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小說《少年pi的奇幻漂流》
你曾把愛賜給我 人世間處處,灑滿你愛的饋贈。
你的愛如甘霖,灑在我身,我卻並不知曉
因為我的心在沉睡,而夜很黑
雖說你的愛已迷失,迷失在我沉沉的夢裡
我仍然能夠覺察,覺察到一陣欣喜的震撼。
我知道長夜將盡,黎明破曉
當我的心靈覺醒時 你會收到我的一朵小花
它是我的愛 是對你那無價的愛,真摯的回贈。
——泰戈爾
第一闕
一艘孤單小船,一個落難少年,一隻孟加拉虎,一片大海汪洋。這是最奇幻的漂流,最艱難的生存考驗。又或許,這只是一個故事,一個可以讓你相信上帝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派,是個善良溫順的印度小夥子。由於工作原因,他跟隨開動物園的父親,乘坐運載動物的貨船奔赴加拿大。不幸的是船在中途遇險,派被匆忙扔到救生艇上,成了這次海難唯一的人類倖存者。
派是個堅強的男孩,他並沒有沉浸痛苦不能自拔。印度人生性樂觀,小夥子很快打起精神,清點了一下救生艇上的乾糧和淡水,發現還很闊綽。派開心地笑了,他是那樣的感激上帝,感激上帝給了他活下去的口糧與信心。不就是海洋求生嗎?來一場現代版的魯濱遜漂流記,不亦樂乎?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派很快發現,自己並不是唯一的倖存者。他的救生艇上,還有一頭斑馬,一隻溫順的母猩猩,一條醜陋貪吃的鬣狗,以及一頭成年孟加拉虎。竟然安排這樣一群夥伴同船,上帝可真會開玩笑。
就在派猶豫的時候,四隻動物由於飢餓開始互相廝殺。先是殘忍的鬣狗咬死了斑馬和母猩猩,緊接著,更加強大的老虎咬死了鬣狗。殘酷的現實讓男孩清醒,一個問題迫在眉睫:到底怎樣對付這個不友好的鄰居,這頭450磅重的成年雄性孟加拉虎?
朋友來了有美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很明顯,男孩沒有和老虎做朋友的雅興。於是他絞盡腦汁,想著怎樣除掉老虎。推它下水?老虎可是游泳健將;想辦法勒死他?一個不錯的自殺計劃;發動消耗戰,等老虎餓死?不不不,在老虎餓死前,它一定會先拿自己當晚餐,而自己手無寸鐵,根本無法自衛。男孩在萬般無奈下,接受了一個殘酷的現實:如果他要活著,他就必須也讓老虎活著。
於是,男孩用刀子捕魚,用蒸餾器獲取淡水,同時,運用自己在動物園學到的馴獸技巧,保證自己不會葬身虎口。男孩為老虎提供食物與淡水,同時用吹口哨,搖晃小船使老虎暈船等等方式,警告老虎自己才是小船的主人。在無數次的磨合後,這種胡蘿蔔加大棒的方式馴服了野蠻的老虎。就這樣,一個男孩,一隻老虎,在廣袤的海上構成了一個奇妙的共棲關係。海洋是生命的源泉,海洋之下魚翔淺底,海洋之上人虎同舟。而海洋的盡頭,在無邊的蒼穹之上,是一雙眼,那雙靜靜凝視一切的,上帝之眼。
第二闕
在海上漂流了227天以後,男孩獲救了。在墨西哥的醫院裡,男孩對人們談起自己的海洋經歷,談起與自己共同生活過的那隻老虎。當小船靠岸,老虎跳下船,永遠離開了自己的視線。男孩嚎啕大哭,因為那個和自己曾經生死與共的老虎,竟然沒有回頭看自己一眼。
這個故事是很難讓人相信的,尤其對於調查海難的工作人員。這是兩個日本職員,他們毫不理會故事裡那種美妙的共棲關係,毫不關心那些奇幻的經歷,而只是一個勁地追問事實。男孩冷笑著,看著這兩個西裝革履,循規蹈矩的死板傢伙,輕輕說:那麼,你們是想要一個沒有動物的故事?一個乾巴巴的,平淡無奇的故事?
