代名詞，況且健身健美運動是一個小眾運動，能夠走上職業道路的運動員少之又少。

職業健身健美運動員的開銷非常大，首當其衝的是大量的營養品，肌肉的生長少不了雞鴨牛魚用命獻祭，碳水化合物、維生素的攝取還好，蛋白質的價格可不便宜，吃職業飯的運動員，一日的用餐量6-10頓比較正常，這裡面還要包括定量的蔬果、諸如魚肝油支鏈氨基酸之類的補劑，如果你是「果汁」選手，開銷更加驚人。每日至少兩次的訓練，一天接近4-6個小時花在健身房，剩下的時間還要製作屬於自己的健身餐，時間成本高企。如果要參加比賽，有時報名費，交通費要自己想辦法解決。

像蔡欣浩這樣圈內有名的職業運動員，即使有補劑、服飾、戰隊等贊助，生活也並非那麼美得冒泡。贊助商對於簽約運動員提供的待遇僅僅是幾千元的補劑贊助，知名的大賽事有上萬的獎金可以拿，一些的戰隊會按照成績發放獎金以資鼓勵而已，代言收入之於平日里的開銷只是杯水車薪。其他收入只能靠自己解決，蔡欣浩常年在北京、上海、深圳、香港、成都等地飛來飛去出席活動，教授健身技術補貼家用。他們不敢生病，不敢受傷，為了熱愛上台拼搏，也許最後得到的是家人的抱怨和吃瓜群眾的不解。

「練這麼壯看起來好噁心。」

「肌肉好誇張有點接受不了。」

「都是虛的，我一拳就揍趴下。」

......

長久以來，他的微博少有廣告的發布，更多的是他生活的點滴記錄和原創的健身技巧小視頻，可以說是當今流量變現風潮下的清流。我對他接下來的行動無比好奇，試探性的問了問他：

「有想過以後像鄭少忠一樣做自己的品牌嗎？」

「太遠了，沒想過。」

「現在只專註於比賽？」

「是的。」

他無奈又木訥地笑了笑。

我繼續問下去：「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年底還有一場重要的比賽要打。」

「準備花多少時間備賽呢？」

他沒有回答繼而笑著搖了搖頭，一臉輕鬆的樣子。回過神才發現我問了個低級的問題，對於他來講，他早已開啟全年備賽的模式了。

「全年備賽」這四個字，相當于勒布朗的「All In」。

和他待在後台站了半小時，途中有其他運動員和粉絲和他合影祝福，他都面帶微笑，絲毫沒有疲態。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在間隙刷著手機，他的微信群里的信息刷爆了，他好像在等待什麼又好像不是，機械性地重複下拉刷新。

對於他而言，比賽還未結束，明天還有全場冠軍的爭奪（全場冠軍，是指全組別較量，含金量最大），其實我們心照不宣，但還是要全力爭取銀牌和銅牌吧。他開始吃力地拿起他的束口抽繩背包，找出他的衣服，先是短袖再是連帽衛衣，我甚至想提醒他外面正熱的冒煙。直到他將就比賽沙灘褲套上了松垮棉褲，穿上了他形狀奇特的藍條包裹涉水鞋，我小聲提醒了一句這是夏天，蔡欣浩沒有回應，拾起自己的獲獎證書，瞄了一眼塞進背包，再用力把束口背包一拉，彷彿那只是一張平白無奇的加厚A4紙。他抱起那桶小得可憐的2磅蛋白粉，隨性地蓋起衛衣的帽子，眼神立馬黯淡下來，全無剛來成都時的鬥志昂揚。

他對我使了個眼色，示意離開。一路上，路過的展台熱鬧非凡，商人洽談著項目合作，看客歡騰著剛剛抽中的運動背心。他做回不言苟笑的自己，聳拉著腦袋，藏起眉宇間的殺氣，一邊走一邊抱著手機刷個不停。

在悶熱的七月，人們不會和自己作對把自己包裹得如此嚴實。他倒是很習慣這樣衣著，我打趣他像居無定所的流浪漢，他笑的十分靦腆，而我能夠想像我張牙舞爪的表情是多麼欠揍。出了會場大門，炎熱從四面八方湧來，穿著非常雪碧的我額頭上堆起豆大的汗珠一個勁往下掉，我注意到蔡欣浩的額頭除了星星點點幾顆汗珠，實在是沒有什麼水分。他真的很儘力在脫水，換做其他人早已中暑暈厥，畢竟狠毒的太陽可以把路面上的瀝青烤得沸騰，如燃燒的火炭。

不知道是體力不支還是心情失落亦或兩者兼有，他默默在手機屏幕上劃拉了幾下呼叫了滴滴準備回酒店睡覺。索性，不到一分鐘他便約到車，他緩步走到路邊，丟下那桶蛋白粉，一屁股坐在上面，五官獃滯，烈日把他身上髮膠混合比賽油彩的香料味道烤得很入味。

我沒有解決尬聊的能力，也識趣地默不作聲，即使我心裡都快炸了「熱得要死，怎麼還故意躲在太陽下暴晒啊」。蔡欣浩眼瞼下垂，抿著嘴巴，只是小聲喃了一句：「是不是把我取消了？」隨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我在想，對於我自己，是否以後也會走上他的道路？下意識拿出手機，拍下這張我最滿意的照片。光鮮背後的掙扎與失意，這只是冰山一角，到底要承受多少，才對得起「職業」這二字，追夢路上要經歷多少兜兜轉轉，磕磕碰碰？不禁深思。

當我回過頭，他艱難的用手支撐起自己的膝蓋，站起來向車門走去，臨近分別他回頭朝我做了一個「OK」手勢，抱著那桶蛋白粉，當真像個流浪漢一瘸一拐塞進車內。關上車門，卸去身上的外殼，如同失去魂魄的魍魎頭一仰眼一閉癱在后座，等待司機將他渡往賓館。

我朝相反的方向走，抬起頭，烈日把我的皮膚曬得通紅灼痛，樹上的一千隻蟬很不識趣發出嗡鳴，似在示威亦是嘲弄。

這條路還真是孤獨得要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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