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敵自遠方來(四)——終戰日 賠款 葬禮 返程
在第二次鴉片戰爭的尾聲,英法聯軍第三次北上進攻清政府。
這是一次大規模的報復行動,其目的是為了彰顯聯軍武力,徹底擊敗清政府,以便讓其履行兩年前簽訂的《中英天津條約》《中法天津條約》,並讓清政府為一年前第二次大沽口戰役中的攻擊行為致歉,賠償聯軍相應軍費。
在這此期間戰事不斷升級,最終發生了震驚世界的火燒圓明園事件。在這場戰爭中,聯軍從將軍、公使到普通一兵都留下了大量的日記、信件和回憶。這些書籍目前已經結集出版,並被命名為《圓明園叢書》。這套叢書讓我們能從聯軍的角度對當時的清廷、清政府軍隊、清朝百姓進行觀察,深入聯軍的內心世界了解他們的所思所想,從而以史為鑒,警鐘長鳴。在文末我將針對英法記載加以點評。
本章作者
《圓明園罹難150周年 1860-2010》作者:格蘭特將軍的翻譯斯溫霍
《進軍北京》跟隨葛羅的法方人員克魯勒
《軍旅回憶:1860年征戰中國之私密家信集》作者:蒙托邦將軍的翻譯呂西
《格蘭特私人日記選》作者:英軍統帥格蘭特
《1860年對華戰爭紀要:外交史、照會及公文》
《1860年華北戰役紀要》作者:格蘭特將軍的翻譯斯溫霍
《額爾金書信和日記選》作者:英國全權公使額爾金
《從加爾各達到北京:一名軍官寫於兩地的日記》作者:英軍上尉唐恩
一、簽約日
英軍簽約 在指定的當天下午3點,陪同額爾金勛爵前往簽約大廳的隊伍進入安定門。一支騎兵先遣隊在前面開路,緊隨其後的是不同步兵團的先遣部隊,另外還有兩個團的樂隊,他們一路上交替演奏。跟在樂隊後面的是步行的各級軍官,而軍官後面則是騎馬的軍官(那些被優先選擇的可以指揮部隊的人),緊接著便是將軍和他的參謀。額爾金勛爵坐在綠色轎子上,由16名身著紅色制服的苦力抬著,他的兩個參謀官騎著馬走在轎子兩旁,後面跟著更多的步兵和騎兵。隊伍進入城門時,駐紮在城門左邊的法國衛兵站出來行禮,開始演奏《上帝拯救女王》。主幹道的兩旁都站著英國步兵,大約有兩千人左右,隊伍走過時他們便跟在隊伍的後面,形成了一支八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走進京城。主幹道中間,有一條高出地面的泥巴路,大約二十英尺寬。這條道路的兩旁集結著許多中國人,在城門附近的人群中,我們看見幾個俄國使團的成員,騎在他們的小馬上觀望。這條馬路上滿是車轍,只有一小段由分散在道路兩旁的噴水器洒水,因此隊伍經過時,揚起的塵土像烏雲一般使天空昏暗,讓人看不清幾碼之外的景色。……當時,場面非常有趣,在一個巨大的東方帝國的首都,在她所有王公貴族相聚一堂的場合下,未表現出任何大家可能期待的那種富麗堂皇。這個古老的大廳是北京一千多所公共建築物里年久失修的一幢,未裝天花板的屋頂上懸掛的掛毯價格便宜而且已經褪色。中國王公貴族本身的穿著也十分骯髒而邋遢。不過,可能他們實際上並沒有這麼糟糕,只是路途上的灰塵掩蓋了他們錦衣華服上的光彩。這塵土當然也不會讓我方各位出席者的外表好看到哪裡去。恭親王,是一個年僅二十三歲、臉色蒼白的年輕人,長臉蛋,不蓄鬍須,整個簽約過程中他都是一副膽怯而陰沉的樣子,回答翻譯宮的提問時,非常急躁。……恭親王曾提議簽約後舉辦宴席,但被我方婉拒,因為害怕中國人在食物里投毒使詐。事情一結束,額爾金勛爵就像先前一樣在隊伍的陪同下離開現場,架在安定門的大炮鳴響,向世界宣布中國與大英帝國達成了和談協議。法國人第二天交換了條約,據說恭親王的精神要比前一天好得多。法國人接受了簽約後舉行宴席的提議,他們那天的氣氛要比我們那天更愉快。——《圓明園罹難150周年 1860-2010》P196-197
