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僧連載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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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郊外的「菊堂」,今天上午迎來了兩位特別的客人。

直子和宋漢城走到那個僻靜的院落時,不緊被院子里那兩株唐楓俊美的姿態所吸引。十一月,正是古日本所謂「紅葉狩」的季節。艷麗的楓葉讓這個素樸的院落更顯秋意闌珊。

谷垣律師迎了出來,他的肩胛處還纏著繃帶,肩傷已無大礙。在徹底清除了體內毒素後,這幾天已出院靜養。但是,今天他必須到場。

直子、宋漢城問候了谷垣律師。由谷垣律師來通知直子會面地點,多少有些出人意料。谷垣律師和父親早就相識?他與此事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關聯?

寒暄過後,谷垣引導他們進入了「菊堂」的議事間。在客位落座後,侍者送上了茶。這個布置簡潔的茶室里只有他們三個人。谷垣先生含蓄的微笑讓人不由猜測他出現在這裡的理由。「菊堂」是個什麼所在?

回東京後,直子只和父親通了一次電話,高木議員還在雅加達順路訪問。他昨天晚上剛剛回到東京。

直子看著宋漢城。從甘多松朗回曼谷後,宋漢城將他們在雨居寺分手過後所發生的奇異之事一五一十告訴了直子。當宋巴迪長老說到高木繁護仍活在世間時,直子震驚不已。祖父還活著?而且此時正在尼泊爾的寺院?這太不可思議了。

回到東京之後,直子仍然充滿了疑惑。在犯罪事件的表象下面,還有很多未知之謎未得到解答,高木家三代人之間的糾葛似乎從未停止。但是,她已遺傳了祖父的執著信念,她不會輕易放棄。那是一種如此稀少而珍貴的血液,無論在任何國家、種族或人群中都是如此。

在重新啟程之前,執著安排了這次會面。接下來的行程已經排定,他們兩人將在今天下午的會晤過後,馬上飛去尼泊爾。小坎寧安已從倫敦發來了傳真,他已安排好了執著他們前往尼泊爾的後續行程。

「兩位一定很想知道,我為何出現在這裡,出現在這個『菊堂』吧?」

谷垣打破了沉默。

「這裡是『早稻田學人社團』(WASEDA SOCIETY)的議事地點,我上次約見宋先生的王子飯店是會員閑暇聚會或私人會晤的所在。在高木圓仁議員到來前,我想有必要讓你們知道WASEDA SOCIETY的來歷。因為你們所經歷的事情,與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想當初,高木繁護先生也曾是我們的一員,不過,這都是五六十年前的老黃曆了。」

WASEDA SOCIETY可不是早稻田大學體育俱樂部,雖然兩者的英文拼寫很容易混淆。

早稻田這所由明治時期政治家大隈重信所創立的私立大學,奉持「在野精神、進取精神、庶民精神」,與培養精英政治家和企業家的東京大學不同,一直是日本自由思想的發源地。當初創立社團時的宗旨,就是以這一的理想主義來貫徹學術的獨立。

一九三五年這個學術社團遭遇了命運的逆轉。是年,日本政府發起了「國體明徵運動」,開始徹底清除明治維新時期傳入的自由民主思想,絕對天皇制神權主義的「國權論」思想震撼了象牙塔內的這個學人社團。在這一運動下,以破壞國體觀念、提倡多元化、主張思想自由等罪名,各大學中的自由思想學者遭到了整肅。一九三八年舉國推行「國家總動員運動」,正式建立了戰時軍國體制。WASEDA SOCIETY的全體會員不得不作出自行解散的決定。只有少數會員讓堅持秘密的結社聚會。

「社團作出解散決定後,高木繁護先生和部分學者仍在堅持,學者們以友人聚會的名義在鄉間別墅定期舉行學術聚會。他們絕不直接談論政治,每次都由以為學者主講,彼此分享研究成果,即使聽眾並非本專業出身,也不是這一領域的專家。與其說它真有什麼學術促進作用,倒不如說是對學術自由精神的某種肯定。非常奇怪,在這樣的場合下,不同領域的交叉碰撞卻非常有啟發性。演講者必須精神高度集中,因為隨時會迎來陌生而犀利的智力挑戰。在一次聚會演講中,高木繁護先生向朋友們談到了早期佛教思想,包括他和史梯德先生所作的調查。他專註執著的熱情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其中,也包括我的父親。」

「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這次聚會談論的內容還是泄露了出去。軍部找上了門,高木繁護先生被全副武裝的憲兵請走約談。讓他意外的是,他沒有因秘密集會受到懲罰,而是作為帝國派出南方的學者,受大東亞省的委派,主持『日暹協會』的學術研究項目。他來到了泰國曼谷。」

「當時與席聆聽高木繁護演講的那幾位友人中,究竟是誰向軍部泄露了內容,此事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戰後,WASEDA SOCIETY恢復了活動,而且開始積極推動大學學術的重新振興,包括贊助具體研究項目。與此同時,很多會員在戰後加入了新晉階層,社團也漸漸演變成了一個非學術性的機構,一個政治家、商人和學者的幕後智囊組織。而國會的校友們在此基礎上組織起了協調政見和統一對策的『稻門會』。」