日本職員習慣性地說是。於是,男孩給了他們這樣一個故事。
船沉了,很多人喪生,而在救生艇上倖存的只有四個人。他們是一個水手,一個廚師,主人公派,還有派的母親。
水手是個溫順的小夥子,很快就和派母子倆成了朋友。一開始,三個人滿懷希望,因為他們的乾糧和淡水儲備很充足。可那個廚師是個貪婪的傢伙,他很快就把救生艇上的乾糧吃干抹凈。為了獲取食物,廚師毫不猶豫地殺害了水手,把他的肉當做釣魚的魚餌,甚至當作充饑的口糧。派的母親想阻止這種暴行,也被殘忍殺害。母親的頭顱被割下,扔到血跡斑斑的救生艇上,扔到她的親生兒子面前。那慘絕人寰的畫面,永遠定格在了少年的眼裡,心裡,以及無數個夜晚,驚恐的夢魘里。
最後,男孩殺死了廚師,殺死了那個滅絕人性的畜生。而從那以後,男孩的心靈也不再乾淨了。在飢腸轆轆的絕境中,他吃了那個廚師的肉。孤獨開始了,男孩一個人在大海上漂流,漂流了整整227天,直到獲救,然後把這個殘忍的故事說出來,說給那兩個冷漠的日本職員聽。
這是一個奪去人意志的故事。它赤裸裸地打碎了一切人性的美好,一切道德的約束。同樣的殺戮,發生在動物身上,還可以理解為天性使然;可一旦故事的主角換成了人類,有思想有道德的人類,讀了這個故事的我們,還怎樣去面對人性,怎樣去面對廉恥與道德?難道真如西方人說的那樣,我們都是動物,骨子裡我們都遵守叢林法則。而所謂的道德,所謂的廉恥,不過是人類虛偽的遮羞布,就像那個有老虎的故事一樣,根本經不起推敲與考驗。
可是,不該是這樣啊。這不是個讓我們相信上帝的故事嗎?難道上帝真的如此殘酷,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亦或者,第二個故事也是假的。事實的真相,就隱藏在男孩的內心,隱藏在那隻言片語間的點點滴滴?
事實的真相,只有一個。於是兩個日本職員,拙劣地模仿江戶川柯南,一本正經地推理,希望從蛛絲馬跡中得到答案。他們發現,斑馬是溫順的食草動物,而水手是個善良的小夥子;母猩猩象徵著母性,而第二個故事裡有派的母親。這樣說來,廚師就象徵著那隻鬣狗,那隻貪婪,醜陋,殘忍的鬣狗。而在最後,百獸之王老虎殺死了鬣狗,派殺死了那個廚師。這難道意味著,男孩就是那隻老虎?兩個日本人疑惑了,他們認定這個小男孩瘋了,這兩個故事,不過出自他喪失理智後的臆想。
人們不就是這樣嗎?對待他們不了解的事情,就稱對方是瘋子,卻從來不肯反思自己。
第三闕
派講了兩個故事,兩個故事卻似乎都不是真的。荒誕的表象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不為人知的情感?讓我們回到派的童年,去找尋這個故事源頭的奧妙。
派出生在印度,一個富裕的中產之家。派的父親經營著當地一家動物園,派的童年就在動物園裡度過。每天早晨,呼吸著南亞次大陸清爽的海風,派的眼前就展現出這樣一幅景象:萬物蘇醒,百獸爭鳴,慵懶的海龜堆得活像一座金字塔,山魈口鼻的顏色彷彿一道彩虹。長頸鹿威嚴地沉默著,河馬張開肥肥的大嘴打著哈欠。而駱駝的臉上,則永遠是一副老態龍鐘的色眯眯的表情,彷彿早已看穿一切。
生活從來不缺少美,只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男孩數不清自己花了多少時光,靜靜地觀賞這些千姿百態的生命。生命,鮮艷的生命,優雅的生命,如此可愛又如此神秘的生命。正是有了它們,地球才不是一塊死氣沉沉的大石頭;正是有了他們,派的童年才那樣妙趣橫生,那樣多姿多彩。
在年幼的派看來,萬物皆有靈性,每個動物都有和自己一樣的喜怒哀樂。他天真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父親,換來的卻是父親的哈哈大笑。在父親看來,動物只是他謀生的手段,是他招攬生意的商品。他關心的是動物是否健康,是否會給自己的收入帶來影響;而不是他們是否快樂,是否像人一樣,擁有來自上帝的靈魂。
父親是個物質至上的商人,這對於充滿想像力的小男孩,無疑是不幸的;但幸運的是,男孩有一個溫柔而富有感情的母親。母親鼓勵男孩,勇敢地追求自己內心的聲音,追求那些看似荒誕的美好想法。這,就是宗教。用母親的話講,科學可以幫助我們認識外界,而宗教卻能幫我們認識內心,認識我們自己。
人,認識你自己。自從人類文明誕生伊始,這句簡單而又深邃的咒語,就吸引了一代又一代人上下求索。從埃及的斯芬克斯之謎,到屈原的天問;從佛陀在菩提樹下徹夜思索,到基督在曠野忍受魔鬼的煎熬,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回答一個原始的追問:我們是誰?我們從哪裡來?我們又要到哪裡去。
懷著對生命的熱愛與好奇,懵懂無知的派接觸了宗教。首先是印度教,在熏香的裊裊青煙中,在鐘磬和鑼鼓的交響聲中,在光與影的旋轉變幻中,一團火焰,一束鮮亮的色彩,一粒只有芥子那麼大的宗教升華的種子,在男孩的心頭種下了。男孩驚奇地發現,他如此輕鬆就能接近上帝。印度教的上帝,它的存在不僅僅表現為神,而是表現為人、動物、植物、乃至一捧泥土,一縷清風。一切景語皆情語,上帝無處可尋,卻也無處不在。