法軍簽約 恭親王走在大使和將軍的前面,而後者剛匆匆撣去身上的灰塵。他身邊簇擁著大概二三百個職銜很高的大臣。他首先表示自己未帶護衛隊隻身來到將軍的部隊里。(私下裡說,即使他有護衛隊隨從,我們要想拿下他,還不是易如反掌。久前,我們不是已經讓中國的軍隊領教了他們有多麼無能。)……不昨天,英軍毫無風度地故意讓這位親王等了2個半小時。額爾金勛爵想讓對方感到他更為強大,以此獲得小小的英國式的滿足。我們則與此相反,在非常恰當的約定時間準時抵達,也沒有過於緊張地趕路。我看到身邊的恭親王,不像昨天那麼面帶慍色和不快。不比其他民族愚笨,恭親王可以說屬於十分謙遜的中國人,完全分辨得出上述兩者的差異,也非常明確地顯露其對後者的欣賞。……終於,大家都站起來,而親王突然上前,來到將軍和葛羅男爵前,非常熱情地與之握了握手。這一舉動給大家留下極深印象,尤其將此對比昨日他向額爾金勛爵投去的怨恨一瞥。他如明白了我們的原則當然更好;果真如人們所說,親王品德高尚,他會欣賞身為戰勝者的我們所表現的尊榮所表現的尊榮,如此,我們在北京的宮廷也就有了有利的依仗。他也該能看到貪婪島國和我們之間的差異:他們最近又佔領了香港對面的九龍半島,而我們,只不過來討回一個道義上的公正(即重建天主教信仰...但願,得益於這位親王,我們將在中國的土地上戰勝這些鴉片販賣者,他們對我們可沒有什麼好感,儘管他們矢口否認;但願,得益於我們2位將軍在今天這個場合所表現出來的審慎恭敬,我們將在中國輕而易舉地挫敗我們狡猾的鄰居。——《軍旅回憶:1860年征戰中國之私密家信集》P88-P92
法軍方面 同盟軍相抗衡的,便是宗教信仰的重建,這是我們成就的偉業。我們對傳教士的保障令我們佔有道義上的優越感,超越了基於罪惡的鴉片貿易的英國強權。我們最該從這場榮耀之戰中獲取最為穩固、最法蘭西式的結果。您以為我們可愛的聯軍在圓明園這場事件中沒少詆毀我們?簡直就是一場大鬧劇!說我們的士兵又偷又搶,沒錯,但是誰掠走了這座皇家御苑的黃金象牙.燒毀佔地25至30平方公裡面積的世界瑰寶,將這座聚集3000年人類文明智慧的圖書館燒為灰燼?他們還對自己搗毀藝術和文物的舉動沾沾自喜,稱之為「積極主動、充滿活力」。額爾金勛爵則率先將之比擬為奧馬爾哈利法和埃羅斯塔德。事實上,他不正是那位在泰晤士河濃霧掩蓋下,將巴特農神廟的大理石雕像偷運到英國的額爾金勛爵的兒子嗎?又是誰在我們的將領發出激憤和歷史性的抗議時。犯下這一切罪行?我們的將領當時是如此義憤填膺!似乎有點過多涉足政治,但過錯的確在英國人那邊,他們獨斷的民族主義令全體英國人都無比傲慢和自私。——《軍旅回憶:1860年征戰中國之私密家信集》P123-124
二、戰爭賠償
英軍方面 1861年1月10日 《國防部致信格蘭特》 國內的公眾對你們在中國所表現的一切很滿意……但對未來表示迷惑,他們懷疑條約是否靠得牢,同時,也越來越反對進行戰爭,儘管通過戰爭獲得了賠款,但前後所花的費用大大超出了賠款。——《格蘭特私人日記選》P68
法軍方面《至葛羅男爵的指令》1860年4月21日 賠償法英兩國各六千萬的數額,對於我們來說是不夠的,出征的軍費現在幾乎全投入到了中國使財政承受著巨大的負擔。但這方面也要像其他方面一樣,堅持與英方完全一致,為此我們放棄了將賠款數額確定為一億,這是我們預算的花費總額。——《1860年對華戰爭紀要:外交史、照會及公文》P106
