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蠊——100個邪邪的小故事59
(溫馨提示:吃飯的時候千萬不要看哦~)
2150年6月7日凌晨4點32分,我從熟睡中驚醒。
一陣易拉罐撞擊的響動,正從我布下的陷阱那裡傳來。我跳起來,這種好運氣實在不常有。端著獵槍,我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借著霧蒙蒙的月光,我看到被捕獲的似乎是一頭小野豬,從個頭兒來看,最多不過半歲。只是它掙扎的樣子有點兒奇怪,竟然時不時人立起來。
我看了它半天,受傷的是左後腿,不是致命傷。我瞄準著它的腦袋,突然又猶豫了。食物越來越匱乏,砂彈進入了腦部,一整顆豬頭就只能被丟掉——不然就會硌掉自己的大牙。我看著它,慢慢規劃著烤豬排和熏火腿的計劃。突然,我聽見那小野豬似乎在咒罵。它清清楚楚地說:真tm倒霉!
是個嘶啞的女聲,語氣又粗俗又暴躁。雖然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事不少,可是野豬會說話還是讓我大吃了一驚。我壯著膽子跟它搭話:喂!你,你說什麼?
野豬抬起頭來,正在那時,一陣輕風吹走了薄雲,月光直直地灑在它的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生物——毫無疑問,它、不,她是我的同類,而且也是女性。我身上有的零件,她一樣都不缺。可是她的身形看上去肥壯極了,頭大如斗,一臉的贅肉,擠得五官都錯了位。那副尊容,讓我不由得想起了那些被豢養的「食用人」。可是她又很矮小,只有不到一米高。
她慍怒地說:放下你的槍,我不是你的食物。
她的口音跟我珍藏的老電影裡面的人物一模一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我把槍口挪開,結結巴巴地問:你是……
她說: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零」吧,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我頓時冒出了一陣冷汗。我這個基地是非常隱秘的,隱秘到我自己好幾次在夜歸時都迷了路,找不到它。我說:我是零,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她說:先幫我把夾子取掉,再聊天也不遲吧?
我這才想起來,我的捕獸夾還死死咬著她的左腿。
我蹲下身來給她取夾子的時候,一陣尷尬的腸鳴聲傳來。我的大腦早已錯發了信號給腸子:嘿,老哥,動起來,主人捕到了一隻小野豬!
——而腸子的回應就是歡快地蠕動起來。
我已經很多天沒有吃飽過肚子了,而眼前的美餐倒成了一個需要我一盡地主之誼的客人!看她那張大嘴,不用說一頓准能吃掉我三天的伙食定額。
不是我吝嗇,這兩年,食物越來越匱乏。這跟那些「傢伙」們毫無節制地生育有關。該怎麼描述我所處的這個時代呢?早在一百多年前,這顆藍色的星球,就已經易主。並沒有什麼地外高等生命的參與,完全是我們的祖先咎由自取。當然,我說的這個我們的祖先,並不是泛指,我指的就是我的曾祖父。
這件事要從一百多年前那個夏天說起。當時人類的盛況,你肯定早已在行吟詩人的口中聽過無數遍了。你也一定聽說過我的曾祖父,那個壟斷了半個地球日化行業的商人,那個「罪人」。
那年夏天,他遭到了滅頂之災。從某一天開始,用了他最受歡迎的那種號稱「絕不傷手」洗衣皂的人們,紛紛發現自己的床上、身上、頭髮上,都生出了一種可怕的小蟑螂。不,是一種外形神似蟑螂,但通體透明,卻更為敏捷,會跳、會飛,咬住人就不鬆口,開水都燙不死的小蟲子。而且這種生物的繁殖力驚人,一幢幾十層的大廈,有一家受到了感染,不出一個星期,就沒有一家鄰居能夠倖免了——那時候的記者們給這種生物取名為「隱蠊」。
