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看白鹿原

今天的大雪終於征服了大地，不禁想起白鹿原上被厚厚的雪覆蓋著，一隻白鹿在原上輕快地奔過，時而在樹上，時而在屋頂。白嘉軒挺著筆直的腰杆子，背著手在門前佇立著，他是封建思想最後一個族長，一生為人坦蕩，心懷仁義，嚴守宗族法規但卻擁有寬廣的胸懷，該罰時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曾心軟，該寬容時比任何人都大度。他自始至終對家裡的長工鹿三至仁至義，完全把他當成自家的一口人；他搞「交農」時出了點意外，結果讓別的人替他背了黑鍋進了牢子，他立刻去向法官說明是自己做的，最後幾經波折搭救除了所有人，這件事我隱隱讀出了一點破綻，他最後費心救的是一個和尚，眾人都說一個和尚不救也無妨，但是白嘉軒依然費了周折就下他，這個和尚就是後來的土匪大拇指，黑娃上山投靠的人，大拇指也講仁義，和鹿三一起坐了半年牢，說鹿三是個好人，但是對搭救他的白嘉軒，他卻默許了黑娃打折白嘉軒的腰；黑娃在外村帶回來一個財東的小老婆田小娥，白嘉軒和黑娃的父親鹿三堅決不讓她進祠堂；發現兒子白孝文與田小娥有染，罰得白孝文鮮血直流，並廢了他下一任族長位置，甚至立即與他分家；白嘉軒的腰被黑娃打折後，還多次在黑娃落難時搭救他；雖然鹿子霖與他的經濟實力相當，但是鹿子霖違背「鄉約「精神，甚至有幾十個」乾兒子「這也註定鹿子霖的威望永遠不可能超過白嘉軒，書的最後部分，冷先生對白嘉軒說」我在這鎮子上幾十年，沒聽誰說你老弟一句閑話，這……太難了！「；一場由田小娥鬼魂引發的瘟疫中，原上所有的人都屈服於這個生前「不擇不扣的蕩婦婊子「，聽從她的話，為她修廟上香，只有白嘉軒一人堅決不屈服，任憑田小娥的折磨以及本族與外村人的央求，他都一步不退，最後他果斷修建了一座六棱寶塔鎮住了她，書中這一段得描寫最具有魔幻現實主義色彩，自《王國》首先使用這種手法，經過《百年孤獨》的發展成熟，已經被眾多文學作品使用，白鹿原中的這一段巧妙地結合了中國傳統的鬼神元素。我不喜歡作者把斷了腰的白嘉軒比喻成像狗一樣佝僂著，這樣未免太過醜陋，他的腰雖然彎了下來，但他的精神腰板始終挺著，這並不說明我完全敬佩他，在黑娃鬧「農協」、搞批鬥、甚至把祠堂都砸了的時候，他身為族長卻好像事不關己似的，只顧著紡自己的棉花，在這個細節，我看到了封建勢力在新思想下顯得如此軟弱，即使還不能接受，但是卻根本無力還擊，白嘉軒所能規範、所能影響的也只有他這一族的人，這也基於村裡人的思想早已固化，願意信服這位寬厚仁義的族長，一旦村中出現了鹿兆鵬、黑娃這類的新思想，他又顯得無能為力了。他的封建宗族與共產黨、國民黨成為白鹿原的三股勢力。作者說」白嘉軒就是白鹿原。一個人撐著一道原。白鹿原就是白嘉軒。一道原具象為一個人。「

然而期間白孝文的落魄正是在封建節律條框壓迫下的悲哀，他長期約束在強大的封建家庭中，面對田小娥的勾引誘惑，他心裡的鐵籠終於斷裂坍塌，放出了那隻野獸，最後顏面盡失直至墮落。他的自我救贖是在一場饑荒之中完成，飢餓使他再也無力去想人性最基本的慾望，在求生的本能下抓住一絲機會進入保安團，穿上了一身戎裝。後來回村雪恥、通過政治手段在解放後當上一縣之長都是後話了。我回想書中所有關於白孝文的筆墨，在他和田小娥有私情之前，他是已經幾乎和白嘉軒一樣恪守教條，是完全理想的族長繼承者，仔細一想，只有一件小事略顯出格，他小時候和黑娃、鹿兆鵬一起念書時，教書老師徐先生讓他們三個去折些柳枝回來，他們三個折好之後偷著去看牲畜配種，被徐先生髮現了，回來後徐先生責問他們去幹嘛了，白孝文一句話也沒吐，這說明他從小就是有膽量的，雖然書中沒說，但也可能暗示他起義時殺對他有恩的團長的乾脆，以及除掉黑娃的殘忍。他在保安團混的不錯後要回鄉拜祖，其實只是為了洗刷之前受的恥辱，在離開白鹿原的路上，他對妻子說了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人走不出白鹿原，就沒有出息」，此時在他眼裡，親情和友情已經沒那麼重要了，在白鹿書院見到鹿兆鵬是那麼冷漠無情，甚至對鹿兆鵬的逃脫還顯得遺憾，黑娃被捕，父親白嘉軒親自跑來請他解救，他一口回絕，當土匪把槍架在他脖子上時，他才想辦法解救。

