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圍牆

文／李曉晴

壹

財務部的姐姐抱著箱子離開了辦公室，老闆也已經失蹤三天了。

姐姐離開之前勸我：「這個老闆不能跟，你才來不知道，還是早點離開吧。」

我認真地點了點頭，送走了她。

但我沒打算走。這可是我畢業的第一份工作，最關鍵的是，人販帖是冉哥發的。

突然，老闆出現在了公司的玻璃門口，我連忙去給他開門。

「還有幾個人？」

「就只剩我了……」

「夠了夠了。來開會！」

會議室里，老闆看起來很興奮，張口說道：

「我決定打造一個人，關小羽。」

「關小羽？」

「關小羽將是一個虛擬的人，代替我們去做公司的宣傳。」老闆繼續說道，「我問你一個問題，什麼是言論自由？」

「嗯，這個嘛。簡單來說，就是充分地表述意見、觀點的自由。」我一本正經地答道。

「很好。我們即將做一個實驗。」

「實驗？什麼實驗？」

「逆言論自由。」

老闆把我弄懵了。

老闆繼續問道：「你覺得鍵盤俠一般是什麼人？」

「一般是，受教育程度不高的人吧。」

「不，是所有人。因為沒有人喜歡和自己不一樣的觀點，除非他想獲取什麼或者證明什麼。而且我們即將做的實驗，將立足於精英。」

「精英們不會更加尊重言論自由嗎？」

「人都是一樣的。相信我。」

我更加摸不著頭腦，問：「那我該怎麼做。」

「調動所有資源，我要建一個群。哦不，是關小羽要建這個群。我給你兩天時間，找到五十個人，要求是名校、高顏值、有故事可說的人。簡單來講，就是牛逼的人。」

我聽傻了。

「這……太難了吧。怎麼找？」

「記住，人都是有惰性的，只要有看起來的捷徑，就會毫不猶豫地撲向你。所以，要學會販賣你的資源。只要認識六個人，就能認識奧巴馬，這不是一句玩笑。你是名校出身，這不該是難事。」

「可是幹嘛要找這些人？」

「我們要建立社交圍牆，一共四步，這是第一步，聚集一群相似的人。」

社交圍牆？共四步？第一步？我撓了撓頭。問：「相似的人？需要哪裡相似呢？」

「相似的教育背景，相似的價值觀，相似的年齡，相似的追求。簡單來講，你要找的人，就是信仰精英主義又涉世不深的名校在校生。」

我聽糊塗了，接著問道：「那，我們還做求職諮詢業務嗎？」

「做，不過不是現在做。』成為全國最大的求職諮詢平台，服務所有迷茫的年輕人』將先成為我們的口號，也只是口號。」

老闆看我雲里霧裡的，開始催促：「動手吧。我們正在做一項偉大的事業。記住，從今天起，我不再是我，而是關小羽。」

老闆看我愣在那裡，拍了拍我的肩，給了我一個鼓勵的眼神，又說道：「相信我，虛擬世界裡，我們會無所不能的。」

我將信將疑地點點頭。老闆把我拉進了一個群，群里已經有三十個人了，他是群主，名字顯示的是關小羽。看來，他已經做了部分準備。

老闆的頭像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個很抽象的帥哥的側臉，我點進頭像，他朋友圈已經清空了。

我看了一下群里的備註，清北復交、哈佛耶魯、牛津劍橋，全部集齊了。我又瞄了瞄頭像，顏值個個驚人。

雖然什麼都不明白，我卻突然有點相信，自己馬上要開始的事業了。

貳

我第一個想找的人，其實是冉哥，但出於私心，我沒拉他。這麼美好的人，我想私藏著。

接著，我發現按照老闆的標準，兩天找人根本不夠，我花了一整個星期，才新找來了五十人。

老闆說的沒錯，只要跟他們說，群里有些什麼人，很輕易就能取得他們的信任，並且獲得加群的同意，所以我們的豪華群陣容在一天天壯大著。

漸漸地，有人開始好奇群主關小羽是誰。

一個ID叫Luna，備註Yale-Finance的女生髮話了。我注意到，她頭像美的十分搶眼。

「他是北美Top10的數學加經濟學雙料博士，我認識他的當天跟他用英文聊了一整晚，後來才發現我們原來都會說中文的哈哈哈，後來我就不說話了，只聽他說，因為他實在是太厲害了。」