對於英法兩國政府,按7兩白銀合50法郎計算中國政府須向兩國各賠償白銀800萬兩。此次賠款價6000萬法郎。對於26名通州9月18日襲擊的英國遇難者,中國政府向他們支付30萬兩(注)白銀二的撫恤金,差不多每人可以分到86000法郎;對於11名在同一襲擊中遇難的法國人,中國政府支付了20萬兩的撫恤金,也就是說每名在此事件中被捕並在關押期間遭到殘忍對待的法國人可以得到136000法郎的撫恤金。—— 《1860年對華戰爭紀要:外交史、照會及公文》P368
註:中方實際賠付英方50萬兩撫恤金略高於法方賠償金,實際法國每人獲得129870法郎。
法軍方面 10月27日《葛羅致信蒙托邦》鑒於中法兩國間的和平已經恢復,按照我國皇帝的命令,我必須以我國政府的名義命令您立刻停止一切針對中國的敵對行動。現在的中國已經完全喪失了反抗的鬥志。 您將會了解這份與英國大使於本月24日簽署的那份條約完全一致的條約的詳細內容。將軍先生,從今日起,簽署合約的雙方必須遵守在合約中許下的承諾。如果條約無法得到合理執行的話,我需要您的幫助以便確保條約的內容能夠忠實執行。 我認為只要在我返回法國之前不再出現一些需要我介入的意外事件,皇帝此次出於信任而讓我在中國進行的任務已經幾乎完成了。將軍先生,今天請允許我表達我對我們之間的信任關係的滿意之情,並且請允許我真誠地稱讚您為此次任務的成功所做出的積極而卓越的貢獻。……我想返回天津.我和布爾布隆先生在那裡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布爾布隆先生應該很快就會抵達天津。我打算和我軍一起返回天津。途中我可能還需要您的幫助和保護,就像使團從天津前來北京時那樣。—— 《1860年對華戰爭紀要:外交史、照會及公文》P367
法軍方面 最後,中國政府將一塊位於香港島對面.面積不足30平方古里,陸地海岸線不足30古里的國土割讓給英國。雖然由海軍司令部出版的地圖上顯示,這塊被稱為九龍的狹長半島陸地面積只有五分之一或者六分之一平方古里,但它對於香港的安全來說非常重要,以至於英國政府為此覬覦已久,並且想通過簽訂無限期的租約來獨佔此片土地。中國政府已經著手將在首都以及其他省份被沒收包括其附屬的墓地和土地交給一位法國部長以歸還其原來的主人。此次行動的成果還有:開通了新的通商口岸,允許在北京設立外交機構,實施了護照制度以及確認了天主教徒的權利。—— 《1860年對華戰爭紀要:外交史、照會及公文》P368-369
三、葬禮
法軍方面 首先是將軍的八抬大轎,因為在中國只有皇帝一人才有權坐這樣的八人抬轎子。二者,在這個最小的細節都要十分注意的國度,將軍坐的轎椅是綠紅黃3色,這些顏色通常是大人物的專用。 《軍旅回憶:1860年征戰中國之私密家信集》P103
墓地很開闊,也被精心維護。多虧了俄羅斯傳教團,他們將這個墓地置於自己的保護之下,儘管他們已有自己的墓地(即死去的英國俘虜安葬的地方)。這就是很好的一個典範:令人感動的基督的寬容和博愛,我們很愉悅地注意到了。這片寬廣、植了樹木的地界內有不少墳墓,有一些很美觀,有一些則較為簡陋,不過每一個都深深打動了我們。事實上,墓碑上的名字有的赫赫有名,有的則是法國人.聽起來還頗為熟悉;那兒安葬的有利瑪竇神父、南懷仁神父,以及康熙皇帝的老師湯若望神父,數學法庭主席,諸如此類等等。……這就是整個葬禮儀式,將在每一位到場者心中留下永不磨滅的印記。10月29日清早,殯葬儀式再次舉行。——《軍旅回憶:1860年征戰中國之私密家信集》P105
英軍方面
