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38年·革命

（年關難過，作者遭遇不可抗力，故年前僅能儘力保持周更，各位看官見諒）

接下去的一切，就像咬合完美的巨大齒輪組，一旦運轉起來就不可遏止。

2035年的E4A大展之後三個月，「夢幻之沙」便在拉斯維加斯註冊成立，「負二科技」、「日冕資本」和德雷克·奧斯本本人各出資三分之一——我不顧董事會反對，出讓大筆利益給朱利安·甘諾和德雷克·奧斯本。李駭入公司高層和董事會成員的往來郵件，轉發給我，郵件里稱我為「敗家子」，大概那些體面人也想不出什麼更惡毒的稱呼——他們也不想想是誰幫他們贏回帶獨立浴室的大辦公室，是誰為遊艇、私立學校、懷石料理和大溪地度假計劃付賬——我沒讀過商科，所以我還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這就是我報答朱利安和德雷克「知遇之恩」的方式。

美國人一開始對「睡魔」懷有敵意。即便「獨立日事件」已經過去十六年，曾經歷核泄漏威脅的內華達人依舊心有餘悸。他們不信任大型網路服務，尤其用的還是一種他們從未聽說過的技術。「睡魔」在拉斯維加斯落地受阻，我本以為奧斯本家族能搞定一切，結果德雷克的幾個哥哥不但幫不上忙，反而從中作梗——有些蠢貨天生無法抓住機會，就像用手抓不住空氣一樣。

於是我們轉戰德克薩斯，在那裡，一切就如同抹了黃油一般順利。年末，世界上第一個商用「睡魔」伺服器矩陣在達拉斯運轉起來。同時「睡魔」終端也上線售賣——十二萬美元的「頭等艙」版本，除了外殼不再是半透明，其餘就和E4A上拍出的那兩台一模一樣；以及只賣9999美元的「經濟艙」版本，只提供頭戴式終端，玩家需要自備沙發和可靠的頭部支撐裝置，因為罩在頭上的終端重達二十磅——試想一下你脖子上的腦袋忽然增重四倍的感覺。

即便是貴得要命，「睡魔」的銷售成績仍是好得驚人——八千台「頭等艙」和五萬台「經濟艙」在第一個月就銷售一空，其中一大半是預售成績。「負二科技」隨即追加了一億美元的投資，在福建之外，我們又在越南新開了一條生產線，來滿足全球玩家日益高漲的熱情。

我們花了一年時間在北美布局，達拉斯之後是鳳凰城，之後是西雅圖和薩克拉門托，繞過我的傷心地巴爾的摩，最後回到拉斯維加斯，在德雷克父親的「水晶宮」大酒店設下盛大派對，慶祝北美第五個虛擬實境中心建立——這次再沒有人表示反對，我們猶如英雄凱旋。與此同時，「睡魔」終端發布了2.0版本，最便宜的「經濟艙」售價下調到4999美元，重量減輕了三分之二，並且也捨棄了鼻部插管這種反人類的配置，而改用鼻腔噴霧，噴霧中的納米機器人經由肺部進入血液循環，帶著神經遞質抑製劑穿透血腦屏障，實現更精確的藥物釋放控制——真正用起來就像進入虛幻世界前先來磕一點葯，大腦產生聯想，多巴胺分泌，未及連線就已經High到。鼻腔噴霧需要單獨購買，99美元一支可以噴五次，一次足夠上線三小時，價格公道，省著點用大概可以用一星期。

於是「睡魔」終端的銷售成績很快再破記錄，第一年「睡魔」的銷售成績是二十萬台，在第二年我們只花了四個月就已經賣出了兩倍於此的數量。

「負二科技」的股票在2036年的一年間漲了一倍，但看上去依然大有可為。券商後知後覺地調升我們的投資評級為「買入」，基金和機構的投資經理爭先恐後地想往我口袋裡塞我並不需要的錢，希望能夠以低於市價僅半成，甚至只是幾毛錢的價格買入/增持「負二科技」的股票，但我給他們的份額不多。

股票池裡最大的那份是留給李·克勞利的。

六月底，董事會特別會議上，所有人一致同意吸收李·克勞利成為董事會的一員。此刻，李已在圈內變得炙手可熱，獵頭私底下向「負二科技」的員工購買李的聯繫方式，價錢已經開到了一萬塊。而捏著四成公司股份的董事們大概寧願失去兒子也不願失去李，只有莫瑞斯和我知道這根本是杞人憂天，彼時李連合法身份都沒有。會後，董事會的精英們臉上掛著彷彿老友久別重逢的笑容，排隊與李握手道賀，那些諂媚的話語李照單全收，就好像一年前準備讓他一個人背「睡魔」這個黑鍋的是另一撥人。