接著，一個叫Ivy的清華學生物的女生也說話了。

「小羽哪裡厲害了？」

然後發了個「say no」的表情。接著說：

「就是智商一百四十加，博士三年就畢業了而已。」

這個時候群里開始躁動，有人討論智商一百四十加的人群百分比，有人問Top10具體是哪一所。

一個叫Eric的男生在群里冒泡了。

「我是小羽碩士期間的同學。他師從的導師牽涉到了FBI的調查，所以他現在也不便透露個人信息，我只知道他回國創業了。」

群里一陣唏噓，全是跪拜大神的表情。

小羽這個時候出現了。

「大家過獎。」

我默默地圍觀著，這齣戲太精彩了。

「抱歉，最近太忙了，一直沒跟大家打招呼。剛剛已經有人介紹過我了，叫我小羽就好。我博士畢業後，聽同學說國內找工作環境很差，求職信息嚴重不對稱，現有機構採用的方法太過暴力，覆蓋面小、成本也高，於是我萌生了回國創業的念頭。一不做二不休，我在一個月內組建了團隊開始了業務拓展。而我們建立的這個群是不帶商業性質的，只是為了大家互相交流溝通，互幫互助，解決一部分信息不對稱的問題。我們的群成員個個都很優秀，希望大家能玩得開心。」

「小羽真是有理想的人。我也經常熱血沸騰想去創業，只是下不了決心啊。」

說話的是我拉進群的一個交大的男生，Bruce。

「支持小羽！」

又一個清華女生CC發話了。

「謝謝小羽讓我們這麼多原本的陌生人能成為朋友。」

說話的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的劍橋妹子Amy。

看來效果不錯。關小羽成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可我卻有種不對勁的感覺，這不是在騙人嗎？

老闆這時私戳我：「你知道自己在群里的角色嗎？」

「嗯，我是小助手嘛。」

「不，你應該是迷妹。在你心中，我是無比崇高的歐巴。」

「？」

我剛發完這個問號，就撤回了，因為我好像已經知道了老闆的意思。

老闆也當沒看見，接著布置任務：「你繼續找人，可以發動已經在群里的人，要求還是一樣，不可以降低標準，還是在校生，年齡稍微小一點。」

「為什麼要年齡小一點呢？」

「年齡差才能讓我擁有絕對話語權。」

我發了個點頭的表情過去。

「記住，在群里，你不僅要贊同，還要崇拜我。」

「可是，為什麼呢？」

「你怎麼這麼多為什麼？好，我現在告訴你，這是建立社交圍牆的第二步。」

我捏著手機屏住呼吸等著看老闆的第二步是什麼。他發過來一句話。

「樹立共同的虛榮——認識關小羽。」

我看的冷汗直冒。

老闆的意思難道是，要讓所有人以認識他為榮，不管是否真的認識他？

老闆又去了群里，我能看出，他選的話題都是跟創業或職場有關的，因為是他能駕馭的話題，群里多是學生，大都覺得他講的故事特別新奇厲害。

老闆每引起每一個話題，Luna、Ivy和Eric就會在底下帶頭捧場，接著是大面積的贊同。不出幾天，關小羽在群里成為了大家追捧的偶像。我通常都會跟著隊伍誇他、讚美他。剛開始還覺得荒唐，後來也漸漸麻木。