伊格那替葉福很友善,提出希望將我們同胞的屍體安葬在北京俄國人的公墓里,並請求能參加葬禮。我們當然非常高興地答應了。10月17日舉行了葬禮。蒙托邦將軍和他的參謀部人員參加了葬禮,俄國公使由於身體不適由他的隨從代表出席,葬禮由額爾金勛爵和我主持,國王龍騎兵、范納騎兵等,每個團抽出一位軍官帶25名士兵組成一支隊伍跟在送葬隊伍後面。樂隊由第60團擔任。那天寒冷的天氣使我永生難忘。山頭上白雪皚皚,東北風呼嘯而來,我們列隊走向北京城外的公墓,隨後裝殮有8具遺體的棺木被放入一個大的墓穴,葬禮儀式既不華麗也不炫耀,最後我們離開,讓我們的同胞安息於此。蒙托邦將軍不想如此簡單地安葬他的同胞,所以對,所以對我們的葬禮表現出非常驚訝。他們28日舉行的葬禮跟我們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帶著許多軍官出席了,還派了國王龍騎兵一個中隊去。伊格那替葉福與他的參謀以及英國大使館參謀也一同前往,額爾金勛爵由於患流感感而缺席。……穿過荒地來到了一塊很漂亮的墓地...法國耶穌會公墓。……一個年長的法國神父開始了儀式,他在北京住的時間太久了,幾乎忘記了自己的母語。其他的牧師在幾個中國男孩的陪同下也加入了儀式,他們全都穿著法衣,其中一位牧師走上前發表講話,讚揚了死者的功績。伴隨著連續不斷的鈴兒叮噹聲,蒙托邦將軍遞給我一隻裝有聖水的器皿,叫我把水灑在棺木上,我不想這麼做,但看到仁慈的拿皮耳將軍也在這麼做時,我就不猶豫了。蒙托邦將軍作了精彩的悼詞,結束時他說「永別了,我的朋友們,永別了...然後是儀式的個人部分,到場的法國士兵一個一個走到墓邊,用來複槍對準棺木上方開槍,頓時棺木上蓋滿了彈殼紙片。葬禮就此結束。—— 《格蘭特私人日記選》P84-85
10月31日 又是晴朗的一天,我沒有出門,一半是因為感冒沒有痊癒,一半是因為有些信要寫。我的兩個同事葛羅和伊格那替葉福都來探訪過,後者和我一直是好朋友。可能他的確利用了我的率直,但不管如何我們的很多觀點都驚人的一致。耶穌會信眾在中國的謀劃他也是很清楚的。順便提一下,法國人在星期天為死去的人質辦了一個非常隆重的葬禮。我那時正卧床,沒法參加。幾個講話都格調不高,還有一連串不同尋常的表演。有一個環節就是每一個士兵(我知道這是法國人的習俗)用他的火槍朝墳墓射擊,所以棺材上肯定會全是彈殼。中國人說這是因為他們想要確保棺材裡的人是真的死了。——《額爾金書信和日記選》P222
四、返程
英軍方面 10月26日 昨天一場無聊的軍法審判使我不能親眼見到法國人簽署條約的場景。今天早上米歇爾爵士在騎兵護衛隊的陪同下騎行到圓明園,由於准許軍官隨行,我也加入到這龐大的隊伍中。這是一支身著各種服飾騎在各種動物身上的各種各樣的人組成的隊伍。我們經過被燒得發黑的圓明園圍牆,來到了一座位於地勢高點的寶塔腳下,它在大火中逃過一劫。……隊伍分散進行偵查。我和另外2人走了一條熟悉的捷徑,徑直來到了園內,因為今天上午我聽說有幾個裝有琺琅彩銅花瓶的房間沒有被燒,我們3人還有1名有膽識的海軍士兵走到一個倖免被燒的院子里,關上門,下了馬,開始挑選。但這是件很難辦的事,因為都是一堆堆大的琺琅彩銅物件,沒有小的,還有巨大的精雕細琢的銅製花瓶和一些桌子,都拿不動。之前我運氣不好,這次我不想這樣離開,而要把所有漂亮的東西集合起來,並從中挑選出拿得動的東西。我用一塊絲綢布和我的手帕搓成一根繩,一頭系了一隻琺琅彩銅花瓶,另一頭系了一隻同樣材質的大托盤。後來又費力地找到了一隻看上去像銅琺琅的狗的頭和尾,發現我能拿得起來,我就把其他東西掛在馬鞍上,把小的東西裝進鞍囊里,手裡捧著這隻動物費力地走出了廢墟堆。——《從加爾各達到北京:一名軍官寫於兩地的日記》P79-80
