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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德懿:三重抉擇,雙軌人生

原文完成於2014年10月,刊載於《羽毛球》雜誌。

「我想給自己放個假」

梁德懿剛從北京歸來。他想給自己放一個徹底的、悠長的假期,以緩解近期「神經快崩斷」的難受。

「紅牛羽林爭霸前,我剛熬完期末考十三科。」他就讀於中山大學預防醫學專業,書本都是難啃的大部頭。他伸出手粗略比劃一下,手指憑空捏出約四厘米的長度:「最薄的書大概有這麼厚。夜裡常到一兩點,早上六點就爬起來考試,連著一個半月。」

結束考試,梁德懿馬上投筆換戎裝。這位相貌清秀、身材纖長的小夥子有讓人不易察覺的運動神經及強健肢體,這是多年高強度訓練的結果。梁德懿原打算像以往那樣上大運動量儲備體能,怎料一試便周身不適,「隔天就發燒了。第二次測的時候以為已經恢復,一看燒到39°了!」好不容易緩了過來,卻浪費了一周的備戰時間。不得已,只能保持輕度的對抗訓練。「水平么,也就回到我最初剛考完試的樣子。不怎麼樣。」

在這樣的狀態下,梁德懿在一個月內打了兩次重要的業餘賽事,大羽賽時最多一天六戰。他連連道:累。旁人只知輸贏,只會說「梁德懿很強啊怎麼這次早早輸了」,誰知道其中的過程?

為了趕上緊湊的訓練和比賽,梁德懿還極不情願地緩考了一門課:「實在不想緩考,還好老師比較支持。我覺得準備了多少,考多少就是了;有些同學緩考是為了拿更高的分數,我覺得完全沒必要。我問教練,是不是真的需要我上?要的話,我一定打。」

紅牛羽林爭霸賽素來強手雲集,今年尤甚:這個覆蓋全國30個省市自治區195個城市,超過8500支隊伍共6萬名羽毛球愛好者參與的賽事,是業餘選手最重要的舞台。廣州德訊陽光俱樂部在去年的決賽中惜敗,自有捲土重來、再沖頂峰之意;作為陣中大將,梁德懿沒有放鬆的理由。使命推著他,必須一路前行。

梁德懿在德訊陽光俱樂部中的定位很明確——黎漢偉教練一貫把他當大招使。單打歷來是各俱樂部必爭之地,最頂尖的選手全放在這一場;梁德懿一般只打硬仗,只碰強手,「說實話,我更喜歡和高手打,越是強我越興奮」,頗似《龍珠》里越挫越強、潛能無限的孫悟空。同時他足夠沉穩堅韌,心態甚佳,黎教練稱「他少年老成,很少讓人失望」。

縱橫業餘賽場多年,梁德懿掰著手指頭數最重視的對手:劉瀚滔、楊霖飛,這次羽林爭霸等到了張昌龍和宋宗耀,大羽賽又與廖戈交手,還有打了個照面的歐陽南軍,皆非凡夫俗子。梁德懿稱之為「比賽目標」,「打贏了,就是完成了教練交代的任務,感覺很踏實,辛苦訓練也值了。」

「我最佩服的還是宋宗耀。一是他比我年長,是我前輩;二是他拿了四次大羽賽冠軍,非常強,非常穩定,成績比我好得多。因此其他人應該算主要對手,而宋宗耀是真正的追趕目標。我希望能夠有他一樣的威懾力。我有基本功和心態的一些優勢,但還沒有到最好。未來希望達到的最理想狀態?我希望我可以到這樣的程度:在業餘圈碰上任何選手,都能有七分勝算。」

紅牛羽林爭霸賽,他隨德訊陽光拿下季軍,並且發揮穩定。雖未助隊奪冠,但他擊敗了宋宗耀(雙方各勝一局)、張昌龍等名將。應對不同對手,梁德懿懂得如何甄別來者狀態,冷靜觀察並尋找應對之法。