曾祖父很快查明了,這是一次來自他最大的那個競爭對手的生物攻擊。對手潛入了他的原料車間,將一些「隱蠊」的成熟個體投入了脂肪池——脂肪是這種生物最鍾愛的食物。「隱蠊」的母體通體透明,它的卵也是透明的。在白花花的脂肪池裡,它們吃、睡,無憂無慮地開派對——因此很長時間都沒有被發現。
儘管對手只發動了一次攻擊,儘管他投入了大量公關費用,儘管媒體24小時滾動播放闢謠消息,他的產品還是立刻被全面抵制了。
曾祖父一早就知道那個對手有一個秘密的實驗室。這不奇怪,他自己也有一個,研究方向都差不多,都是怎麼搞垮對方。曾祖父的化工帝國迅速崩塌了,他的總部辦公樓被憤怒的或者別有用心的人們打砸得一塌糊塗。
三個月後,曾祖父宣布破產。
從那以後,人們再沒有見過他。只有我知道,他在幹什麼。因為他的日記,就藏在我的書桌抽屜里。
曾祖父閉關十年,一心想要研究出一種能夠讓競爭對手吃大苦頭的、威力更大的生物武器。可是,他半路出家的科研之路出了岔子。有一天半夜,他從寓所被警~察帶走,據說是他那個秘密的實驗室發生了事故,然而警~察並沒有告訴他是什麼事故。
他在派~出~所待了七天,第七天的時候,他聽著很近的地方傳來激烈的槍~戰~聲,一個負責看守嫌~疑~人的警~察小黃,捂著腹部跌跌撞撞跑了過來,艱難地對他喊:千萬不要出來!然後就倒在了地上,手裡的槍也滑到了他的腳邊。他看到,小黃的腹部竟然有個碗口大的窟窿,腸子正在流出來。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龐然大物飛快地爬了過來。它足有兩米多長,通體透明,一對亮閃閃的大牙「咔咔」地互碰著,他知道這是它特有的餐前祈禱方式。
曾祖父看到這東西,馬上萬念俱灰——這怪物正是他造出來的。我說過,他的研究方向跑偏了。一個神秘人給他寄了幾隻據說來自某個雨林中的巨蠊卵莢。他就開始愉快地做雜合實驗。一開始,他只是研究出了一窩七隻這種巨型隱蠊。可是它們的繁殖速度太快了,一個晚上的時間,七隻就變成了幾十隻。它們的幼體期也只有短短七天,簡直可以說是見風就長。
可是,曾祖父那時卻從這裡面看到了搞垮他那個對手的巨大機會。他一心想要把這種迅速繁殖和生長的基因保存下來,研製出進階的爆髮型微型隱蠊。過了十幾天,他的實驗室已經沒有地方容納這些巨型隱蠊了,他才想到怎麼毀屍滅跡。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焚燒,可是一連燒了十幾天還沒燒完。終於,他那個不堪重負的焚燒爐,在七天前的深夜爆炸了。不計其數的巨型隱蠊被炸死,當然,還有更多的逃了出去。
曾祖父看著那隻巨型隱蠊撲到小黃身上,一對尖牙挑開了他腹部那個窟窿。曾祖父撿起小黃的槍,對著那怪物的頭部連開好幾槍。可是,子彈連那它的透明甲殼都沒有打穿。小黃做著哀求的手勢,曾祖父終於對著他的腦袋開了一槍。
透過那巨型隱蠊透明的身體,曾祖父看到了曾經屬於小黃的心肝肚腸,被它那個巨大的口器一一吞下,然後在它的消化道中迅速地遊動著。血~液混著體液,在它長而曲折的消化道里涌動。它身體的後半段,是正在慢慢成形的黑褐色糞便。它一邊吃、一邊拉。空氣中混合著血腥和惡臭。
曾祖父發現,還是腹腔內的臟器最合它的胃口。把小黃的腹部啃成一個空腔後,它彷彿吃飽了,就開始挑挑揀揀了。東啃一口,西咬兩下。最後,它似乎是看了曾祖父一眼,就轉身爬走了。
我不知道曾祖父是怎樣逃出去的。他的日記缺了很多頁,對於那些空白我也無能為力。他的猜測沒有錯,巨型隱蠊是一種智慧生物。
飛機大炮都對這種生物無可奈何。因為每次消滅的數量,在幾個七天之內就會被加倍補足。在動用~核~武~器的投票失敗後,各國紛紛進入了無~政~府的狀態。
幾年後,它們已經效仿人類,建立了一個初見雛形的隱蠊社會。它們佔領了人類所有的城市,把那些高樓大廈都據為己有。它們建立了政府和軍隊,慢慢地又有了宗教和藝術。
它們理所當然地跟人類不共戴天。它們的軍隊常常突襲人類的村莊,所過之處屍橫遍野。