英軍方面 這個鎮上的地方官前來投訴幾個不知名的士兵,說他們從南門走到鎮上,闖進一戶人家搶劫,殺死一個人,打傷了好幾個。上校知道,肯定不是他的人乾的,因為他們被嚴格管教。經過詢問,那個中國人指出他們是一些穿著紅色褲子、戴著紅帽子的士兵。因此,這件事鬧到了負責崗哨處的法軍司令處,結果證明,掠奪者是幾個從河西務去八里橋崗哨處的法國士兵。——《1860年華北戰役紀要》P198
英軍方面 這段時間裡(11月),來複槍團六名不幸的士兵神秘地失蹤了。一天早上,他們沒有佩帶武器就離開軍營,打算到圓明園附近去弄一些珍貴物品,所以很有可能被殺害了。由於他們不顧已頒發的嚴禁掠奪的禁令,公然出去掠奪,因此沒有人去追究他們的下落。清政府官員已經張貼告示,命令私藏皇宮流失的掠奪物品的百姓交出贓物,一經查出將以死罪論處。但是,許多人都沒有照辦。因此,政府對各個村莊進行嚴格搜查,一經發現私藏皇宮財物者,立即拖出去斬首,而且屍體就丟在路旁任其腐爛。我們走在路上,經常看見腐爛的無頭屍被烏鴉和野狗撕碎拖走。安定門郊外的房屋主人開始陸續返回,有些人去請求恭親王,要求將房屋歸還給他們。因此,恭親王請求將軍歸還其中的一些房屋,居住在那些房屋裡的士兵只得住在營帳里——《1860年華北戰役紀要》P213
清政府對聯軍僱用的廣東苦力一直懷有強烈的怨恨,所以抓住一切機會除掉任何一個落伍的苦力。他們尤其反對這幫人人城,甚至在交出城門時竟然將此作為一個條件,不允許這幫人進入城門。聯軍雖然允諾了,但是根本做不到,因為城門口的哨兵根本無法區分出苦力和當地老百姓。許多廣東人偏要違反禁令進城閑逛,他們真應該後悔這麼做。有一次,我們恰巧保護了其中一個唯利是圖的南方人,讓他免遭法律的嚴厲制裁。那天,我們正陪將軍騎馬走在街上,聽到有人悲傷地大聲叫喊「英國的苦力」。我們四處觀望,看見一個髒兮兮、瘦弱的中國人被另一個中國人用鏈子牽著。將軍上前去詢問事情的原委,結果發現那個用喊叫聲引起我們注意的是個廣東苦力已經被政府關押了十天左右,現在一位軍官奉刑部命令前來將他押赴刑場執行死刑。將軍下令將二人都帶回軍營,結果那個苦力是法軍僱用的,於是此事便移交給葛羅男爵處理。——《1860年華北戰役紀要》P215
英軍方面 戰爭結束了。這個短暫的事業曾經確實光榮,但是卻因一個黑點玷污了美麗的面容而變得悲哀。我軍付出沉重代價尋求的目標,如今已經取得了顯著的勝利。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對自己的利益視而不見,讓人踐踏在腳下,被一個頹廢的政府貼上蠻夷的標籤。儘管清政府重視貿易帶來的財富,但他們長期以來針對西方國家的政策警惕而吝嗇——擔心西方文明的進入將侵蝕他們的領土,而這領土就是如今在位的皇族通過欺詐和卑劣的行為侵佔而來的——將我們與這個因貪財和熱衷於商業行為而臭名昭著的民族進行貿易的權利限制在狹窄的範圍內。哪裡允許這樣的貿易,哪裡就不會失去在中國百姓眼前挫敗貿易促進者的機會。……毫無疑問,中國的力量暫時被嚴重削弱,但是由於前些年她也經歷過同樣的風暴,倘若她的歷史沒錯,那她也許能夠重新獲取力量,一鼓作氣熄滅這堆幾年來緩緩消耗其生命力的火花。賽場已為我們打開,現在是我們「進去並獲勝」的時刻。通過堅守我們祖國的榮譽,並且立即消除任何敵意的表現,我們或許可以在一個令人滿意的立場上保持長期友好的關係,並逐漸開發這個國家豐富的資源。如今,我們已經贏取的立場主要歸功於最近一次的遠征。這都是相關部門努力的結果,正是他們的努力,不畏遙遠的距離,才能形成一支如此完美的部隊。任何一個分支都是如此完美,才能在戰場上獲勝。儘管每個英國人都會抱怨對此次遠征花費的開銷,但是他仍然會情不自禁地對這次顯著的勝利感到滿足,尤其是在他對我們的遠征打開的這個國家的遼闊版圖,以及從這個國家可能獲取的巨大利潤有所調查的情況下。——《圓明園罹難150周年 1860-2010》P217
