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魔女審判 — 木嶋佳苗案(7)
我最近補了幾個劇,就算是給我的寫作增加一些靈感吧。有《Peaky Blinders 浴血黑幫》,《Life on mars 生活在火星》和《House of cards 紙牌屋》第五季。《Life on mars》雖然是個穿越劇,但是劇情里有很多70年代和現代的英國警察調查破案手法的區別對比,看過之後你才能明白,原來70年代時警方基本不會保護現場,指紋採取也剛剛開始,對犯罪現場的勘查也相當粗糙,大家也不會根據屍體的僵硬程度來推斷死亡時間...
所以在1949年的《下山事件》中,下山定則失蹤後,他的家人為什麼不給他的司機打手機??連微信也沒發一條!?
《Peaky Blinders》和《House of cards》這兩個劇,一個是1920年代的英國伯明翰黑幫,一個是2010年代的美國華盛頓政治,但是這兩個劇有幾個共同點:都是一個男人拚命爬上頂峰的故事,他們在上升過程中都傷害了身邊無數的人,他們都面臨著自己構建起來的權利帝國搖搖欲墜 —— 儘管我希望他們的主角光環能再堅持一陣,但是他們的命運,其實從一開始就註定了。
但是作為主人公,Thomas Shelby 和 Frank Underwood 這兩個人,也有一個最大的不同:Tommy 是從坍塌的坑道中死裡逃生的老兵,他知道必須向更大的權力低頭,有些勢力他打得過,但是有些勢力他只能選擇順從;然而 Frank 是棵已經紮根於美國國會中的老樹,他只要閉眼想想就能將那些議員和州長們帶到自己的共同利益中來,他不與對手對抗,他讓對手一方消失。
======== 第七章 困獸 =======
2012年2月17日,第23次開庭。從這天起,庭審進入第二階段:對被告人木嶋佳苗的直接詢問,以及辯方的答辯。
首先開場的是被告方律師團。木嶋佳苗的律師團由9名刑事律師所組成,全部為男性。律師團的首席律師是著名的刑事律師,坂根真也。
坂根真也,日本律師協會東京刑事律師委員會副委員長,東京Defender律師事務所所長。到2012年為止,在他8年的律師生涯中,承接了630餘件刑事案件的辯護工作;在最繁忙的階段里,他同時著手進行的刑事案件有35起之多。他承接的當事人中,有木嶋佳苗這樣的殺人放火嫌疑犯,也有盜竊、猥褻女性嫌疑等等的輕型犯罪。然而無一例外的是,找到他進行辯護的人,都是拒絕承認自己犯罪的嫌疑犯們。
簡單來說,坂根真也是一名「專門給壞人辯護的律師」。
上一篇寫完之後,很多讀者在後台給我留言說:「怎麼還會有人給木嶋佳苗這樣的惡魔辯護呢?」恰巧,坂根真也本人也回答過這個問題,我們看看他是怎麼說的:
(內容來自2009年3月他接受的採訪,當時木嶋佳苗案還沒有曝光。)
「很多沒接觸過刑事審判的人,都會問我這個問題:你給壞人辯護,還有沒有良心?