他即將變得很有錢，我希望他不會再拿棒球棍砸誰的腦袋，也不要和我說要提前退休去環遊世界。

他也並沒讓我失望。

他接手羅顯文留下的全部遺產，從世界各地召回「星期五科技」的舊部，舊部又帶來新血，「睡魔」的版圖在李的謀划下有條不紊地擴張，我幾乎插不上手。聖誕節之前，「負二」在吉隆坡架設起全球最大的虛擬實境伺服器矩陣「亞洲一號」，可以同時容納30萬人同時在線。次年春，北京、上海和成都的伺服器矩陣一一架設完畢，接著是新加坡和墨爾本。從此，在亞洲登錄虛擬實境再也不會遭遇「瀕死等待」。

網路遊戲同時在線人數的前三甲開始長期被「負二」旗下的《反擊》、《魔鎮驚魂》和《最終潛入》霸佔，日韓的VR遊戲已經被逼到角落。

接下去，出人意料地，我們拿下了日本。一家位於大阪的小遊戲公司AKIRA將「睡魔」引入日本本土，不出意料地掀起熱潮，日本人湧向「負二科技」的中文網站訂購「睡魔」終端，於是我們乾脆開設日本業務線。

到了十月，「睡魔」終端迭代至3.0版本，價格變得更親民時，SONY終於認輸，關停VR頭盔的生產線。驕傲的日本遊戲業者意識到他們再怎樣也無無力對抗這場遊戲革命，他們輸掉次世代的遊戲戰爭。網遊興起的時代他們曾輸過一次，但憑藉VR革命扳回一城，但這次他們再次被迫退出領跑者的序列。

我從SONY娛樂那裡網羅到大量人才，但始終也沒搞清五年前他們是怎樣得知「睡魔」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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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人得到的是另一些人失去的，一切都在2038年發生，只是當我們懷揣憧憬邁入這一年時，沒人知道會得到或失去些什麼。

那一年本應是全腦虛擬實境黃金時代開啟的年份，在年初也的確如此。世界上至少有一半的遊戲公司開始跟進「負二」的腳步，在全腦虛擬實境領域砸下大筆賭注，但他們沒有羅顯文，沒有李·克勞利，沒有天才助拳，所以「睡魔」的進度還是遙遙領先。我們將新品發布會由秋冬提早到春夏之交。四月份，在東京漫天花粉的季節，我們包下巨蛋體育場，開一場絕對不能搞砸的發布會。為此，我和李帶著「負二科技」的核心團隊提前一個月飛來東京綵排——我們一度雄心勃勃，不但要徹底拿下日本這個市場，更要改變世界。

4月28日黃昏，日本人所謂「非日非夜，日夜交匯的時刻」，人群開始往東京巨蛋的方向聚集，大家都用走的，因為警視廳在離入口很遠的地方就建起交通管制線。不明所以的路人駐足停留，猜測今晚究竟誰會在東京巨蛋登台，門口排起長龍的人群成分複雜，有老有少，年齡跨越三個世代，有人西裝革履，有人踩著滑板來，也有人看上去像是半年沒出過門的樣子。

六點整，體育場燈光大亮，令巨蛋看上去就像是某種巨型昆蟲的蛹，白色頂棚微微蠕動，是因為巨大而複雜的空調系統將巨蛋內部的氣壓維持在外界1.3倍的水準——進入體育場一段時間後，血液中氮氣濃度增加，我會感到輕微的氮醉，並亢奮起來——我們整個團隊現在正保持在最佳狀態。

六點半，人群開始入場，檢票的同事提醒他們脫下口罩。體育場內，二十台大型空氣清凈機正全力運轉，吸走花粉，放出負氧離子，令空氣聞起來就像雨後的草坪。

七點，天已經全黑，夜晚到達，但止步於巨蛋體育場門前。

七點過五分，高達六米的巨大人形被全息投影儀投射在體育場中央，即便是在看台的最後一排也可以看得分明——那是今晚的主持人，「負二」負責市場營銷的副總裁郭凱，也就是我們的「吉隆坡神奇小子」——我實在恨透了坐上化妝台塗脂抹粉，而郭凱將修眉毛視為他工作的本分，單憑這一點他就比我更有資格站在舞台中央。

