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道德經》(五)道法自然

把儒道兩家放在一起,會驀然發現是兩種人格。

孔子說:不學禮,無以立。老子說: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

孔子聞韶樂,三月而不知肉味。老子說: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

孔子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老子說:執大象,天下往,樂與餌,過客止。

孟子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老子說:為不為,則無不治。

子不語亂離怪神。老子說:人知神之神,不知不神之所以神也。

相通之處倒也不是沒有。

孔子說:己欲立而立人 己欲達而達人。老子說:君子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孔子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子說: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

孔子把人劃分為四類,所謂: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學,民斯為下矣。老子說: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道教有道經師三寶之說。上等人觀花開花落而悟道,是生而知之,天使聰明不在學。中等人得聞祖師經典而學道,是學而知之,也是根基深厚;下等人蒙師父耳提面命而修道是有所困惑,幸遇師父,得聞正法,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是困而學之。再下一等,是不懂也不學,殊為可惜。兩相比較,頗為有趣。

總結一下二位先聖之理念。孔子是觀天道以立人道,故有發乎情,止乎禮之說。發乎情是合乎天道,天道出於自然。止乎禮是孔子在自然之上進行了人為的闡釋,從理上把人的存在拔高了。大家想,為什麼孔子會教育大家止乎禮,而不是告訴老虎獅子止乎禮。是在發乎情的天道之上建立了人道的標準—禮。人跟禽獸的區別是什麼?《中庸》講: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如果人人發乎情,放蕩不羈,任意所為,固然率性,然顯然沒有修孔子之道,這個修道就是是教化的過程。孟子說: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孟子承認了人跟禽獸的區別不大,能夠保留跟禽獸有所區別之處就是君子,反之就是老百姓。孔子所構建的社會是有界限的社會,大便和黃金有區別嗎?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孔子正是試圖建立「美」的標準的人。老子說: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有了對比,有了差異,就構建了人類社會的喜怒哀樂。老子和孔子之學從來不是對立的,用毛主席的一句詩詞來講,老子是用自己獨特的視角,告訴大家:天若有情天亦老。(《道德經》有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一句)而孔子,是憑著一腔熱血,激勵大家,天無情,人有情,這正是人間正道是滄桑。

之所以我們覺得《道德經》晦澀難懂,其根源在於它打破了我們固有的價值觀,回歸了天地自然的本源,呈現給我們的是一個原始真實的世界,不帶有任何感情,不帶有任何說教。是娓娓道來,是平鋪直敘。我們的意識形習慣進行價值觀的判斷,一下子要轉到無價值導向,的確不太容易。然而這正是《道德經》的可貴之處,把現象呈現給我們,讓我們自行去思考。舉個例子,孔子對《易經》的闡釋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看似是平鋪直敘,實質上,是進行了人道上的升華。是加入了自己主觀的價值導向,「自強不息,厚德載物」。而老子談到天地,說的是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老子難道不主觀嗎?也主觀,只不過老子在主觀中蘊含了客觀,孔子是客觀中包含了主觀。又如老子說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不是老子在警告大家要知足常樂,而是老子客觀的闡釋了人類社會的一個現象。你費不費,藏不藏跟老子有什麼關係?

談到這裡,似乎引子有點長,不過幸好題目是閑話《道德經》,不是正解《道德經》,不是唯我獨尊《道德經》,所以想到哪說哪吧。

打開《道德經》有一把鑰匙,也是貫穿整本《道德經》的核心思想,就是今天要講的這四個字:道法自然。自是本來,然是如此,道法本來如此。道,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就像一個大筐,裝什麼都可以。我本來如此,你也本來如此。這個世界稀鬆平常,並無稀奇之處。這麼說仍顯晦澀。換一種更易理解的說法:尊重客觀世界的運行規律。這裡所說的尊重不是讓我們頂禮膜拜,而是說無論我們是否頂禮膜拜,客觀世界的運行規律就是這樣存在著。