然而,在刑事審判中,我們也知道存在過許多被警方逮捕,強行安上罪名後逼迫他們認罪的例子。我們不是上帝,除了當事人之外,誰也無法得知完整的案情。因此,在我接手他們的案子時,對我來說最大的良心,就是避免他們被檢方強行安上不適當的罪名。因為對於法律來說,對無辜的人進行處罰,才是最大的非正義。
反過來說,如果刑事律師在最初便抱著『我要替被害人伸張正義』的想法去進行辯護的話,那麼在法庭上,負責法律公正的天平就會完全倒向檢察官一方。檢方無論提出怎樣的指控,被告人都毫無申辯的權力。這就會讓原本嚴肅公正的審判,變成一邊倒的栽贓。即使是為了法律的公正,刑事律師也必須盡到自己的職責,哪怕是為壞人辯護,也要維護自己當事人的最大權利。
在我的當事人里,也有主動承認罪狀的被告。然而,即使他們是壞人,但也不應該成為民眾攻擊的眾矢之的。在他們被人人喊打的局面里,至少有我一個人在支持著他們,我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在為他們進行辯護的。」
恰巧在《Legal High》里,也有幾乎一致的內容:
如果說古美門研介這個人設參考了坂根真也,我覺得一點兒也不意外。
當然,現實中的坂根可沒有這麼逗逼的髮型:
(不知為何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站在被告席上的木嶋佳苗,最初的發言是:
「我沒有殺人。」
當然,從木嶋佳苗在之前證人詢問階段中的表現,她否認自己與殺人案的關聯,也是必然的結果。隨後,在辯護律師的引導之下,木嶋佳苗開始陳述自己成長的環境和家庭,她自殺的父親,分居的母親,以及幾名弟弟和妹妹的事情。自然而然地,話題便引向了她來到東京之後的生活。
從之前的描寫我們可以得知,木嶋佳苗在來到東京後不久,便從肯德基辭職,開始了賣身的生涯。然而在木嶋佳苗自己的陳述中,她對賣身一事隻字未提,而是用「在約會俱樂部工作」來說明自己那段時間的生活:
「在那段時間裡,有很多非常優秀的男士給我生活上的援助,為了報答他們,我會和他們約會。」
「那麼,那些跟你約會的人,你是用什麼樣的感情對待他們的呢?」辯方律師問道。
「對我來說,就是像戀愛一樣的感情。」
「你是說?」
「是的,我會跟他們發生性關係。這我沒什麼好隱瞞的,畢竟在戀愛中這是人之常情。」木嶋佳苗平靜地說。
「那麼,他們對你有什麼評價嗎?」
「他們說,從沒遇到過像我這樣棒的女孩子。」
當然,就是這句話,立刻讓旁聽席上的狗仔隊們像是看到了肥肉一般,立刻開始議論紛紛。從男性的角度理解,自然馬上會聯想到性技巧的方面上。然而,木嶋佳苗的話還沒說完。
「我的男性客人們基本上都是通過一位叫做竹內的人介紹給我的(看過前文的同學可能還記得,竹內是如何啟發木嶋佳苗的),每次約會收費是10萬日元。」
「10萬日元的收入已經相當不低了,那你為什麼還要在約會俱樂部工作呢?」辯方律師繼續引導著話題。
「因為和那些地位很高的男性約會時,我總是會收到很多稱讚。這樣一來,我也想試試和普通的男性約會時,他們是什麼樣的感覺。對我來說,10萬一次的約會雖然收入很高,但是每次的準備都很費時間。在約會俱樂部里,雖然一次約會的價格是35000日元左右,但氣氛比較輕鬆。」
「那麼在約會俱樂部里工作,你是什麼感受?」
「仍然會有很多男性稱讚我,這讓我非常開心。」
「他們會怎麼稱讚你?」
「大多數都會說從未見過像我這樣的女孩子。我覺得比起性技巧來說,他們似乎對我的身體更滿意吧,很多人都會說我的身體發育比普通的女性要好很多。」
「有一個問題,木嶋佳苗小姐,請問,你為什麼要跟這些男性約會?是為了錢嗎?」律師繼續問道。
「不,因為很有趣,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但是,你是有男朋友的人。瞞著男友去和別人發生關係,你會覺得是對男友的背叛嗎?」