而人類,此時已經退守到了很偏遠的地方。那些寒冷、乾燥的地方。把侵略者喜歡的溫暖和潮濕都讓給它們。
可是,命運並沒有給人類妥協的機會。很快,在巨型隱蠊掃蕩過的村莊里,一種叫「隱蠊熱」的疫蔓延開來。得了這種病的人,幾個月高燒不退,死得又緩慢又痛苦,每一秒中都呼出帶有大量病毒孢子的空氣。死後,屍體如果不被焚燒,在幾個月內,都還有著高度的傳染性。病毒橫掃亞歐大陸,又順著終年不息的季風到達了每一個有人類存在的角落。
只有很少一部分對「隱蠊熱」免疫的人活了下來。人類的數量在幾年內就銳減到了極盛時的萬分之一。這時,巨型隱蠊的社會剛剛徹底穩定下來,正是百廢待興的時機。很多隱蠊商人從人類的漸漸滅亡中看到了商機。它們開始豢養人類,做為一種高級的食材。
巨型隱蠊是一種嗜食油脂的生物。它們瘋狂地熱愛油脂,不但喜歡吃,還喜歡把油脂塗在自己的背上,讓自己看起來油光鋥亮。它們選取了對「隱蠊熱」病毒具有完全抗性的人類個體,慢慢地培育出一種腹部肥滿,油脂層達到了驚人厚度的「食用人」來。
我見過不少這種「食用人」。它們嚴格地說,並不是人類,而是一種擁有人類DNA的被改造過的低等生物。飼養、繁殖、育肥,都有著一整套的方法。「食用人」從幼年起,就接受每天六次填鴨式的餵食。因此,他們的成體,體重都在三百斤以上,腹部尤其肥滿。隱蠊們享用這種「食用人」大餐的方法,一百年來沒什麼變化,跟我曾祖父日記里描述得差不多。
十幾分鐘後,我終於扶著來訪者挪到了我的地下城堡。其實說城堡有些誇張了,這裡不過是一個廢棄的酒窖——別擔心,一滴酒也沒有了,所以根本不會被那些嗅覺靈敏的「傢伙」發現。我估計這裡肯定是人類輝煌時代一個大地主的產業。她那行動不方便的左腳,在爬下梯子時著實費了不少力氣。
我扶著她坐到了我的床上,眼看著她滿身的泥巴都蹭到了我的床單上,房間里頓時充滿了惡臭。當然,在這種時候還考慮衛生問題是有些過分,我承認我是個復古的潔癖患者。
她說:你真的是「零」嗎?
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零」是外面那些人對我的叫法,我當然有自己的名字,可是我怕我的名字一說出口,我就會小命不保。這一百多年來,依然有人在矢志不渝地尋找著始作俑者的後人,希望能為全人類報仇。很多跟我同姓的人都被迫改了名字。
人們叫我「零」,是因為我研製的那種「零號」食餌。
我出生在一個巨大的圖書館。書籍,這種東西在巨型隱蠊看來,是沒有什麼吸引力的。它們討厭油墨的味道。很奇怪,油墨中也含有少量的幹性油,卻是它們避之不及的。總之,圖書館是個安全的據點。我的父親,是我們那個小小聚落的頭領。他當然也隱藏了自己的身份。我在十一歲時,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每當夜深人靜時,大家例行詛咒的那個人,我的身上流著他的血。
從那時起,我心裡就埋下了贖罪的種子。我閱遍那個圖書館裡幾乎所有的書,終於找到了贖罪的方法——研製一種病毒,讓它在巨型隱蠊中間傳播。在隱蠊的社會裡,是沒有醫生這個職業的。這是一個絕對的薄弱環節。儘管它們的生命力頑強得匪夷所思,我記得有一隻巨型隱蠊被斬首後還活了十八個月,靠著它的太太每天從食道給它餵食,最後的死因竟是吃得太多消化不良。但是沒有醫療體系,就意味著對於生物攻擊的抵抗力完全為零。
面前的客人又問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零」?
我點點頭,轉身拿來一卷乾乾淨淨的布條,然後問她:你又是誰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可以叫我「壹」,我是來幫你的。要知道,沒有「壹」,再多的零都沒有意義。不過,首先,你得證明,你確實是「零」。
她那腳踝被我的捕獸夾咬得鮮血淋漓,這種時候還在自誇,我心裡不由得升起一陣伴著厭惡的好奇。我一邊小心地包紮著,一邊問她:你打算怎麼幫我?