接下來的日子，我仍舊到處找厲害的人，老闆教我的法子，用人脈換人脈，真是越用越好用。

「你最近在幹嘛？」

冉哥給我發來了消息，我開心地手舞足蹈。連忙跟他彙報了這幾天發生的事。

他那頭沉默了好久，然後跟我說：「我跟你們老闆其實不熟，不過聽很多人說他厲害，你好好跟著他學東西吧。」

天啊，冉哥是在關心我嗎？我開始小鹿亂撞起來。

「嗯，我知道了。謝謝冉哥。」

其實我從沒見過冉哥，他是我大學閨蜜圈裡的紅人，當初他在人人發表文章，總能引起一大片轉發和贊同，我還參加過他的幾次線上交流會。我們都特別喜歡他發自拍，因為人長的帥，坊間也有很多關於他的傳聞，我就這樣靜靜地暗戀了他四年。我找工作的時候，他正好在群里發了老闆的人販帖，我便主動請纓了。

現在我越來越覺得老闆的手段性質惡劣，但既然冉哥都肯定了老闆，我決定還是為老闆再做下去看看。

叄

一天，老闆發給我好幾篇文章預覽。

「把這幾篇文章排版一下。」

「嗯好，用來做什麼的？」

我們公眾號好久沒發文了，這些是我找群里的人寫的文章，大都是寫他們自己的牛逼經歷的。

「哦，我就去辦。」

幾篇文章一發，我們公眾號漲粉快一倍了。我不禁感慨，這些自帶光環的人真有號召力。

又一篇引起轟動的文章發出後，老闆突然來找我：

「快去群里聲援我。」

我去群里一看，才發現有幾個人在抱怨，我們用了他們的故事做宣傳。我按照老闆的指示，說了幾句他讓我說的話：

「別這樣，大家也是為了贏得更多朋友嘛。心胸要開闊一點，這個群一直本著開放分享的精神的。」

風波漸漸平息了之後，當初被我拉進群里的Amy又來找我：

「小羽把我移出群了，你能不能幫我跟他說說好話啊？」

「什麼情況？」

「我在群里說了句用我們營銷你們的公眾號不太好，就被移出來了。後來群里的Luna過來跟我說，我這樣想太狹隘了。我仔細想想也是，總之沒臉找小羽了，你能不能幫我去講一講。」

我有些無奈，其實Amy也沒錯啊。

我找到老闆，說了Amy的事。

「嗯，你把她拉回去吧，記得讓她保證，別再說這種話了。」

然後老闆又發給了我一篇文章讓我排版，是他自己寫的一篇關於實習生的文章。

我讀了全文，很難同意裡面的觀點。全是從老闆的角度出發，要實習生無條件服從、兢兢業業，倚老賣老的霸權思想太過嚴重。

但我沒有跟老闆爭論的閑情雅緻，我最近忙著策劃告白，下個月的情人節，我決定背水一戰，向冉哥告白，結束這場暗戀。

我按照老闆的指示發了推文。沒想到，推文扔到群里沒幾分鐘，Bruce發表了跟我一樣的觀點，關小羽在群里做了一些解釋，然後群里的Luna、Ivy和Eric連忙站隊支持他，之後也有不少人開始為小羽說好話。Bruce不知道哪根弦搭錯了，這次偏跟小羽較上勁。不僅攻擊了這篇文章，還開始對這個群提意見，說大家盲目崇拜關小羽。

我等著看好戲，可老闆又來找了我，讓我去幫他說話。我有些扭捏了。

「快點。」

「可是Bruce說的也沒錯呀。」我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這是關鍵的第三步。」

「建立社交圍牆的第三步？」

「對。」

「是什麼？」

「我告訴過你的，逆言論自由。」

我呆住了。

「快去。我們就快成功了。」

百般無奈，我去支持小羽的言論下面附和了幾聲。

過了一會，Bruce突然不發聲了。我去看了群成員，才發現他已經被移出群。

這時，Ivy在群里拋出了討論美國大選的一篇文章，群走向立馬變了。

又過了一會，Bruce來私戳我。畢竟當初，是我把他拉進的群，我以為他想讓我把他拉回去。

「能不能拉你，我得問問小羽誒。」

「我不是來找你拉我的，這種獨裁的群，不呆也罷。」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獨裁」這個詞，突然想起了老闆跟我講的那個實驗——逆言論自由，不禁打了個寒戰。