「我沒有這樣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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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聽起來有些成人內容的發言,事實上正是辯護側的一個策略:負責木嶋佳苗案子的檢察官一共三人,分別是一名中年男性,一名年輕男性和一名年輕女性。用這些成人內容進行開篇,除了可以給陪審團留下深刻的印象之外,也可以讓這些年紀輕輕的檢察官們羞於開口,而更重要的是,這可以讓參加旁聽的記者和市民將這些與案件沒什麼關係的「噪音」、「八卦」,傳達到法庭之外,傳達給那些喜歡八卦的看客們。讓木嶋佳苗成為街頭巷尾熱議的話題,讓民眾們都想一睹真容,讓酒鬼們意淫著她的故事談笑,這恰好是木嶋佳苗和她的律師團的目的:只要輿論的影響足夠大,他們就可以將被告方在法庭上的劣勢,變為被告在法庭上被政府強權欺壓的象徵,讓民意倒向木嶋佳苗,讓民意去左右法庭的判決。
在木嶋佳苗的這段發言結束之後,法庭休庭10分鐘。休息之後,問詢繼續。
「木嶋小姐,你曾經提到過,在東京這段時間裡,你曾經與一位年長的男性長期交往過,但是不久之後他去世了,可以講講這是怎麼回事嗎?」辯方律師將唯一一起檢方沒有拿來起訴謀殺的死亡事件提了出來,目的自然是希望木嶋佳苗可以用這個事例來說明自己並未參與殺人。
「是的,2005年的時候,我和中野先生認識。他那時接近70歲,無兒無女,自己經營著一家二手商店。最初我只是給他當護工,但是幾個月之後,中野先生拉著我的手說喜歡我,想要和我共度餘生。因為一直受到他的照顧,看到他老年孤苦伶仃的樣子,我也就答應了。」
「所以說,你對他的感情其實是一種同情,對嗎?」
「是的,我覺得很多老人都很值得同情。他們辛苦工作了一生,老來卻如此孤獨,這也是我想要從事護理職業的原因。」
「那麼後來怎麼樣了呢?」
「2年之後,中野先生去世了。在去世之前,我遵照他的意願,把他賬戶的錢都轉到了我的名下。」
「然而在那之後,你又去約會俱樂部上班了,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在照顧中野先生的這幾年時間裡,我覺得自己成長了很多,想要在與男性的交往中,找回我的自信。」
「所謂的成長,你是指...性的方面嗎?」
「是的。」
「但是,你那時得到了中野先生的遺產,完全不用從事性產業的工作。為什麼不想找個普通的工作呢?」
「沒想過。」木嶋佳苗幾乎是笑著說出的這句話,「不光是我自己的感覺,連周圍的人都經常對我說,我不是普通的女人。所以,我覺得我無法像普通的女人那樣,過平凡無奇的日子。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過想上班的打算。」
對於檢方提出的,木嶋佳苗對49歲的森永和47歲的川口,於2008年8月實施的詐騙共計370萬日元的指控,木嶋佳苗予以承認。但除此之外,她對寺田隆夫、安藤健三、大出嘉之三人的謀殺指控,以及其他詐騙及詐騙未遂的指控,均予以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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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24日,第27次開庭審判。這次審判,是辯護方對被告木嶋佳苗進行最後問話的機會。在這次最終問話中,是否能夠讓陪審團對木嶋佳苗形成好的印象,關乎到木嶋佳苗最終的判決結果。
坂根真也走到木嶋佳苗的身邊,一隻手扶著欄杆,開始了他的問詢。
「木嶋小姐,請你回憶一下,當時你與大出嘉之相識的過程。」
木嶋佳苗的聲音,仍然是不緊不慢:「我和大出嘉之的相識,是在09年的7月中旬。那一天,我在婚戀網站上的賬號里,突然收到了大出先生的來信。」
「來信是怎麼寫的呢?」
「大出先生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然後問我有沒有興趣交個朋友。」
「按照當時你的時間表來說,你每天要回很多信件,所以一般來說,當天收到的信息你是不會回復的。但是,為什麼那一天你特意回復了大出嘉之先生的信息呢?」
「因為大出先生長相很普通。」
「普通?為什麼普通的長相可以讓你給他回信呢?」
