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師弟感想一與二

記得曾經寫過一篇《我的師兄》。

師兄畢業了,我很想念他。師兄回國了,師兄也有了自己的微信,也用朋友圈,時不時在實驗組的群里說兩句國內的荔枝有多好吃來和我們開開玩笑。師兄在國內找了份工作,水中的魚兒,工作之餘四處走走和人閑聊,過得很快樂。前陣子還在師兄的朋友圈看見了太陽能蓮花念佛機的視頻,讓人心生喜悅。

我和師兄一起做的樣品,在他畢業以後的第三個月,測出了從前沒有的常溫發光。

我那天晚上在微信上告訴了師兄,之後簡單聊了聊近況。是一個平和,快樂,自由的師兄。我笑著說師兄啊,為你感到欣慰。師兄回復說,

「人的一生就是心想事成的」

「這是規律」

我看著屏幕發愣,這兩句話直直擊中我的心靈,徹徹底底地震撼了我。想來,是這樣的,很有道理的。

後來把聊天記錄發給了朋友,朋友說說這話的,要麼是一個大SB,要麼就是一個很有智慧的人哪,我說是師兄,朋友說,嗯,可以。

我們的樣品測出了想要的光,我的理論論文也終於發表,我的碩士課題也從,理論,模擬,論文,設計,製作,測量,全都算是勉強完成了。

我知道我現在是一個師姐了,於是,我也迎來了我的師弟,渡邊三洋。

千萬不要覺得叫得了渡邊,必然是村上小說式的人物。大錯特錯了。三洋就是那個再普通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工程科學生,面色蠟黃,身材瘦弱,皮膚蒼白,頭髮棕黃稀疏而謝頂,天天穿著格子襯衫,七分工裝褲,帶污漬的帆布鞋,乾癟的深綠色書包。少言寡語,沒有愛好,寫作業之餘玩玩色彩繽紛的手游,過了開會時間就沒有人影,禮貌而充滿距離,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眼神里總是帶著點唯唯諾諾,帶著點「你說什麼都好」和「我也不知道」。

在帶師弟的過程中,我也漸漸明白了和人相處的不易。耐心、耐心、還是耐心。

Spin coating做完,E-beam寫完,準備去做顯影。很標準的操作,已經全演示、全解釋過一遍了。

我先進了超凈間,見到福田在做蒸鍍,寒暄了幾句,一回頭想著這次讓師弟自己操作?只見師弟正對著自己字跡潦草的筆記,自顧自從冰箱里拿出了光刻膠的棕色小瓶子,放在通風櫥。忽然就靜下來了,才幾秒鐘那小瓶子周圍便掛著些凝結的水珠。師弟的臉依舊蒼白,看見我正望著他,臉上漸漸地從沒有表情,變成了一種惴惴不安,望著我。

我看著瓶子,又看著他,嘴角向下。

在那一瞬間,我想到了從前惴惴不安的我,但我的話已奪口而出:"What are you doing?"

我心裡知道語氣應當溫柔些的,但是我做不到,我的臉如同活死人一樣嚴肅。

他看看瓶子,又看看我。一秒,兩秒,三秒,四秒。反應過來,趕緊把瓶子放回了冰箱,小聲地說著solli.

我嘆了一口氣,沒再說話,看著他。他放好了瓶子,也看著我。

一秒,兩秒,三秒,四秒,五秒。

"so-oosoli. I forgot what to do. "

我示意他坐下,只好又重頭演示那顯影的步驟。顯影液的瓶子在哪裡,還記得嗎?不記得了。來,我來告訴你,在這裡。要拿哪個燒杯,還記得嗎?不記得了。來,我來告訴你,再告訴你為什麼。清洗過後,廢液倒在哪裡?不記得了。來,我來告訴你,再複習一遍其他廢液的遺棄步驟。

雖然一切昨天才剛剛做過一遍,但是不記得了也沒關係,我來再告訴你一遍,再操作一遍。

筆記本上,寥寥幾筆,什麼都沒有。腦子裡有什麼嗎?我不知道。像是做菜的人把菜當成鍋,把調味料當成飯,把飯當成容器那麼大的概念錯誤。光刻膠也就算了,沒有毒,雖然洗膠的有機溶液是致命的,而他連簡單的化學液體傾倒操作都做不好,倒二十毫升漏三滴,瓶子沉點就拿不穩,倒灑了幾滴便不知如何處理後事,慌慌張張不知所措。

我想好好畢業,我想把師兄教我的東西傳下去,我不想出實驗事故,如果出了事故,我有責任。

一天以後,我在老闆辦公室。

老闆啊,渡邊君整日沉默不語,我很擔心他消化不了我們的實驗步驟啊。老闆被我逗樂了,他以為我說的「消化不良」是個笑話。

教授,我覺得如果渡邊君自己沒有想學的慾望的話,這個課題以其複雜程度,絕不適合他來接手。

我板著臉望著老闆,老闆收起了笑容。

老闆安慰著我,渡邊君,還是個好學生啊。他上周上我的課的時候,下課也有來提問哦。

我把實驗中反覆出現的錯誤操作和老闆隨便舉例說了說。教授你看,這個樣子還怎麼教捏。教授,渡邊君說我說的英文他只能聽懂八成。如果剩下的二成里有什麼關鍵之處(換句話說,操作不當能把人炸死)可怎麼辦?每一句話,每一句解釋,都是有原因的。

老闆說,這樣啊,我會和渡邊談談的,看看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實驗的事,還是麻煩你了。大概他只是最近很忙很累了。

我說是啊,我不怪他的。

老闆說,渡邊啊,渡邊按努力程度其實是中等偏上的學生來的,他只是沒有勤奮地過分那種而已。

我苦笑,sorry that I became too crazy and I forgot not everyone is as crazy as Yu-san, or me.

老闆笑笑,我道了謝推門出去。

這些日子整理自己的舊筆記,對照師兄留下來的筆記本,一遍遍的條件調試。通氣體的比例,反應時間,反應溶液濃度,重複幾個循環。樣品是死的,一批一批,人是活的,而生命就是這樣度過的。

帶師弟的過程,就像是把複雜的程序重新改寫,以使一個內存很小的電腦也可以運行,並且結果還要大差不差,我苦笑著這樣想。這特么的,「彙編程序不會編」啊,我想起了本科時的段子。

「心不執著」,深夜整理實驗細節,在師兄的實驗筆記本的旁註里看到這四個字,心中充滿慰藉。

周末,我發了新的實驗日程給師弟。周一下午一點,歷時四小時左右,若有其他安排敬請告知,我將諒解。

師弟回復,抱歉我周一想休息一天,有些作業要tackle。

我回復,沒關係,周二下午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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