英軍方面 《額爾金在皇家藝術院宴會上的講話》
你們為我祝酒,我的確沒有想到,這是極高的榮耀,我很是感激,從而我也推想,先生您和在座的朋友肯定已經斷定,我對於藝術的人道主義感召並不是無動於衷的,我們身邊擺放的這些藝術品的力量,我們每個人都能感受到。既然我已經觸碰到了那個滾燙的問題,我希望大家能寬許我再深入談一談。我請大家相信,摧毀那個宮殿,那些亭閣——雖然將其洗劫一空和我並不相干——沒有人比我更痛心疾首。這個皇家園林地位崇高,它是中國皇帝的夏宮。但是我知道,中國人犯下的罪行,如果不給予懲戒,那個土地上的所有歐洲人都會被置於危險的境地,我心中的憤慨,英國軍隊心中的憤慨——而在座的賓客能否允許我說一句——每一個英國人心中的憤慨,沒有其他辦法來表達了,除非我們願意讓英國和中國再承一年的戰事之苦,在這一點上,我可以請我的好友作證,他和他統領的軍隊在通往北京的征程中戰功卓絕。所以說,當時我要麼聽從我心中自然而然會生出的珍惜之意,否則即使再艱難,我也要履行我的職責。選擇並不容易,但我相信,每一個為女王效忠的人,面對那樣的局面,也會毫不猶豫地做出那樣的抉擇。
我們換個話題:反覆有人問我,中國的開放,對於英國藝術的發展,是否是件好事。我的回答是,在藝術上,中國沒有什麼能教給我們的,但我也沒有否認,從中國人身上,我們還是能有所得。中國人的思維有這樣一個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在人類成就的每一個方面,他們都能在歷史的某個時刻,忽然摸索到一個無與倫比的高度,完全超出他們尋常的視野和成就。在軍事上,他們摸索到了火藥,比其他國家早了幾個世紀;在航海上面,他們摸索到了指南針,同樣年代久遠;文學上,他們在十世紀的時候就摸索到了印刷術;而且,坐在我右邊的朋友,傑出的蘭西爾爵士,也提醒我,他們也時常能摸索到色彩和造型上的美感。但在中國人自己的手中,火藥只在供人娛樂的爆竹和煙花中被引爆,指南針也只用在沿著海岸來來回回的帆船上。印刷的工藝一直停滯在鉛版印刷的《論語》上,而他們認為神聖和美麗的,是市場中盛行的一些最為惡俗的光怪陸離的印刷品。不過,我依然願意相信,在這些醜惡的糟粕之中,隱藏著高尚的星火,我們將運用我們英國人的智慧找到它們,讓它們熊熊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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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火燒圓明園之後,恭親王奕服了,他代表清帝接受了英法聯軍的條件。相比於之前在天津和通州的談判條件,聯軍增加了」歸還天主教教產「的要求。這是葛羅公使在進軍北京途中自己想出的一條。在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法方遠比英方更關注宗教問題。如果說英方的關鍵詞是「貿易」,法方的關鍵詞就是「宗教」。法方認為在中國推廣天主教是一件極為值得宣揚的大好事,彰顯了法蘭西的文明。