「因為到那之前,我交往過的男性,普遍長相都很帥。因為長得好看,所以在分手的時候,我都很難下定決心。對著那樣帥氣的臉龐說出『我想跟你分手』,實在是很讓人難受。尤其是看到那些男人被我甩掉之後,痛不欲生的樣子,更讓我十分心痛。所以在那之後,我決定以後的男朋友,要找那些長相普通的男性。」
聽到木嶋說自己以前的男朋友都是帥哥,旁聽席上無論男女,都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聲音,彼此開始竊竊私語:「騙人的吧?」「憑她那種長相,怎麼可能?」「為什麼就沒有帥哥追我呢?」等等。法官不得不在此時要求庭內保持安靜。
辯護律師坂根等庭內安靜下來之後,繼續問道:「你說的『在那之後』,是指從哪位男性開始的呢?」
「從寺田隆夫先生開始,包括安藤健三先生、森永先生、野口先生、矢部先生。當然,大出嘉之先生也算在內。」
「那麼,可以請你評價下大出嘉之先生的外貌嗎?」
「大出嘉之先生跟我第一次見面約會的時候,穿著運動褲和襯衫就來了,頭髮也亂糟糟的。給人感覺是個不修邊幅的人。」
「所以說,你對男人的外貌要求還是很明確的?」
「是的,雖然我不要求對方是個帥哥,但是也一定要給人感覺很乾凈。」
「大出先生給你的第一印象並不好,但是之後的發展如何?」
「首先,他的身材就像個雪人,肚子圓滾滾的。而且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他給人感覺很不爽。」
「怎麼個不爽?」
「他坐在咖啡店裡,對周邊來來往往的女孩子指指點點說三道四,比如女孩子不應該畫濃妝啦,一定要經常露出笑臉啊,衣服要適合自己的年齡之類的,顯得很失禮。」
原來如此,大出嘉之其實是個直男癌,怪不得沒有女朋友。
「但是,據大出嘉之的母親回憶,他在第一次約會之後,曾經對自己母親親口稱讚你。」
「其實在一開始,我就覺得大出先生不太對勁。他幾乎什麼事情都可以扯到他的媽媽身上。而且每次跟他約會之後,他都會把細節跟他媽媽說得一清二楚。這其實很讓我難堪。」
「那麼,對於大出先生的死,你有什麼看法?」
「其實大出先生,並沒有像他的家人說得那樣性格溫順。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經常會動不動便生起氣來。儘管不會使用暴力,但他有時也會摔摔打打一些東西。最開始的時候,我還會主動去哄哄他,但是這樣的次數多了以後,我越發覺得他孩子氣,於是索性不理他。」
「這聽起來其實和普通的情侶吵架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在吵架中,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有好幾次我不理他,他會哭著來找我,說『如果沒有我,他就會去死』。他這個人有自殺傾向,是個人格不完全的人。」
「那麼,在大出先生死亡當天,你和他外出的時候,有提起過讓他不高興的事情嗎?」
「8月5日那一天,我們本來要去我妹妹家做客拜訪,我讓他準備一些伴手禮。但是沒想到,他竟然買來了只有御宅族才會喜歡的那些東西。我當時很不高興,但還是在家裡給他準備了燉牛肉。我們兩個吃過晚飯後開車出去,在路上我跟他表明了我的不滿。」
「那他是如何回應的?」
「他情緒很激動,一邊哭一邊開車。過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是開到了什麼地方,他把車子停住,自己生悶氣。我看他這個樣子,就提出要跟他分手。」
「那麼大出先生答應了嗎?」
「他答應了,然後從錢包里拿出了一張一萬日元的紙幣,甩給我,讓我自己做計程車回家。然後我就走了。之後才聽說了他在車裡自殺的消息。」
「所以說,你對大出先生的死是不知情的,對嗎?」
「沒錯。但是像他那樣不成熟的人,死了也沒什麼奇怪的。」
辯方律師坂根真也見時機成熟,便轉向法官,用清楚而平靜的嗓音說道:
「法官大人,我們認為當事人木嶋佳苗在男性交往方面,確實有自己不檢點的一面。然而,正是由於她對感情關係的好奇心,以及在追求男性時希望將自己美好的一面展現出來,才導致了她同時與不同男性進行交往,並且用各種身份和化名,來掩飾那個事實上缺乏自信的自己。對於一名年輕女性來說,這其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在現而今的社會裡,像木嶋佳苗這樣靠男性給錢來活著的女孩,並不是少數。在這裡我不想觸痛社會的傷疤,而是想說明,儘管當事人有過從一些男性手中詐騙錢財的經歷,但這是由於她長期以來形成的不良作風,導致她在不經意間形成了一種將男人當作金礦一樣的印象,才最終犯案。但從當事人木嶋佳苗對中野先生獻身般地照料的過程里,我們可以看到她是一個具有良知和愛心的女性。
然而,就是因為她對這些男人付出了自己的愛心,在情感上一而再再而三地遷就這些男人,才使得他們中的一些人,對當事人木嶋佳苗產生了嚴重的情感依賴。然而,作為一名三十幾歲的年輕女性,木嶋小姐不可能將自己的全部時間,都用來陪伴這些男性,她也需要自己的生活。於是,就像本案中的大出嘉之先生,不明智地選擇了用自殺來威脅當事人。長此以往,自殺作為一種挽回感情的手段,也就被他們潛移默化地接受了。
這也就是造成了寺田隆夫、安藤健三、大出嘉之三位男性自殺的慘劇的原因。
也許從道義上,我的當事人木嶋小姐,確實對這些男性的自殺負有一定的責任。她在感情上對他們再三地遷就,但是卻並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然而從法律上來說,這三位男性都是有自主行為能力的人,應當對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而不是讓我的當事人木嶋小姐,在心理上承受了自己戀人自殺的巨大痛苦之後,還要面臨輿論的指責,和法律的懲罰。
我要講的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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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27日,第28次開庭審判。之前一直在公訴人席上靜靜地看著木嶋佳苗在法庭上大打「溫柔忍讓女性牌」的檢察官們,開始披掛上場,準備開始對木嶋佳苗的質詢。
那位中年男性檢察官走上堂前,問了一個開門見山的問題:
「木嶋小姐,請問,你為何要跟大出嘉之先生分手?」
「因為吵架。」木嶋佳苗幾乎不看檢察官,雙目直視著法官方向身後的無窮遠處。
「僅僅是因為他買的東西不合你的口味嗎?這可不像是那個寬容的你啊。」
「其實不是因為他買東西的品味。具體的我不能說,但是跟性有關。」說到後半段,木嶋佳苗有意放慢了語速,似乎是故意在突出「性」這個詞。
「之前你一直把性啊、上床啊這些詞擺在嘴邊,怎麼今天倒說不出口了?!這不會是你現場瞎編的吧??」檢察官的聲音突然放大,把在場的記者和旁聽群眾都嚇了一跳。然而,這一招沒能嚇到木嶋佳苗,她依然用普通的口吻回答到:
「因為大出嘉之他去按摩店嫖娼。我無法跟這種不幹凈的人結婚。」
儘管口氣很平和,然而,木嶋佳苗的這個回答顯然是沒有經過考慮的,而檢察官馬上就發現了這個漏洞。
「你說他因為嫖娼所以不幹凈。那麼在妓院里賣淫的你,難道就乾淨?!」
他不等木嶋佳苗作答,怒氣沖沖地接著說:
「編故事也要編的用心一些吧?你難道忘了自己曾經去賣淫的事情了?!」
木嶋佳苗此時的臉完全漲紅了,也許是自己的謊言立即被識破的緣故,或是感覺自己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冒犯,但是她還是盡量剋制著自己的激動,用平靜的聲音說:
「我工作的地方是約會俱樂部,不是妓院。」
「約會俱樂部只是個幌子而已,你在那裡收了錢然後跟客人去開房上床,本質上與賣淫有區別嗎?」
「那是我和客人情投意合才發生的關係,並不是賣淫。」木嶋佳苗繼續維護著自己。
「你管那種關係叫情投意合的話,你會一周時間裡對十幾個男人情投意合嗎?你的情投意合也太廉價了吧?」
「那不一樣!我跟大出嘉之先生的關係是以結婚為目的的交往,跟那些男人是隨便玩玩。結婚和隨便玩玩,找的對象當然不同。」