張昌龍與宋宗耀在羽林爭霸都領教了梁德懿的敏銳和沉穩。「我一開始並不算太了解張昌龍,他打球也是很穩的,不怎麼叫。和他打到7:8時,我跟他對視了一眼。他在那一瞬間頭一低,躲開了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虛了。然後他開始沖我吼,越吼我越有底,越來勁。一般不喊的人打到喊出來,是因為局勢在自己掌控之外了;宋宗耀也是,賽前握手時他的胸都挺到這了,」梁德懿做了個誇張的前傾動作,雙眼瞪圓,「練球時他也不客氣,有些球不拉,直接一板掄過來,我都笑了……從這些細節便知道他有些急躁,打起拉鋸戰我就有信心了。第一盤我輸了,但當時下來時覺得非常自然:我發揮很好,他發揮也很好,輸了正常;第二盤上去後整個人很放鬆,卻感覺到宋宗耀壓力很重,所以形勢逆轉。」打球用腦是一件抽象的事情,梁德懿強調「在盧日初教練帶我時,就有意把我培養成這類風格的球員。」

緊接著練了十天,梁德懿率領中山大學在第18屆全國大學生羽毛球錦標賽完成了處子秀。這個6天便戰了1000餘場的高密度賽事,對每個參賽者都是嚴酷的考驗。雖然無論團體還是個人都成績平平,他也並不過分介意;十六進八輸給了北大的廖戈,他對比賽進程有疑義,但最後還是繞回了「自身狀態欠佳」與「經驗不足」上:「比賽中有些誤判影響了自己。而且密度太大,最多的時候我一天打三場男雙三場單打,精力上耗掉太多,體能分配也不到位。」

梁德懿的俱樂部隊友,率華南農大獲得大羽賽甲組男團第二的許績彤顯然更有心得:「打這麼密集的比賽,德懿的經驗還是太淺。」

無論作為學生還是俱樂部主力,今年主要任務都已告完結。現在的梁德懿滿腦子都是休息。其實他在很早之前就過上了這種忙碌的日子,分飾兩角、快速切換、全力適應,已然是生活常態。這位22歲的少年,有著比許多同齡人更厚實的生活體驗。

三重選擇,兩次破例

回到故事的開端:2004年,梁德懿在小學五年級升六年級前夕正式練球,師從林方航教練,未來之星自此發出了微弱亮光。「當時跟著大人去場館,只是覺得好玩;後來就是想發展一種特長吧。」

訓練未及兩月,他便奪了廣州市波若亞士杯雙打賽小學組亞軍;又過一月,即搶下廣州市傳統學校羽毛球賽小學組冠軍;隨後兩年,廣州市傳統學校羽毛球賽小學組、廣州市大中小學羽毛球錦標賽小學組,廣州市中學生運動會羽毛球賽三個冠軍陸續被梁德懿收入囊中。眾人始料未及,包括他的父母。

「天才?也沒有很誇張,可能是有些學體育的天賦吧。」他撓撓頭地笑笑。

2008年,梁德懿初三。此時他已跟隨盧日初教練在偉倫體校訓練了近一年,水平在組裡穩居前列。「我非常敬仰盧教練,他對我的技戰術水平的提高、球風的形成做出了最主要的貢獻。他的訓練方向不是純靠體力,而是注重發接發、摳技術,我很喜歡這樣的風格。盧教練在事業上追求純粹、為人正直樸素,在專業領域紮根很深,對球的理解也非常透徹。甚至因為太痴迷羽毛球,捨棄了很多利益,一直都停在原有的職位沒上去。」

得益於盧教練的悉心指點,梁德懿在全國中學生羽毛球錦標賽等賽事中單雙並進,兼領團體,開始體驗核心人物的感覺。也是在這一年,梁德懿突飛猛進的運動成績和一貫拔尖的學業首次迎來了正面交鋒:收回來專心求學,還是豁出去投身體壇?

兩截獨木橋,他須擇其一;另外,名校廣東省實驗中學、華南師大附中都對他拋出了橄欖枝,時任華附副校長的朱子平先生更是親自邀請,希望梁德懿入讀。

梁德懿沒有走尋常路。他與父母商議後決定:繼續讀書,但不去名校;留在母校89中。

這是一系列折衷的、常人會感到有些訝異的選擇。首先,梁德懿傾向於穩妥的求學之路。做此決定之前,他在偉倫體校的同組循環賽中總是排在第二。當年組裡的頭把交椅湯俊賢,現在是廣東省一隊的男單選手。