沉浸在與上帝的溝通中,派很快又發現了另一種接觸上帝的方式。那是基督教,那歡快動人的唱詩頌歌,那莊嚴肅穆的十字架,還有那十字架上的耶穌,默默替世人承擔著未贖的罪孽。派疑惑地問神父,為什麼上帝要犧牲自己的兒子,任他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神父和藹但嚴肅地回答:因為愛。上帝愛我們,願意寬容我們的罪孽。所以,他遣走了自己唯一的兒子,讓愛子替世人贖罪。
愛,對親人的愛,對朋友的愛,對一切人的愛。這種寬廣的博愛讓男孩如痴如醉,他很快受了洗禮,成了一名基督教徒。一個人信仰兩種宗教本就十分荒唐,更荒唐的是在這之後不久,男孩又信仰了和印度教水火不容的伊斯蘭教。在他看來,伊斯蘭教是關於兄弟之情和奉獻的美好宗教。而清真寺,則是真正開放的建築,對上帝開放,對微風開放,對宇宙萬物開放。是啊,宗教之間本就不需要什麼界線,都是為了信仰上帝,都是為了宣揚愛的主旨。
就這樣,帶著三個迥然不同的宗教信仰,男孩坐上那艘輪船離開了印度。船在海上失事,男孩爬上一艘救生艇,在孤獨與絕望中,懷疑自己是個被上帝拋棄的可憐蟲。可就在這時,不經意的一瞥,男孩驚訝地發現,海洋並不是死亡的墳場,而是生命的搖籃。在他腳下,在他身邊,成群的魚蝦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海水清澈透明、點綴著幾百萬閃閃發光的浮游生物。閃著磷光的綠色氣泡,划過一道道光痕,轉瞬即逝,那是鯕鰍留下的痕迹;還有很多魚兒,瘋狂地穿搜著,旋轉著,衝出水面,然後伴著陣陣冷光,撲通撲通地落回水裡。
男孩出神地望著這喧鬧的海洋,望著這幅令人驚嘆而敬畏的景象。猛然間他意識到,上帝從來不曾將他拋棄,就如同他從來不曾,拋棄這芸芸眾生。一線希望,一線來之不易、受之無愧、合情合理的希望,在男孩的心中燃起。憑著對上帝的信仰,男孩活了下來,在海上漂流了227天,並且最終獲救,對其他人講了兩個迥然不同的故事。兩個故事裡,都蘊含著一個永恆的主題:上帝。
第四闋
故事結束了,很多人意猶未盡,還在試圖剝繭抽絲,推理出事實的真相。如果有人這樣做了,那麼他就像書中那兩個墨守成規的日本人一樣,刻意地追求所謂的理性。我們太過於執著旅途的終點,卻忘記了欣賞沿途的風光。蝸牛角上爭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就讓我們放鬆一下,暫時拋開那些索然無味的推理,用心感悟這個美麗而殘酷的故事,感悟那些隱藏在冰冷現實下的,人生真諦。
主人公的名字叫「派」,它的含義是圓周率「π」。它複雜,神秘,千變萬化卻又無跡可循,無法參悟卻又無法迴避。就像那變幻莫測的上帝,誰也不知道下一秒上帝會做什麼。無數人想要用科技,用占卜,甚至用超能力去尋找上帝,到頭來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夢黃粱。難怪猶太人說,人一思考,上帝就想笑。
明白了這一點,我們根本無須去追尋什麼答案。我們只需要看到:斑馬和水手象徵著軟弱,猩猩和派的母親象徵著善良而脆弱的母性;而我們的主人公派,他和那隻老虎其實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代表著人性與獸性的兩面。而面對這一切,派並沒有選擇逃避,沒有選擇畏懼,而是勇敢地面對自己內心的獸性,勇敢地面對生命的美麗與醜陋。因為他始終堅信上帝,堅信自己的希望會戰勝絕望,人性會戰勝獸性。或許,上帝從未存在,卻又一直存在;上帝無處可尋卻又無處不在。因為上帝,就在人的心裡。
曾有人問青峰禪師:何為佛?禪師答曰:火神來求火。火神來源於火,要求火便只能向內心去追求。我輩冥冥眾生,生來便知何為痛苦,何為快樂,卻不知向內心追求。每每為貪嗔痴恨所迷惑,為喜怒哀懼所煩惱,不厭其煩地問人,問天,問佛,上下求索,卻終究是南轅北轍,執迷不悟。其實佛在哪裡?佛,就在心裡。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愚人向外界追求力量,而智者向內心尋找答案。跟隨自己內心的腳步,每一步都會充滿自信,每一步都必將無怨無悔。
在這本書中,男孩講了兩個故事。每個故事都難以置信,每個故事卻都能自圓其說。於是在本書的結尾,男孩問所有人,你們更喜歡哪個故事?
兩個調查員沉吟片刻,回答說:有動物的那個。有動物的故事,更有意思。
男孩笑了。他平靜地說:謝謝。上帝,也這樣想。
是的,根本沒有什麼真相,亦或者一切都是真相。我們需要的,只是一個動聽的故事,一個可以喚醒人希望的故事。而希望,就在你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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