「如果你把大出嘉之當作自己結婚對象來交往的話,那麼怎麼會在2009年7月13日到8月初的這短短三周時間裡,在婚戀網站上給103個男性發送見面約會的信息,並且對他們做出可以上床的暗示呢?」檢察官把一摞列印出來的文檔摔在木嶋面前的桌子上。那裡面是她與大出嘉之認識、約會、同居直到大出嘉之死亡這段時間裡,她與其他陌生男性的信息來往記錄。
這一手也許是辯方從未想到過的,在辯護席上很多律師的眉頭都皺得緊緊的。但木嶋佳苗似乎並不以為然,她輕描淡寫地說:
「因為大出嘉之在性的方面並不能滿足我。找幾個男人排解一下,這也無可厚非吧?之前也說過,我並沒有貞操之類的觀念,所以即使我想和大出嘉之結婚,也不妨礙我跟其他男人上床。反倒是您的思想也許過於保守了,讓我吃了一驚。」
木嶋佳苗最後的話,儼然是對檢察官的挑釁。
在之後那位年輕男性檢察官的問詢中,木嶋佳苗更加不把他放在眼裡,對他進行的問詢,基本上都是以「沒有」「不知道」為回答。在連續的幾次庭審中,儘管檢察官們從各種角度,對她營造出的「有愛心能寬容別人」的形象進行了質疑,但木嶋佳苗的態度始終沒有變化,用她那種高高在上的輕蔑的態度,消極地回復著檢察官們的質詢。
當這一天的質詢接近尾聲時,那位中年男性檢察官再次站了起來。他對木嶋佳苗說:
「木嶋佳苗小姐,儘管並不在本案的受害者範圍之內,但我想請問一下,那位中野先生的事情。請問,根據你的證詞,他在臨終之前,給你留下了7600多萬元的遺產,對吧?」
「沒錯。」
「那麼請問你,在看到他垂死時的樣子,你是怎樣的感受?」
「沒什麼特別的感受。就是覺得,這個老頭子終於要死了啊。」
庭內安靜得嚇人。旁聽席上的聽眾,此時無疑是被木嶋佳苗這樣冷血的回答震懾住了。檢察官繼續發問:
「那麼,根據你自己的認罪,承認了兩起詐騙案。這兩起詐騙案中,你都是用發信息的方式,來欺騙這些受害者的。請問,你在給他們發信息的時候,又是怎樣的感受呢?」
「我沒什麼感受,不記得了。」
「能夠給自己制定那麼詳細的行動時間表的人,是不可能記不住自己把錢騙到手時的感覺的。」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想哄他們高興吧。」
「就這樣隨隨便便可以對別人撒謊,你這樣扭曲的價值觀是從什麼時候形成的?!」檢察官再次憤怒地問道。
「不知道啊。」木嶋佳苗依然幽幽地回答道,說完,她嘴邊微微浮起了笑容。
處於憤怒中的檢察官直接問道:「被告!你為什麼笑?」
木嶋佳苗臉上的笑意沒有收起來,她帶著輕蔑的笑容回答:
「因為你一直想要恫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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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質詢結束之前,帶領著檢察官團隊的那位中年檢察官,對木嶋佳苗說:
「木嶋小姐,儘管今天我們在質詢中用了一些比較尖銳的措辭,然而我們的本意,並沒有貶損你,或是攻擊你的意思。請問,你可以理解嗎?」
木嶋佳苗並沒有馬上作答,她的眼皮低垂,用緩慢的語氣說:
「不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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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各位也能看出,儘管檢方準備了諸多證據出庭,但是在法庭的問詢階段,到目前為止,檢方的劣勢非常明顯。而木嶋佳苗一方的辯護團隊,也從檢方如此狼狽的行動中,獲取到了重要的信息:
檢方手中並沒有足夠有力的證據,可以用來直接證明木嶋佳苗與那三位死者的死亡有直接聯繫。
如果檢方有真正充足的證據,那麼他們大可以平平靜靜地跟木嶋佳苗走走過場,把證據呈交法官,輕鬆地等著最終的審判。正是因為檢方的證據不夠充足,因此他們才需要對木嶋佳苗的「真實一面」拚命地進行挖掘,在法庭上用各種角度的問題,企圖打開木嶋佳苗堅實的口風,讓她形成難以自圓其說的局面。