CC這時剛好來私戳我：「你跟小羽是不是很熟啊？」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跟小羽熟，還是跟老闆熟，答道：

「嗯，算是吧……」

「我覺得他真的很厲害，你見過他真人嗎？」

「你為什麼這麼覺得呢？」

我還不知道該說見過還是沒見過，於是先繞過了這個問題。

「當然厲害了，這麼多大神挺他。讓我覺得自己還有很多需要進步的地方呢！」

看到CC發來的消息，我不禁覺得有些可怕。老闆第一天跟我講的話彷彿應驗了。

我最終選擇說：「我也沒見過小羽。」因為這樣可以降低一點我的罪惡感。

我沒心思在意這些了，最近有事沒事，我都在找冉哥聊天，雖然得到的回復很遲緩也不怎麼熱情，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老闆好像也發現了我的失常，問我：

「我發現你最近工作時間老是聊無關的事，注意一點。」

我萬分惶恐，連忙發了答應的表情過去。可老闆怎麼知道我在聊無關的事？

「擬一個入群招募的文案，用群里的人做廣告。我回頭給你十個群里的人，寫他們的介紹，我有接觸的我來寫，我沒接觸過的你去找他們聊，翻他們的朋友圈，搜集關鍵信息寫。」

這是老闆給我的最新任務，他開始策劃擴大影響了。

「收到了。就是像其他機構，寫一篇推文，靠分享轉發來入群那種嗎？」

「對。」

「寫群成員介紹有要求嗎？」

「就記住一點：打造名校精英形象。我回頭給你寫幾個，你模仿就好。養了這幫人這麼久，該放出來幫我們做事了。第四步的成敗，看此一舉。」

老闆話語里的直白讓我又打了一個激靈。我感覺自己身入了一場大戰，硝煙已然四起。第四步又是什麼呢？

老闆寫的介紹很有力量，倒不是他文采斐然，而是這些人隨便介紹介紹就力透紙背了。說實話推文我編輯的也不是太用心，因為心思全用在了策划下個月的告白上面。而且我決定，告白成功後，我就辭職，關小羽的這個騙局，我不想陪老闆玩下去了。

「你寫的都是些什麼？全是垃圾！」

果然，我的不認真被看穿了。老闆把我罵了一頓，自己親自去起草了文章。

「你信不信我們這篇推文會火遍國內外所有高校？」

老闆把預覽鏈接發給了我，然後問了這個問題。

說實話，我心裡沒底。不過就是幾句精英感爆棚的介紹，幾張帥氣美麗的照片而已。

「等著看吧。大家會為我們瘋狂的。」

那就等著吧。反正快要跟我沒關係了。

肆

可老闆說對了。

推文發出去的當天，還比較平靜，第二天開始在上海高校掀起高潮，第三天群里的人開始扔各種朋友圈的轉發截圖。這篇推文承包了海內外各地高校的社交圈，大家紛紛報名入群。

我連忙去恭喜老闆。

「意料之中。只是，他們比我想像的還要瘋狂。」

「那進不了群的人怎麼辦？」

「沒關係，不管他們。」

「這不太好吧？」

「好資源從來不是這麼輕易可以得到的。動動手分享一下就想進群？也太天真了吧。」

我想在離開之前知道第四步是什麼，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

「老闆，第四步要做些什麼呢？」

「什麼都不用做。圍牆已經建立好，外面的人看不見裡面，但很想進來，裡面的人看不見外面，依舊自我感覺良好。所以，利用那些傢伙想爬牆的心理和自我滿足的心態，我們會無所不能。」

「為什麼能做到？」我急於想知道這其中的因果關聯。

「很簡單，因為人們從不會對深信不疑的東西深究因果，只要讓他們深信不疑就好。」

「深信不疑？」

「還記得前三步嗎？」

「記得。第一步是找相似的人，第二步是培養虛榮，第三步是逆言論自由。」

「沒錯，就是這三步。因為相似，所以不會懷疑對方，懷疑對方就是懷疑自己；虛榮可以讓他們在圍牆內自我肯定，畢竟誰都不會懷疑自己的優秀；扼殺言論自由是防火牆，防止人們開始懷疑自己的深信不疑。」