「壹」胸有成竹地說:我首先要確定你就是「零」,才能告訴你,我的計劃。
我只好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酒窖的門。
這裡擺放著幾百個巨大的酒桶。有七八隻安著水喉,更多的掛著鎖。我從其中一隻水喉里接出半碗暗綠色的液體,然後打開了另一隻酒桶上的小鎖子。
一個巨大的口器馬上伸了出來。
「壹」問:這裡面,難道都是……
我說:是的,每個帶鎖的桶裡面都關著一隻巨型隱蠊,一共有三百多隻。
見她面露恐懼,我又補充道:不用擔心,捕食齒我都拔掉了。又指著遠處那排紅色大木桶對她說:它們的生殖腺,除了留作繁殖用的那幾對兒,剩下的我都已經摘除了。
我把那綠色液體倒進那隻醜陋的口器,下一秒,就被它吐了出來。可是,依然有少量液體進入了它的消化道。
幾分鐘後,它折騰起來,如果木桶沒有固定在地上,我估計動靜會更大。
又過了幾十秒,它變得安靜了。
「壹」問:它……已經死了?
我點點頭。
「壹」突然哭了起來。她說:你真偉大,你肯定會拯救全人類的!
我苦笑道:可是,我的食餌,它們根本碰都不碰。十幾年了,我換了無數種誘食劑,也沒有用。
「壹」說:這東西是像傳言的那樣,對人體無害的吧?
我說:是的,而且卡路里含量還不低。有時候實在沒吃的了,我也會下來喝上一兩碗。
「壹」馬上盛了一碗,嘗了一口。她齜牙咧嘴地說:這東西這麼苦,難怪它們不愛吃!
我尷尬地笑了。
她又問:這東西是嘗一口就終生帶毒的吧?
我點點頭:從目前我的實驗數據來看,確實是這樣的。志願者的血液,在十年後還是可以毒死它們的。
「壹」笑了。她終於向我講述了她的故事。
原來,她就是一個「食用人」。有點兒不同的是,她是一個侏儒。因此,幾十年來,她一直因為體重不達標,而不能「出廠」。像她這種人,在那個巨大的「食用人」工廠里,還有十幾個。他們是一個代代相傳的秘密組織,向其他所有「食用人」傳播知識,同時等待著時機。
今天晚上,她是從污水口偷偷爬出來的,因為她聽一個剛剛被當做幼體運過來的侏儒說了我的「零」號計劃。她說:我可以幫你。
我茅塞頓開——她是要用自己的身體做運毒的工具,好讓病毒在巨型隱蠊的社會裡傳播開來。
「壹」問我: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執著地研究這個病毒?
我被她赴死的精神打動,想也沒想,就把爺爺的日記給她看了。
她看過、放好,對我說:你不是罪人的後代,你是救星、是英雄!
我熱淚盈眶。
「壹」走了,她狂吃了一大桶我的「零號」食餌,那吃相讓我震驚不已。她說,她回去之後,會把這些食餌吐出來讓大家分食。我拒絕了她更詳細的描述,目送她一瘸一拐的背影走遠。
回到地下的小屋,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巨型隱蠊的大批死亡,是三個月後開始的。這種死亡一直持續了好幾年,它們終於被徹底消滅了。天佑人類,我的「零號」病毒在傳播中,慢慢發生了變異,不再只通過消化道感染了,空氣中的飛沫也成了載體,母嬰的屏障也被它突破了。
終於有一天,志願者們從四面八方趕來,告訴我,最後一隻巨型隱蠊,已經死了。
我告別狂歡的人群,回到我地下的小屋。我打開抽屜,想要在這麼多年都沒有打開過的、爺爺的日記上面再添上幾筆。可是,日記不見了。
我想了想,突然感覺到一陣徹骨的恐懼。
果然, 「壹」來了。原來,她只是製造了一批批炮彈,而自己並沒有去填充槍口。人們抬著她,拋向空中又接住。人們說她是人類最大的英雄,她已經成了毫無疑問的領袖。
終於,她示意人們放她下來。她走到我面前,厲聲問:你是誰?
人群安靜下來,我看到她掏出了爺爺的日記。她的嘴唇動著,把我隱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說給每一個人聽。
她最後下結論說:你就是那個罪人的最後一個後人。
人們綁住了我,人們架起了火堆,說要用我來祭奠所有無辜死去的人。
人們的歡呼聲掩蓋了我的急切的聲音,火著了起來。而這個火堆,正架在我那個巨大的沼氣池上方。
爆炸聲中,我看到很多桶飛向了空中。
在死去前,我的目光定格在那兩隻飛得最高的桶上面,雖然木桶已經裂開,我還是認出了自己塗上去的鮮紅色塗料,那兩隻桶裡面裝的,是我用來做繁殖實驗用的那一對兒最強壯的母體和父體。
我看著它們相擁著、劃著拋物線,飛到我的視線之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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