而這,就是檢方與辯方需要鬥智斗勇的正面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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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3月5日,第32次開庭。檢方派出的質詢者,是一位年輕的女性檢察官。在是否能夠撬開木嶋佳苗的嘴這一關上,兩名男性檢察官都無功而返。因此,打開局面的任務,現在落在了這位年輕的女檢察官的身上。
女檢察官比木嶋佳苗小8歲。據當時參加庭審的旁聽者們說,那是位身材嬌小可愛的女孩子,頭髮在腦後梳成馬尾,非常幹練整潔。她的出現,讓法庭里的人們都開始下意識地將她與站在被告席上的「龐大」的木嶋佳苗進行比較。
這可能也是讓敏感的木嶋佳苗,感到不快的原因之一吧。
女檢察官首先出示的,是大出嘉之在死前一周之內,和木嶋佳苗的簡訊記錄,以及他自己的博客更新內容。在這些往來簡訊中,大出嘉之和木嶋佳苗的表現,儼然一對兒馬上就要結婚的新人 —— 在大出嘉之的心中,也許一直是這麼想的。
女檢察官念完這些內容後,對木嶋佳苗開始了質詢:
「木嶋小姐,你曾經在幾天前的法庭上說過,你和大出嘉之在相識之後便常常吵架,對吧?那麼,在這些簡訊內容中,為何沒有一點你們有過爭吵的跡象?」
「我不知道。」木嶋佳苗依舊採取不配合的態度。
「一般來說,情侶之間發生吵架,至少會在一段時間裡彼此生氣。即便是在簡訊中沒有流露出生氣的意思,但也不至於每條信息都濃情蜜意,這是人之常情。然而在你和大出嘉之先生的簡訊往來中,我們只能看出你對他其實相當滿意,有很多條簡訊的內容都是在直接稱讚他。這與你之前在質詢中所談到的,從一開始就覺得他不對勁的情緒,也無法很好地吻合。」
「我也記不清了,當時可能真的不生氣吧。」
「那麼我們先放下這個問題不談。再來說說大出嘉之先生屍體的情況。按照你所說,大出嘉之先生給了你錢,讓你自己坐計程車回家,對吧?」
「是的。」
「那麼,根據你乘坐的計程車司機的證言,以及車輛的運營記錄,你坐上車的時間,事實上與警方推斷的大出先生死亡的時間幾乎重合。那麼也就是說,在你走後沒有多久,大出先生就去世了。對此,你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沒什麼要說的。」
「有一個細節我想請教一下木嶋小姐。根據屍檢報告,大出先生的體內含有大量的安眠藥成分。既然木嶋小姐是最後一個見到大出嘉之先生的人,請問你看到他服用安眠藥了嗎?」
「我想起來了,他那天晚上停下車,威脅我要自殺的時候,確實拿出了一大把安眠藥,放在嘴裡嚼碎了咽了下去。」
「但是,根據處方單記錄,我們只在你的名下有幾張安眠藥的處方,大出先生並未從醫生那裡領過類似的處方。而且,大出先生體內檢出的安眠藥成分,與你的處方單相同,請問你如何解釋?」
「那是因為大出先生他性格比較內向,不喜歡去醫院。是我替他去的,用我的名義拿到的處方單。」
「那好,如果是大出先生當著你的面大口大口嚼服了安眠藥,我們還有兩個疑點不是很清楚。第一,如果是他使用了嚼服的方式,那麼在他的口腔里應該會有一些安眠藥的殘留。然而,我們在他的嘴裡並沒有查到相應的藥劑成分。」
「也許是他喝水漱口了?這個我也不知道。」木嶋佳苗隨便地回答著檢察官的問題。然而,在不經意間,她已經鑽入了女檢察官的「捕獸籠」中。
聰明的各位讀者們,你們看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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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早的更新里,我會將女檢察官如何對木嶋佳苗進行「收網」,給大家講清楚。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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