「我很佩服他,那身板不是開玩笑,簡直就是野獸,速耐太棒了。」梁德懿聊起當年的小夥伴興緻很高,「而且他非常能拼。有一次他肚子疼,居然能堅持把比賽打完,最後還贏了;一走到場邊,立馬哇啦一聲吐了一地。」排第三是高天宇,近期剛入選國家隊,大羽賽拿下男單乙組亞軍,正與諶龍等最高水平的選手切磋技藝。

湯俊賢與高天宇已經在這條路上徑直而去,但梁德懿在獨木橋前忐忑了好一陣子,「我曾經想繼續打,但專業隊的路始終太窄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概念也收窄了。如果留在專業隊,定義你成敗的就只剩下運動成績;中國真正算成績好的羽毛球運動員有幾個?林丹、蔡贇、傅海峰,然後呢?」

梁德懿聳聳肩。「我在當時算是拔尖,但到了省隊甚至國家隊,還是不是就很難說了。加上我的學習成績不差,未來有太多的可能,所以我放棄了走專業運動員的路子。」

其次,便是重點高中與普通高中的抉擇。這對絕大多數的家庭和孩子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梁德懿的中考分數優異,比華附、省實的線高出一截,特長生還能減120分,綽綽有餘;而且他的母親希望兒子上重點高中,可以拓寬眼界、多交良友,也可以讓她在鄰裡間獲得不少艷羨眼光;但梁德懿與父親卻堅持認為,留在89中也未嘗不可,能夠兼顧學習與訓練。

因為89中能為梁德懿一個人破例:為了他調全校的課表,把體育課放在最後一節,他可以直接去偉倫訓練,「因此我高中都沒怎麼上過體育課」;緊接著偉倫也為他破了例:隊里從未有邊讀全日制高中邊訓練的個例,為了留住這個好苗子,便保留了梁德懿的訓練資格。

梁德懿不進專業隊,不上華附、省實兩所廣東頂尖中學,卻能折衷兼顧訓練和學習的決定,現在看來無比正確。「我很慶幸當時做了這樣的決定,人生一下子變寬了,而且享受到了很多獨家的資源。」兩次難得的破例助推了他的全面成長,梁德懿連連感恩,「我確實受了不少照顧,很多都是唯一的、只為我破的例,如果走不好,對不起這麼多期待。」

他確實從未辜負這些優待。黎漢偉教練談到梁德懿,最常提起的形容詞便是「自律」:定好的訓練計劃,即使不在體校,梁德懿也會像應對功課那樣把該練的全練完,量足質優,從不糊弄或者推逃;推掉名校邀約,就讀普通中學,對於親朋對其成績的憂慮,梁德懿的解釋是「學習終究是靠自己,而不是學校」。

2011年,梁德懿以618分的高分考入中山大學。在此之前,他曾因未能被選為北大羽毛球特長生而心生憤懣,覺得選拔制度有待商榷,不過很快便恢復:他意識到,自己能夠過更為閑適自在、單純積極的團隊生活,而且能在德訊陽光得到更有保障的訓練條件。這又是一個非常有利於發展的環境。

「我不想在一個沒有歸屬感的地方做僱傭軍,每年跑不同的地方打球,那沒意思。」他希望待在德訊與兄弟們征戰,也不願被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和一群不算默契的隊友組成隊伍,然後在歡呼時不知道擁抱誰才合適。

德訊陽光四子梁德懿、徐俊彬、劉嘉輝、許績彤,關係極好,水準也都毋庸置疑。只要在業餘賽事前點個頭,何愁無處可去,無利可圖;但他們從未因此而分開。今年紅牛羽林爭霸賽,劉嘉輝、許績彤因配合的疏失輸了幾場比賽,併產生了諸如「你能力不夠、你心態不好」的埋怨;梁德懿便把他們召集到一起敞開談心,舒緩情緒,化解矛盾。

最後劉嘉輝總結道:無論如何,我們四個都不分開,不做僱傭軍;今年拿不到冠軍,明年從頭再來;即使永遠拿不了冠軍,我們還有兄弟的情誼!