我是誰?人在社會上,從不同維度去看,都有各自與之匹配的身份,父母親面前我們是兒子或女兒,領導面前我們是下屬等等。當說出我們的名字之時,幾乎每個人內心都會呈現出不同的印象。那麼回歸到本質,我究竟是誰?僅僅是眾人眼中某個代號的集合體嗎?老子說「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我就是我,是夜色不一樣的煙火。這才是返璞歸真的那個真我。我存在的價值不在於他人眼中的親疏·利害·貴賤,我存在的價值同樣不以社會價值標準而判斷。我的價值正是在於我的存在,所以我能昂首挺胸的面對整個世界。不畏千夫所指,但求問心無愧。好也罷,壞也罷,窮也罷,富也罷。我,本來如此。世界是這個樣子,我也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尊重自我存在的價值。

《莊子?逍遙遊》中說到: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所有人讚歎我我也不覺得很高興,所有人非議我我也不覺得沮喪,在內心與外物之間已然有所分別,能對自己的現狀有著清醒的認識。在常人看來,這已經具備了很高的境界。然而,在莊子看來,彼其於世,未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莊子說像這樣的人已經很少了,即使是這樣,還是有所不足。那麼列子呢?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列子已然十分逍遙了,但仍有所待,待什麼?風。風是什麼?客觀條件,雖然需要的客觀條件很少了,但依然要有所依憑。那麼最高的境界是什麼?莊子說: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遵循天地萬物變化的的規律,把握「六氣」(指陰、陽、風、雨、晦、明)的變化,遨遊於無窮無盡的境域,還需要依賴什麼呢!

定乎內外,是找到了那個「真我」,御風而行,是臨機而動,就像塑料袋一樣,風一吹,就飛了。不足之處在於仍然需要風,就是客觀條件。就像我們說顏回「一簞食一瓢飲,不改其樂」,在常人看來,所需極少,然而仍然有所需求。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有種說法他是餓死的。姑且不說他是不是餓死的。但世界是物質組成的,俗語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即便把自己的物質需求壓縮到了極限,然而仍然是有所待,需要外部世界的支持。所以最後庄子講道,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由無窮。實際上是又完全顛覆過來了。不是無所依,是處處可依,什麼是無所待?有包子吃包子,有饅頭吃饅頭。有飛機坐飛機,有火車坐火車。跟外部世界融為一體。我餓了想吃東西,是我有肉身存在,需要食物維持生存,是我要吃,是我的自然。也許是包子也許是饅頭,是外部世界的自然。當兩種自然合二為一。我吃它,是我該吃,它被我吃,是它該被我吃。就是道法自然。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客觀而真實的運轉著。

前幾日有個朋友跟我發私信說,就想安安靜靜的做生意,不願惹是生非,但樹欲靜而風不止,總是碰到這樣那樣的麻煩,該怎麼辦,很困惑。究其根源,他沒有想明白一個問題,這樣那樣的麻煩也是他做生意的一部分。就像我們生存的空間里充滿了空氣,你非要說這部分空氣有用,那部分空氣沒用。「有用」是我主觀上認為自己需要的,「沒用」是我主觀上認為自己不需要的。只是師法了我們內心世界的那個自然,而沒有考慮到外部世界的那個自然。實際上,我們要生存,就需要空氣,僅此而已。

人之所以麻煩,要麼是對自己不滿,要麼是對他人不滿。殊不知,我和他人共同構成了這個自然社會,每個人的存在都有著各自的價值。當你質疑別人的存在的時候,實際上,是在質疑自然社會的客觀規律,因為老天爺還允許人家存在,你憑什麼不允許,是你不對,而不是別人不對。反過來說,當你懷疑自己存在價值的時候,也要想一想,老天爺都允許我存在,我又憑什麼不認可自己呢。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當我們面臨一些具體問題的時候,我們應該如何抉擇?其實答案很簡單,怎麼做都對啊,怎麼做都超脫不了這自然二字。因為道法自然,我,本來如此,這個世界,也本來如此。

作為個體來講,既不需要努力去融入整個自然社會,同樣沒必要排斥自然社會的客觀存在,世界選擇了我,我選擇了世界。道法自然,咸其自取。

能看到的肯定是有緣人,看不到的肯定不是。文中所引用,皆未進行嚴謹的考證。如果有精華的話請自行去其精華,取其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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