在這期間還有一場鬧劇,葛羅公使對國內彙報的僅僅是《中法北京條約》讓清方歸還了歷史上的天主教教產。但在正式簽約的條約中卻有一條「並任法國傳教士在各省租買田地,建造自便」從此成為法國傳教士在中國各地購置土地的法理依據。這就很奇怪了,因為對照條約的法文文本,會發現根本沒有這一條。中方直到27年後才發現中法條約文本不一樣,但因為年深日久+虱子多了不咬,清國也不再追究了。現在看來這一條款應當是法國傳教士翻譯時自行添加的。簽約的葛羅公使應該沒有這個意思。他對法國皇帝彙報的僅僅是取回了教產,沒說「租買田產」的事。當時兵臨城下,其實清方什麼都會簽的。如果葛羅真想添加為正式文本,也就添加了,沒必要耍這種把戲,更重要的是《中法北京條約》中規定以法文為最終版本,所以中文的相關內容其實是無效的。顯然這是幾名翻譯擅作主張的結果。
大清國被幾個法方翻譯欺騙,沒有認真核對文本以至於被坑27年而不自知,也可發一嘆。
(2)額爾金和蒙托邦等人進城之後坐上了轎子,不是因為他們「迅速腐化」,而是藉此彰顯權威。因為在清國,轎子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區區「蠻夷」是不能享用轎子的,之前俄國使者使用轎子就被清政府叫停。額爾金等人坐轎子是為了擺譜,羞辱羞辱清方。
(3)最後的簽約儀式在「禮部」舉行,英法士兵走在路上,掀起了漫天的塵土。隨著共同敵人的消失,英法的矛盾日益顯露出來。英國人顯然心情不錯,軍樂隊奏樂以壯聲威。其實在簽約以後英法也不大相信清方的信用,甚至有人認為清方未必會履行協議,以後搞不好十年就要打一場。戰後英法各獲得了800萬兩軍費的賠償,但聯軍所花的軍費其實超出此數。哪怕賠錢英法也要給予清政府深刻的教訓。
(4)英法戰俘被埋葬在俄國墓地中,額爾金對俄方頗為感謝。英方的葬禮很簡單,相對而言法方極為重視葬禮的儀式性,給葬禮賦予了極大的宗教意味。
(5)條約簽署後仍然有不少聯軍士兵去圓明園偷取寶物,不過他們這樣的行為已經不受保護。一些人在偷盜過程中死了,也無人關心。清方一直在抓捕盜竊圓明園寶物的老百姓以及參與聯軍行動的「廣州苦力」。清政府打不了聯軍,抓一抓自己人還是可以做到的。
額爾金和葛羅又等到11月初,皇帝以諭旨的方式向全國公布條約內容後,才撤離北京。至於大部隊已經先期返回了。在這期間兩國公使放棄了面見皇帝遞交國書的「非分之想」。咸豐皇帝也不敢返回北京,又在熱河待了一年抑鬱而終,年僅30歲。他死後慈禧在奕的擁戴下逐漸走上了大清國的政治舞台。
(6)返回英國後額爾金因為主導火燒圓明園遭到了本國輿論的質疑,對此,額爾金也說不出來什麼,只能說這是必然的選擇。蒙托邦回國後大受拿破崙三世青睞,法皇本人提出要單獨獎勵額爾金60萬法郎(相當於8萬多兩銀子),同時把蒙托邦的工資提高到5萬法郎一年。但是蒙托邦的名聲卻很受影響,法國人都知道是劫掠圓明園的主要責任人是蒙托邦。
1860年的第二次鴉片戰爭就這麼結束了。
題圖:聯軍在談判時拍攝的恭親王奕
待續:聯軍見聞
《有敵自遠方來(一)——第二次鴉片戰爭英法聯軍回憶集》知乎專欄
《有敵自遠方來(二)——軍紀的敗壞 通州談判 北京之戰 劫掠圓明園》知乎專欄
《有敵自遠方來(三)——戰俘歸來 烈火焚園》知乎專欄
《有敵自遠方來(四)——終戰日 賠款 葬禮 返程》知乎專欄
《有敵自遠方來(五)——聯軍奇聞 造訪日本》知乎專欄
《第二次鴉片戰爭及火燒圓明園始末》 知乎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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