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則

他過去厲不厲害我不知道，不過我見識過他的八極拳和手指劈筷子，確實有范兒。還偷看過他過去的稿子和出過的書，百多萬字，他寫的。

還有人說，他過去是設計師，有名的那種。

不過那都是坊間閑話了。

老陳先生打敗過無數強敵，有文有武。不過那些強敵和他一樣，現在都早已退出江湖了。他的手現在拿刀雕皮料，過去畫圖紙寫方案，有時還拿來打耳光，手仍是那一隻手，人卻不是那個人了。

「傳說這東西，永遠都是年輕人在寫的。」他有時會這樣對我說。「江湖上沒有前輩，沒有禮數，更沒有規矩。」

「舊聞？」我對八卦一向感興趣，不過老陳先生不喜歡說八卦，今天倒是破例了。

「那是十三年前啦。」老陳先生笑了笑。「不過不是知乎的，那時它還沒出現。是起點。」

「起點中文？」我一驚。這可是網文江湖上的大門派，是高手如雲大神滿地的地方。「十三年前，那不是04年？」

據史書上說，那還是龍空一家高居華山之巔，山下面幻劍，逐浪，起點三家爭雄的時代。連17K這樣的門派，那時還都沒出現。

「是啊。」老陳先生放下了手裡的刀，「那時，連我自己都還是一介布衣。胸懷天下，眼望天山。哈哈。人生飄忽百年內，且須酣暢萬古情！雖然我那時年輕，不過膽子比現在可大多了。」

這個開頭聽起來挺不錯，我把椅子往前挪了挪。

「那時候的起點和現在不一樣。當時出身清高正道的少俠都以加入起點為榮，什麼小僧，北斗，都是傳統門派的名家出身，一個個心比天高，都想在起點這裡登峰攀龍，那時的文風，唉，現在的這些高手可是比不了的。」

小僧我還偶而聽過，北斗的名字我就完全聞所未聞了。

「不過那時的起點少俠們都不屑於底層民心。」老陳先生嘆了口氣。「他們熱衷於較量文法，炫耀才學，有人捧也罷，沒人捧也罷，沒誰真的太在乎。文章，那都是少俠們之間的事。」

「不用管民心的時代想必很愜意吧？」我問道。

「是啊，愛寫什麼就寫什麼。哈哈。」老陳先生笑了，肩膀一陣顫。「直到有個叫血紅的少俠來到起點，一切都開始變了。他可真是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霸道著呢！」

「血紅？那個憑《流氓四部曲》，《升龍道》，《邪龍道》殺敗群雄，曾豪取江湖富豪榜第五名的血紅？」我驚訝，在老陳先生的口中，血紅竟然比他出道還晚。

「血紅來到起點，是帶著百姓的期待來的。百姓們喜歡看什麼，他就寫什麼，文風什麼的在他那裡不值一提，帶著學識去和他切磋的少俠們一個個被他笑了回來。」

「那他真是那樣的人嗎？」我倒吸一口長氣，江湖上的血雨腥風我也曾經耳聞過，「圍剿血紅」曾是記入起點年度記的江湖大事。

「哈哈哈哈，怎麼可能，他其實學識文風不比別個少俠差，但是他就是不想那麼寫啊。百姓雖然沒水平，但是人多。血紅就是看到了這一點。」

「嗯嗯...」我沒說話，心裡感慨萬千，當年起點一場內戰，眾多清高一脈的少俠被血紅殺敗，折戟江湖，血紅靠一己之力改了起點的主流文風，後又得唐家三少暗中相助，好多年裡幾乎是獨步江湖。

老陳先生苦笑著，「當年一戰，無數高手就此銷聲匿跡，像與我有交的小僧前輩自此戰後便不知所終，《一封家書》，《小濤鬼話》，《大地的謊言》三招也曾名震江湖，可惜《天橋上的螞蟻》這一招他只還練成了一半，唉，廣陵散從此絕矣。」

「那你呢？」我擦了一把臉上的汗。

「我當年是一介小輩，沒有參與大戰，總算活了下來。」老陳先生仰頭望向遠方，「我觀戰良久，自以為功力大進，自練一招《屍語者傳說》，以百姓流和傳統流二者合一，在起點門第一次公開招V時自告奮勇殺入江湖。」

老陳先生停了一停，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我注意到了。

「我持此一招拿下數百萬點擊，一時讚歎聲大起，起點門還為我配了單獨的編輯。那可真是...」老陳先生搖了搖頭。「只可惜既生瑜，何生亮？天下霸唱和南派三叔二人攜盜墓心法突襲而至，完全百姓流的人氣讓我終不能敵，那年的排行榜上，我僅僅排在了第四。」

我點了下頭，我知道老陳先生的無奈，江湖上歷來只有第一，沒有第二，何況第四。

「百姓流終於獨霸江湖，傳統流...哈哈，變了笑話。」

我扭過頭去，老陳先生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裝著看不見最好。後來他雖然又練《詭異悄悄話》一招，在天涯門下終於出了書留了名，但幾經坎坷也未能重出江湖，最終還是去做了別個。

「今天的知乎和當時的起點並無不同啊，其實都是百姓流和傳統流的較量而已。」老陳先生站了起來，往外走去。「門派不會消失，消失的只是一代代的俠客。吟詩作賦北窗里，萬言不值一杯酒。小子，百姓流，你們鬥不過的。」

「那我怎麼辦？」我急問。老陳先生這一走，再遇到他不知又得多久。「加入百姓流可好？」

「哈哈哈哈，巴人誰肯和陽春，楚地猶來賤奇璞。莫問江湖事，一心練劍，世道自有變數，只要劍術精奇，到時自然有人來尋你。百姓流算了，成也百姓，敗也百姓，一旦風流水轉，沒有獨門絕招的，剩下的能有幾人？」

老陳先生不再多言，漸漸走遠了。我長嘆了一口氣，江湖無時不是腥風血雨，奇功自保也許確是一條出路。

「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嵩棘居......」老陳先生的聲音越來越遠，聽著聽著，我也笑了起來，原來江湖自古如此，我又何必發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