田小娥同樣也是封建教條的犧牲品，那些貞潔烈婦埋葬自己的一生，換得縣誌里幾厘米長的一句稱讚，而那些風流蕩婦在人們的閑話中反而津津樂道地也流傳下來。田小娥應運而生，她在郭財主家當小老婆時就遭受著殘忍的待遇，跟了黑娃之後在白鹿村外的一個小窯里生活，黑娃無奈上山為匪後，田小娥妥協了叔叔鹿子霖的慾望，又在鹿子霖的挑唆下勾引了白孝文。她的一生可憐可悲，追求的只是人性基本的慾望，然而她善良的一面卻被掩蓋了，面對被罰得渾身是傷的白孝文，她又是悉心照顧，最後死在了公公鹿三的刀下。她一生最得意的大概就是把尿撒在鹿子霖臉上，我認為她最有意義的應該是在接受了共產主義教育的黑娃鬧「農協「時，她擔任白鹿村婦女主任……

黑娃則是一個最具有色彩的悲劇人物，他是長工鹿三的兒子，白嘉軒待他像親侄子一樣，小時候供他和白孝文他們一起念書，但他終究是坐不住的人，他講義氣，徐先生在學堂多次責罰他，他走時對徐先生說「如果您需要柳枝，隨時找我黑娃去摘」。他重情義，不顧反對宗族禮法，毅然娶回了田小娥，這也引起了鹿兆鵬的傾佩，也觸使鹿兆鵬送他到省里學習共產主義新思想，他一生的轉折就從此開始，他學習回來後搞「農協」、「風攪雪」，鍘死了不少鄉紳富豪、地痞流氓，批鬥了白嘉軒、鹿子霖等這些大戶，這樣確實顯得太極端，鹿兆鵬插手制止，黑娃他們卻覺得不過癮，畢竟他們學到的知識有限，有點像電影「驢得水」里的銅匠，在學到一點知識後反而變得自私殘忍。在國共合作北伐破裂之際，燒掉了被國民政府重稅征來的糧食，國民黨開始屠殺共產黨，黑娃先是投靠了共產黨的軍隊，全軍覆滅後無奈做了土匪，成了二拇指，大拇指對他有恩有義，他更是義字當先，後來鹿兆鵬多次勸他們加入游擊隊，黑娃始終跟隨大拇指，直到鹿兆鵬暗殺了大拇指之後，黑娃加入了保安團歸了國民政府，但始終暗暗幫助鹿兆鵬，算是半個卧底。他完成的徹底救贖是在娶了一個知書達理的女人，他為此狠心戒了大煙，婚後在妻子的影響下開始念書，拜在了朱先生門下，他也是朱先生的最後一個弟子，我意識到一個經歷了滄桑的浪子在回頭之後必定可以達到比別人更高的造詣，黑娃就是這樣，朱先生不禁感慨「我最好的學生是一個土匪」，我相信此時的黑娃一定是可以「從心所欲，不逾矩。」的人。他接受過新思想的教育，又學習保留了傳統禮義，這在這個新舊替換的年代是很難得的，從白靈和鹿兆鵬身上可以感受到他們與舊思想的劇烈矛盾，但是像朱先生和黑娃這樣可以承接過渡的卻更令我欽佩，在下面感悟鹿兆鵬時我會提到胡適，他也有相似的品格。黑娃也意識到將來必定是共產黨得天下，在鹿兆鵬到來後果斷起義，他如今也是光明磊落、不拘小節，雖然黑娃領導了起義，但是白孝文通過報紙把功勞一個人佔了，黑娃心胸寬廣，並不在意。我立刻感到白孝文被迫起義是為了自己的政治目的，而黑娃則是真正地為了革命的目的。我想這時的白孝文已經完全成為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政治家，最後甚至殘忍地除掉了黑娃。