我又陷入了深思與恐慌。

老闆接著說：

「孤獨的人才會懷疑人生，但我讓他們離開了孤獨。我讓他們看到一群相似的人，他們就以為自己看到了全世界。人們在群里抱團取暖，忘了孤獨，以為自己就該是每天看到的樣子。不懷疑就會自大，自大又讓每個人都忙碌起來，忙著像外界證明他們自己，就更不會懷疑，從而會自動進入我為他們設定的角色。」

「所以，虛擬世界的所謂無邊界社交大都是圍牆而已。」

「你很聰明，但我不喜歡聰明的人。」

老闆沒再理我。

因為太多高校都被老闆掀起了入群狂潮，根本沒法按照承諾操作。老闆最終的處理方式是，把他認為跟群里絕對相似的人拉進了群，剩下的人用來建起粉絲群，把我拉進了所有的粉絲群做小助手。

同樣在那些群里的，還有Luna、Ivy和Eric。我有些奇怪，怎麼這三個背景晃眼的人就那麼忠心耿耿地粉著關小羽。

過了快一個月，關小羽的火爆程度已經到了難以控制的程度，粉絲群里的狂熱粉絲開始喊小羽老公，幫忙轉發我們公眾號推送的任何文章。

老闆跟我說，他已經連續一周不斷地收到了各地粉絲寄來的禮物。

我笑了笑，恭喜了他。

我的告白日子也快到了。情人節前三天，我向冉哥發出邀約。可我剛剛寒暄一句，冉哥突然給我發來幾張截圖。

都是我在群裡面扮演老闆指定的迷妹角色發言的一些截圖。比如我帶頭喊歐巴，我帶頭髮「小羽好厲害」，還有幾次我違心聲援小羽說的話。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不是說關小羽是假的嗎？太讓我失望了！」

看到冉哥發給我的消息，我有種心如刀割的感覺。我想解釋來著，可是一切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我怎麼辯解呢？