他宣布發布會開始，請每一位到場嘉賓從椅子底下取出今晚的主角，「負二」送出的神秘禮物——那將令被炒至十萬日元的入場券物有所值。

人們打開盒蓋，取出放在泡沫中央的白色半圓形物體——看上去沒什麼出奇，就像是去掉風鏡的摩托車頭盔與氧氣面罩的組合，只是帽檐放得太低，會遮住眼睛。

郭凱的三維電子化身在體育場中央為大家演示怎樣使用這個傢伙——坐穩，戴上「頭盔」，讓帽檐遮住雙眼，扣緊呼吸面罩，輕觸右耳一側，系統啟動，此刻你只需深呼吸。

於是真實暫時讓位於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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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魔旅行版」的發布令「負二科技」的銷售旺季提前啟動，日本分公司的同事自願取消四月底至五月初的連休假期，留在公司加班，保證官網在線預訂系統不會因為洶湧的人流而掛掉，他們得到的回報是三倍的加班薪水和提前到手一台由公司贈送的「睡魔旅行版」。人們對新版「睡魔」終端的熱情就如同花粉熱一般迅速傳播，同時也宣告了2038年電影暑期檔已經徹底完蛋——99999日元、999美元、4999人民幣，只要花這樣微不足道的一筆錢，你就可以整個夏天都活在夢幻里。

這次我們將量子晶元嵌入頭戴式終端，大幅減輕帶寬依賴，令終端甚至可以以無線連接登入虛擬實境；同時捨棄昂貴且笨重的fMRI部分，令終端的功率降至可以由內置鋰電池驅動六小時，緊貼著頭髮的感測器和納米機器人協同工作，以保證軀體進入休眠狀態，雖然神經遞質抑製劑的釋放量不會那麼精確，但為了能夠以前所未有的價格接入全腦虛擬實境，玩家們不會介意在沙發上多躺個十幾分鐘；「睡魔旅行版」大幅減重，整台終端僅重四磅，也就是1.8千克，終於輕過一個人腦袋的重量，不會讓你在醒來後感覺像是脖子上掛了個保齡球——同時成本也大幅縮減，零售價可以低至一千美元以下，我簡直可以隔著網路聽見阿宅們喜極而泣。

與此同時，另一件對於「負二」來說同等重要，甚至更為關鍵的策略，則被當作花邊新聞，被放到了「相關消息」或是「延伸閱讀」之類的角落中，點開那個看上去絲毫不起眼的鏈接，你會看到安德烈·格羅什琴科的名字——雖然他最近風頭完全被李·克勞利蓋過，但他依然是「負二科技」的CTO——在發布會的最後，這位CTO瘦長的身軀出現在舞台中央，360度的全景燈光照亮了所有陰影，令他看上去就像是戳在蛋糕上的生日蠟燭。人們滿心期待他會再宣布一個好消息，比如購買「情侶裝」或是「家庭裝」睡魔終端可以再打折之類——安德烈花了五秒考慮要用哪一個單詞開始講，但其實他只說了一句話。

「負二科技」決定開源全腦虛擬實境遊戲的構造引擎，就從《反擊：支配者之城》開始，你們明天就可以在「負二」的官網下載到全套的遊戲構造引擎。

他連「謝謝」都沒說就返身走下台，看上去這條消息就像是臨時加出來的——但那正是我們想要的效果，為此我們已經排練了不下十遍。普通玩家會自動過濾這條「無關緊要」的訊息，腦中的神經突觸只傳遞一次便會終結， 不會留下任何痕迹；而我們潛在的競爭對手最好也別拿它當回事——只是過氣的CTO想作些什麼保住自己的位置而已——但真正懂行的人會了解其中的意義。

這一步棋輕描淡寫但至關重要，漁網已經撒下，希望最終收網的結果不會讓我失望——在決定開源遊戲構造引擎之前，我們討論很久，結論是，我們早晚會迎來像樣的競爭對手，如果快的話，就在下半年。「負二科技」的股票氣勢如虹，我們口袋裡不缺錢，但也沒有有錢到成為寡頭的地步，所以真正的比賽才剛要開始，我們靠一點運氣搶得桿位，但更要卡住身位——最終我們還是決定開源遊戲構造引擎，以便在接下來的殘酷競爭中提前擴大市場份額上的優勢。

事情的發展就如同我們預料的那樣，「睡魔」的競爭者們追趕的速度很快，但還沒有快到讓人擔心的程度，六月至七月間，各個遊戲及IT巨頭們的全腦虛擬實境系統紛紛上線公測，與此同時，由第三方獨立構建的世界也開始在「睡魔」的伺服器上嶄露頭角。

接著，惡魔扳動命運的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