在我看來，白靈是一隻革命的紅鳥，她自小聰慧純潔又渴望知識，長大後善良正直，有一絲可愛的任性，但是對待革命工作嚴肅認真，有膽識與魄力，她敢於把磚頭砸向教育部長，她的革命熱情始終燃燒著，白嘉軒的封建囚籠早已關不住她了，她註定是一隻自由的鳥，她敢於追求愛情，與鹿兆海因為政見不一而分手後，再也回不到那一枚硬幣時的美好時光，頂著自己內心的壓力，和她欽佩的鹿兆鵬走在了一起，成了鹿兆海的嫂子，最後也悲慘地被自己人因錯誤地「肅清」而被活埋。她是自由的，但是她在期間是要捨棄多少東西，她首先捨棄的便是親情，在省城念書只回來過兩次，奶奶因過度牽掛差點去世，在關於她的筆墨中，基本沒有念及她的親情，國民黨在追殺她時，在城裡照顧她的姑父被國民黨殘忍地拷打，由此可以想像多少先驅為了共產主義事業犧牲了自己的所有，這值得我由衷地敬佩。關於白靈的描寫雖少，但她卻是小說中最耀眼的光輝。真的希望她可以看到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那一天。

鹿兆鵬是書中共產主義的硬漢，書中的共產主義活動都是他組織策劃的，他在發展共產主義事業的過程中九死一生，但是他從沒有放棄過，倒下之後又馬上站起來，愈挫愈勇。他在革命路上從不手軟，對大拇指多次詔安失敗後果斷毒死了他。他做出的犧牲和白靈一樣，他回到白鹿原批鬥了自己的父親，這也成為父子兩人永遠也解不開的心理隔閡，而之後父親鹿子霖又因為他多次受排擠，最後還做了兩年的牢。可以想到那個時代的新思想的知識分子大多都是家中經濟富裕的人，他們才有條件去學習新的知識，但是他們的父輩也只是想著學業有成之後可以光宗耀祖，他們永遠也想不到，孩子學到的東西，反而會把他們這些財主當成革命的對象，這一點我和作者想的一樣。鹿兆鵬和弟弟雖鹿兆海各事一黨，但是兄弟情還在，鹿兆海多次幫助鹿兆鵬拜託危機，鹿兆鵬最後還是把最後的兄弟情也犧牲了，他為了救白靈出城，一定是無奈才去請弟弟幫忙，他也知道他和白靈的事終究是瞞不過弟弟的，在鹿兆海發現嫂子是自己曾經的戀人的時候，他們的兄弟關係也走到了盡頭，而鹿兆鵬肯定也料到了後果。還有一個他對不起的人就是由父母包辦婚姻取回來的鹿冷氏，他在父母的逼迫下結了婚，但是第二天就不和新娘子一起住了，他是新興知識分子，當然崇尚自由戀愛，反對包辦婚姻，但是卻讓鹿冷氏守了活寡，最後孤寂發瘋，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葯死。雖然你的追求是好的，但是你沒有權利去傷害她，我想起了魯迅，他讓朱安獨守空房41年，郭沫若讓張瓊華獨守了68年，這些知識分子追求的是「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觀念，於是紛紛拋棄包辦婚姻和糟糠之妻，我查了當時的諸多學士，他們大多如此，正為此感到遺憾時，偶爾看到一篇文章」世間如果有君子，名字一定叫胡適「，我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學者，胡適的母親在他13歲的時候給他定了婚，他的內心也曾抗拒過、疑慮過、矛盾過，但終因」不忍傷幾個人的心「沒有推翻婚事，」我深深懂得舊式婚姻中女性的地位「。留美歸來的北大教授胡適迎娶了江冬秀，這個小腳、眼有翳、愛打麻將的女人也成為傳統中國社會最後一位福人。胡適並未像其他青年一樣毀掉婚約，而是繼續維持，對此，胡在後來的日記中寫道：「假如我那時忍心毀約，使這幾個人終身痛苦，我良心上的責備，必然比什麼痛苦都難受。」那時的中國最不缺的是極端的力量，最缺的是胡適這種溫和而堅定，自由而悲憫的力量。我在想，鹿冷氏是否會羨慕田小娥呢？

朱先生是聖人，我評判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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