我只好說，這些是老闆逼迫我的。

可這句話剛說完我就後悔了。

冉哥果然講道：「逼迫？難道他能逼著你發這些話嗎？現在整個高校圈都被你們弄的烏煙瘴氣，我沒想到你竟然這麼聽他的話。」

我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多說多錯。

我已經清楚地知道，還告白呢，這下子，朋友都不一定做得成了。

我下定了決心辭職。

冉哥點醒了我。關小羽在現實世界裡越來越受歡迎，我卻知道，全都是假的。配合老闆塑造網紅演戲讓我越來越坐立不安、毛骨悚然。

我決定去找老闆。

我到的時候，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我。他手裡正捧著三台手機和一台平板電腦。

原來，他不僅是關小羽，他還是Luna、Ivy、Eric。

我三觀毀盡！

「有什麼事？」

我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老闆，我是來辭職的。」

「幹嘛辭職？不會是因為那個什麼冉哥吧？我跟他聊過了，那個人不值得的。」

我聽見冉哥的名字，心裡一緊。老闆跟他聊過？這是怎麼回事？

「野心大還愛裝逼，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小心別被他利用了。」

聽見老闆這麼信誓旦旦地詆毀冉哥，我燃起了怒火。

「冉哥不是這樣的人！」

「他來找我問關小羽的事情，我猜出來是你說的了，就把我們群里聊天的截圖發給了他，我是想證明我做的多麼成功，結果他劈頭蓋臉把我數落了一番。他有什麼資格？」

我覺得眼前一黑。竟然是老闆！是老闆發的那些截圖！我之前一直以為是群里其他人泄漏出去的。

「冉哥當然有資格，他比你強上千上萬倍！」

我怒了。我真的怒了。

老闆卻冷笑了一聲，頭也沒抬，繼續忙著扮演他自己的粉絲Luna、Ivy和Eric。

「好，你走吧。我現在想找個助手太容易了，全天下都是關小羽的粉絲。你可別後悔。」

聽見這話，我不想再逗留片刻，轉身離開了。走到門口的時候，我轉身用手機拍下了老闆忙碌徘徊於各個角色的一幕。

工作沒了，愛情也沒了。迎著二月的涼風，我向這個城市敬了個成人禮。

我決定反擊。

雖然失去了冉哥，但老闆教會我的東西，怎麼利用人脈怎麼封鎖風聲，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大不了兩敗俱傷，我沒什麼能失去了。

伍

我去找了Bruce。現在，我們有著共同的仇恨。

Bruce說還有一個人要帶我去見，到了目的地，竟是已離職的財務部姐姐。

「還記得張小飛嗎？」姐姐問我。

我在記憶里搜索著，不就是去年風靡社交圈的那個科學網紅嗎？

「那是老闆帶著另一個團隊打造的，我當時是助手。」

我印象中的張小飛是一個很著名的國際科學大獎得主，海歸博士，先是在各大平台成為了KOL，還代言了很多給學生補腦、增進智商的葯，引起了網路上很大的爭議。

「嗯，記得。」

「張小飛就是老闆。」

「什麼？」我嘴巴張開到快要下巴脫節。

「是不是很像關小羽的手法？」

「但張小飛後來怎麼突然消失了？」Bruce問道。

「因為太多家長聲討，老闆賺了一大票之後，就銷聲匿跡了。因為沒害命，只是謀財，大部分家長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那你怎麼還一直跟著他？」我問姐姐。

「之前跟著老闆乾的人沒得到一點好處，他騙我們說錢全都用來賠償了，但我是管財務的，知道底細。老闆就跟我說，再跟著他干兩個月，就把錢全給我。可是，我又做了大半年，一分錢都沒拿到，還發現他一直在用我的身份信息繼續活動張小飛的賬號。就在你來的那天，我們撕破臉了。」

「所以這一次，老闆決定自己幹了。」我自言自語著。

「不是還有你嗎？」

Bruce突然的插話很不友好，我也沒臉爭論。他又問道：

「可是，之前張小飛騙到的大都是愛子心切的家長啊，這一次，怎麼這麼大膽騙起高學歷高智商的人了呢？」

「你想想自己是怎麼被騙到的？」我問Bruce。

Bruce撇撇嘴沒說話了。

我接著說：「老闆之前跟我講，人都是一樣的。你們仔細想想，群里的人誰真的認識關小羽？沒有任何一個！甚至群里的人互相之間也不認識。大家都只是在虛擬世界扮演自己苦心塑造的完美形象而已。」

「社交隔離。」財務姐姐這個時候說道，「這是張小飛那會老闆給大家洗腦的概念。只要形成了一個圈子，圈子裡的人有著相似的價值觀，互相認可，有著共同的需求，大家就會互相加強對一件事物的認識，即便全都是假象。無論是之前的學生家長圈，還是這一次的所謂名校圈。」