這是最終的、最明確的理由。三重抉擇,至此他都選對了。梁德懿對羽球路上的貴人心懷感恩:林方航教練為天賦異稟的他打了基礎;盧日初教練助他的技戰術躍升到新的高度;黎漢偉教練對他略做點撥並加強體能訓練。自此,一飛衝天。

英雄少年的「計劃外」人生

學校之中,遍地學霸;體校之內,皆是天賦出眾、體格健壯、球技了得者。而梁德懿的中小學階段便在兩種狀態之間自如轉換,無縫對接,走得穩健而超卓:他可以憑自覺的學習意識考出高分,不輸名校學子;也可以克服一周只練三次、每次只練不到兩小時的困難,憑快速的成長與全日訓練的隊友對抗,不落下風。

黎漢偉教練最欣賞梁德懿的便是:他中學時期並不在名校,但身上有名校學生之風。自我把控能力很強;這種把控力統領了讀書與打球兩方面,很少偏差。

梁德懿聽話懂事的外表之下,其實隱藏了不少「顛覆計劃、挑戰權威」的年少之心。面對一些略為敏感的情況,他也能昂首前行。這得益於他嚴謹而開明的父親。「他對我的教育方法是鬆緊有度,我和他是朋友關係。」 梁德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比如我拍拖,高中。這肯定是在哪都禁的吧?有這事之前,我爸就只是說,最好別啊;確認之後,一般家長早急了,他竟然不說什麼,選擇信任我。甚至在老師找上門說這事時,他會刻意迴避這個話題來保護我。」

至於是否影響成績,梁德懿笑道:「我爸護著我的那段時間,我的狀態非常好,成績反而超過年級第二好幾十分;最後老師硬是想出各種方法阻止,我的成績反而受了影響。」

梁德懿生於1992年。大多數同齡人正值本科最後一年的實習期,正為生計與前途奔忙、磕碰,踉蹌而行。而他的專業需讀滿五年,暫無實習之需;更重要的是,他早早地就斷了朝九晚五過日子的念頭:「我們這專業對口的就是疾控中心、防疫站等地方,對於有衝勁的年輕人,顯然不是能夠施展拳腳的地方。」他正在規劃更有意思、更具挑戰性的人生,「我學了五年醫科,當然不想輕易浪費;運動醫學是個很好的方向,如果我能把它融到教球中,不是很好么?」

過去是學習練球兩不誤,現在是比賽教球都熟稔。他始終習慣雙軌並行,而且都幹得不賴。年少的他也早已開始了教練之路,「我和黎教的風格不太一樣,他是對高水平運動員的點撥,而我是對初學者和一般提高者的輔導。高中畢業時開始有第一批學球的人找我。剛開始是認識的朋友,後面有一些人因為我的成績才來。我不會等到學員來了再想今天練什麼,而會在練習之前給每一個學員寫詳細的訓練計劃。」

這些筆觸仍顯稚嫩但頗費心思的計劃書,至今已有好幾本,一筆一畫都清晰規整,動作、步法,要點、要求,條分縷析。「我比大多數業餘教練更認真。」總結還不成規模的教練生涯,梁德懿卻格外認真而篤定。

梁德懿取得了大多數人標準中的成功:一個無論在哪都能考高分的學生;一個業羽圈頂尖水準的球手;一個聰穎、自律、行事周全的少年。他在面對「這麼順的人生,這麼多的厚待,那麼你在成長過程中有過什麼遺憾」的問題時,絞盡腦汁,半天才說:「應該是忙於訓練和課業,本來該多讀些歷史書的,但遠遠不夠;我對歷史只停留在興趣階段,文化底蘊還是不足,有些遺憾。」

梁德懿有足夠的資本傲然於同齡人之間,但他卻習慣謹言慎行,有與年齡不相稱的持重感。他早慧,無論運動還是學業均成績超卓,很受追捧,體驗著雙軌並行又駕輕就熟的人生。但他始終保持初心、穩住航向,比大多數同齡人顯得更為平和,這種品質更彌足珍貴。

一般人若有如是經歷,已能湊夠大半輩子的談資;而22歲的梁德懿呢?故事其實才剛剛開始:前半段是橫槍立馬無往不利的少年英雄,後半段仍空著,待由他繼續肆意揮灑。他一貫如是:予人安定,不負眾望。

由於機票不能改簽,打完大羽賽的梁德懿在京城多逗留了一天。日間他與隊友外出閑逛,偶遇一位要價僅20元/張的畫家,萌生「請他畫一張」的念頭。只是20元的水準終究有限,梁德懿在那副黑白塗鴉里看到的除了失真的喜感,似乎再沒有別的東西;他索性拍完照,發上微信取個樂,便把畫扔掉了。說完這段,他認真地壓低聲音:

我真的很希望看看,別人眼中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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