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ory Daily 第16期丨海口 · 朝著什麼方向 | 城市故事 06

我只是建議她至少可以把鞋子換一換，時間是她要趕的。她說有點自己的喜好有什麼不好。我說，「並不是說不好，如果你早說，我可以在背包里幫你塞一雙運動鞋，好走。」

海風一直很大，沿著濱海路去趕最後一趟前往小島嶼的渡輪是今日計劃在內的，但我們早上醒來已是中午，慢吞吞吃了午餐，再回去旅館收拾東西便已很晚了。寒冬總是讓人懶惰。

「要是聽我說收拾好再下樓用餐，也許我們還不用這麼趕，你看，現在都還沒有遇見一輛的士。」

「算了，」她看看手錶，「五點鐘，渡輪走了。」

我放慢了腳步，突然感到心頭的希望在消散，一下子變得什麼都沒有。這些天都在做些無謂的事情，我也不記得去了什麼有趣的地方。道路好像沒有盡頭，我們默默走到一棵似是蔫萎的枯樹前停下，彷彿聞見隔宿或多年前的空氣。

「往回走吧，至少還有海風。」我試圖安慰她。

「阿峰說借車給你，是你不要，不過是順個人情。」

「我說過阿峰那輛車太破了，你本身就嫌棄坐得令人頭昏。」

「在你眼裡我是常抱怨的人。」

「我沒這麼說。」

「反正我就是那樣的人。」

我有些生氣，幾天以來積壓的疲憊，總在每一次兩人相處最生硬的時候觸碰。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又要提起阿峰的車，他事事為你著想，找借口幫我也是因為你。」

「分明是你太多慮，問題根本在於你，幹什麼針鋒相對，這麼多年過去了，接受他的好意有什麼難嗎？有嗎？」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她接著又問了一次，「有嗎？」，那聲音十分尖銳，更加攪擾著我，身體好似有絲絲拉拉的東西。

是的，阿峰很好，但我沒有因為這個貶低自己放棄什麼。她說她還愛我，不管我在什麼地方，擁有什麼又失去什麼，我答應陪她到海南島，以為我們會在無人顧知的地方接駁我們從前的愛情。

我嘗試輕輕拉著她，她卻甩手把我推開，我感到自己穿在內面的毛衣有扣子因此鬆了一顆。她沒有厭惡，也不流淚，只是看著我。接著她要往回走，緘口不語，我緊跟在後面。我的耳根有些發熱，但這種熱度不足以疏散風寒，儘管溫度不低，但在海口，冬天的傍晚還是會冷得令人胃疼，當寒潮襲來的時候。

回想往事，我們曾特意在海口看過一所房子，我們認為它非常體面，且十分合適居住。門前有台階與背靠公園的位置，讓我們一致決定要搬遷到這裡共同生活，當然包括那時的愛情。後來我們分開了，房子讓我們十分尷尬，好在租賃的事情並未使我們有任何權利擁有房子。阿峰離過婚，好幾年了，那年帶著他的小女兒到海南島時正在我們分開那段時間前後，我們邀他們到海口的房子來，房子兩層樓，有足夠的地方迴避彼此。八月，我提出離開海口回到老家，阿峰不好留下，但他的女兒還在暑假期，我極力讓他們自如住下。她沒有說話，我猜想她當時與我同樣難過，只是在阿峰與小孩面前，我們沒有表露什麼。

收拾行李那一天，我們都沒有下廚，阿峰帶著他女兒出去買菜。我知道他要騰出空間給我們，但實則不需要。我們什麼都沒說，除了她問了一句房間牆頭的照片要不要帶走。我不想帶走，但如果我這樣說來，或許她也傷心。我問她能不能替我保存下來，她答應，低下頭把那一年的報紙從桌角旁抬上來，將它們整齊疊好，用塑料繩捆綁住。她用力繃緊繩子，用膝蓋去將它們壓實——好像那樣做能減去悲傷止住眼淚似的。

那一年年尾的時候我在北方出差，回程時在機場里因大雪而航班延誤。有電話打來，問我是否要續訂明年的報紙，原是海口當地的郵局。是啊，那時我們還有報紙，是我登記的住戶資料。我不知道房子有沒有租賃出去，後來阿峰有沒有留下，或者送他女兒回去讀書以後有沒有常常又到島上去見她，但我知他們後來一起過。「不用了。」我說，那人在電話中又強調了一遍無須親自到郵局去辦理，我說真的不用了，主人不是我。掛了電話，機場外面還在下雪，我忽然十分想念海口的房子。及她。

房子退掉是在今年夏天，她當時沒有告訴我，是冬天過年前我回到老家，跟母親逛花街時同她相遇，她沒有問候近況，只是雲淡風輕談起海口的房子退掉了。是嗎，我問，彷彿大家真的好久不見。後來也沒有去追究她與阿峰或者我們與那房子之間的過去。不過她說阿峰後來在海南島住下了，而她還是一個人，當然我也還是一個人。

前幾天她問我要不要去一趟海南島，到海口看看，說旅遊開發了，聽說有大型的渡輪，於是我們便那麼出發了。得知原來擁有台階與背靠公園的房子連同那一區域都被地產商納入徵收，我們也只好放棄。當然第一天我們在原來的房子附近逗留過，施工方把公園擴大了，道路兩旁都在種植綠化。房子雖然還沒拆，但近處有大型的起重機，以及漫天飛舞的灰塵。所以，在得知無法再接近那房子之後，我們也只是漫無目的四處走走。她提過阿峰，但只是說起借車的事，我不明白她為什麼還要提起他。

已經五點多了，渡輪走了，沿著濱海路能看見它遠去的身影。現在，她朝著前方走，步態平穩，頭也不回一次。我知道她一直沒變。我沒有說話，只是停了腳步。我以為冬天到了，不管我在哪，到了年尾的時候郵局還會打電話問我是否需要重新預訂報紙，但沒有。什麼都沒有。

完

◎ 作者：溫凱爾，青年作家

◎ 聲明：本篇故事發布已取得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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