社交隔離？聽見這個概念，我在心裡想著，到了關小羽，老闆又升級成了社交圍牆，他還真是擅長利用虛擬世界的社群關係啊。

「可是外界的人不會輕易地戳穿嗎？」Bruce問。

「不會。」我答道，「人的本性其實是逆言論自由。老闆跟我說過，沒有人喜歡被否定，我們表達和接受的都是原本已經認定了的東西。」

「張小飛，關小羽，下一個會是劉小備嗎？」Bruce暗諷道。

這時，我把自己離開辦公室那天拍的照片拿出來給他們看。

「Luna、Ivy、Eric全都是他一個人。」

「真是諷刺。」Bruce看著照片冷笑說。

「怎麼？」

「三個名字的開頭字母是L、I、E，連起來不是lie嗎？他已經說了這是謊言，還是成功騙到了那麼多人。」

我說：「我們都太忙，沒空去甄別真假，跟風比較容易。」

Bruce問：「所以下一步該怎麼做？」

我又問姐姐：「我這裡有大量的聊天記錄，姐姐那也有吧？」

姐姐吞吞吐吐地回答：「嗯，有。只是……」

Bruce說：「你是擔心自己出來作證，之前被騙的家長會來找你是嗎？」

「嗯。」姐姐答道。

「我來吧，你不用露面了。」Bruce說，然後又看向我，「可惜，你已經被你老闆踢出了所有關小羽的相關群，不然可以直接進去拆穿。」

「我會讓Amy再拉我進去的。」我說。

Bruce點點頭，說：「好，那我們開始吧。」

我開始搜尋關小羽的證據，Bruce和姐姐開始搜尋張小飛的證據，我們分頭撰文，揭露這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聊天記錄翻的越多，回憶拆的越細緻，我越惶恐。

原來所有人都從沒懷疑過，自己所處的所謂平等開放的網路社交圈，已經被虛擬和自大堆砌起了多麼堅固的圍牆。

第二天，截圖、照片、文章、證據，全部被扔進了群里和各大網路平台。

關小羽完了。張小飛又被圍攻了一次。

我們的任務完成的很出色。

但網上和群里清一色的重新站隊聲討，我不敢一條條去讀。曾經他們捧關小羽的話，我還歷歷在目。我突然有些心疼老闆，他精心設計的四步戰略，只因為我這個不起眼環節的不嚴密而全面崩盤。現在的他，會很難過嗎？

也許不會吧。畢竟大家攻擊的是關小羽，沒人知道他是誰。

可我又為自己感到悲傷，畢竟親自參與搭起的圍牆，此刻轟然倒塌，我站在斷壁殘垣里，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情人節晚上，我一個人晃到了天橋上，站在橋邊俯視橋下的車水馬龍。

看著成雙成對的情侶，我心有不甘。終於，我鼓起勇氣，還是給冉哥發了條消息。不再走那麼複雜的程序，我選擇了直截了當的告白方式。

「冉哥，情人節快樂。我一直想說，我喜歡你。你的睿智，你的幽默，都是我大學期間最真切的支撐。我知道，前段時間我讓你失望了，如果可以，能給我一個機會讓你重新認識我嗎？」

我等了很久，那邊都沒再回復。好吧，這是我自己做的孽，我認了。

「嗯。」

冉哥回復了。我激動地手抖了起來。接著，又一條消息進來。

「念在你也為我打了幾個月工的份上，好心告訴你，冉哥只是我以前無聊經營起來的一個虛擬形象。前段時間為了讓你死心，給我好好打工，騙你冉哥和關小羽不和，你他媽還真信了。你信就信，屁大點事鬧的滿城風雨。你做的真好。現在關小羽倒了，拜你所賜。不過關小羽這個網紅不像張小飛賺錢，我也享受過當歐巴的感覺。不跟你計較，江湖上見吧。」

什麼？冉哥是關小羽，關小羽是張小飛，張小飛是冉哥？

手機從我手上滑落，摔倒了橋下，屏幕破碎的聲響在川流不息的人車聲中湮滅。

一顆淚從我眼角流下，被風擊成了碎片，掉落在橋上。我覺得渾身發寒。

我發瘋似的隔空大喊：虛擬世界，你不是無所不能嗎？那你告訴我，什麼才是真的，什麼才是假的？什麼才值得信賴和崇拜？

我想哭，卻再也流不出淚。

原來，活在社交圍牆裡的我，早已病入膏肓。

END OR NOT

首發公眾號：曉晴話（muziyaoqinglxq）

時代病系列：如果你中槍了，請留言告訴我。

曉晴每周一都會在公眾號里推送原創小說，關於時代，關於青春，關於愛情，關於生活。

如果想看上一篇「時代病系列」的小說，可以去公眾號後台回復「地鐵」。

另外，在後台回復「周一」，會得到曉晴為你挑選的一篇最意想不到的故事。

覺得不錯請賞個贊，原創不易，且看且珍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