「WASEDA SOCIETY在戰後解體了?」

「可以這麼說。不過,在中村增造和其他許多學者的堅持下,它在小範圍內還維持著獨立的學術性,雖然已變得很邊緣化。中村增造先生和家父故去後,就由我來主持。」

谷垣說了半天,卻沒有提到這個社團和當前事件的關聯。不過,宋漢城和直子至少知道王子飯店那個會所的性質了。

谷垣接著說道:「WASEDA SOCIETY在今年上半年討論過一件事情,我想應該與中村事件有關。有一批『二戰』中遠東戰場的檔案文件已於近年解密,其中提到了盟軍對秘密洞窟事件以及當年『日暹協會』考察活動展開的特別調查。這份調查報告已可公開查閱到,其中提到了一批下落不明的文物和檔案文件,而中村的研究恰好與之產生了關聯。社團的關聯機構『亞洲研究學會』發現了這兩者之間存在的關係,於是提請社團直接討論此事。當時討論的結果就是由學會直接介入,繼續為中村的研究提供財力贊助,已使這個項目獲得成果。而WASEDA SOCIETY將提供後盾支持。所以,現在回想起來,我想可能正是美國這份檔案的解密,間接引發了此次事件。」

「您是說,這份解密的盟軍檔案以及中村近幾年的研究,引發了WASEDA SOCIETY中某些人的興趣?為此,他們不惜述諸暴力。」

「是的。」谷垣呷了一口茶,給予了明確的回答。

但是,「他們」是誰?

「他們是誰並不重要。因為這一次,你們兩位影響了事件的最終結果。」

確實如此。中村所說的那箱敏感檔案現在還暫存在洞窟中呢。此刻,一個預感襲上了直子和宋漢城的心頭,他們猛然驚覺到了一個無可挽回的事實:也許一個解釋歷史真相的時機已經錯失了。現在,只有高木繁護,現在的大髻智長老,才是這段歷史惟一的見證人。

「您是說,WASEDA SOCIETY和『亞洲研究學會』試圖得到那批文件?」

谷垣律師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但間接承認了這個事實:「這個秘密洞窟以及它所儲藏之物和『二戰』時帝國政府執行的秘密計劃有關,因此變得很敏感。諸位知道,這在我國是一個禁忌。於是,幕後人物的選擇只有兩個,銷毀它,或者佔為己有。他們估算錯了一個基本事實,當您的國際秩序已非當年大東亞共榮的世代了。」

佐藤彌間已死,五十嵐也已不知所蹤,揭露幕後人物的道路已被切斷。

直子還有一個疑問:「我父親也是WASEDA SOCIETY的成員?」

「是的。而且,也是『稻門會』議員聯盟的成員。」

谷垣律師的鋪陳演說結束了,他又恢復了平靜的語調。

「在您父親到來前,讓我們靜靜體會著秋天的下午吧。宋先生覺得茶還喝得慣么?」

谷垣今天特意沏了中國的普洱茶,準備了中式紫砂茶壺。茶室中間的炭爐上架著鐵壺,他不時拿起火鉗添著火,煎水、沖茶的手法非常嫻熟。

「非常好,谷垣先生,口感非常醇厚。」

上午十點,高木議員到了「菊堂」。和眾人寒暄後,落座在漆制屏風前的主位上。連續多日的旅行後,他實地胡直到此時才徹底放鬆了下來。

他和谷垣律師相互問候了對方的健康,帶著老年人之間半是嘲笑的口吻,似乎樂在其中的樣子。

「父親,您和谷垣律師早就熟悉了?」

「當然,在你出生前我們就認識了。」

當然,他也已聽說了在柬泰邊境所發生的事件。他已咋第一時間辭去了亞洲研究學會的董事職位。對政治家而言,任何醜聞都意味著災難,哪怕是發生在國外。他立即作出了回應,並通過議員辦公室發出了正式聲明。慶幸的是,和柬埔寨方面的合作項目沒有受到影響。

「父親,恕我直言,您是受到日本國內哪家企業的邀請,出席與柬埔寨方面你的簽約儀式的?」直子沒有任何遲疑,直接詢問她所感興趣的內容。

「你是以女兒的身份,還是其他身份?」議員和谷垣律師交換了一下顏色,但已不像上次那麼嚴厲,甚至帶有鼓勵的意味。

在上一個電話中,直子已把自己國際刑警調查員的身份告訴了父親。

「兩者都是。」

「直子,你可要注意,在執行公務的時候,你只有一個身份。」

他說得不錯。直子坦言說她需要起草結案報告,因為,希望父親可以提供這方面的情況。

「山澤物產。哦,對了,我還記得你以前不是和那個寺內健交往過么,這家公司背後的財團正式寺內家族的企業。我聽說這小子放棄繼承家業了?」

是的,直子的前男友也有著顯赫的家世背景。而山澤物產這家創立於明治時期的百年公司,其業務範圍覆蓋了全球很多角落。

他打量著女兒身旁的宋漢城。

「宋先生是宗教學者?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之前可沒見過您出現在我女兒生病。她還沒交往過非日本裔的朋友,即使是在她留學美國的時候。」高木議員在開玩笑?

「我們是很好的夥伴和朋友。」宋漢城坦白道,不過這個回答在這個場合倒很符合談話的基調。

「我聽說你們在英國訂婚了?直子護照上的名字也改了『宋』姓?」

「父親,我已經和您說過了,那是為了保護宋先生。」直子很是窘迫。

谷垣律師聽了呵呵笑著,數落著高木議員,在客人面前這麼取笑未免太過唐突了。

「如果真要娶直子,那就得接受我的風格,難道不是嗎,谷垣律師?」

宋漢城卻不受影響:「到了我想挑戰您的時候,我一定會全力以赴的,高木先生。」

高木議員和谷垣律師顯然很讚賞這個勇敢的回應。

「不過,我有一個問題想問您,關於您給五十嵐的那份地圖資料。」宋漢城點到了問題的中心。

高木議員放下茶杯,正色道:「哦,我在去柬埔寨之前收到了一封信,信里夾著那三頁資料。寫信的人說,這可能對J博士在柬埔寨的工作有幫助,因此委託我轉交。因為寫信人也是WASEDA SOCIETY成員,我就讓五十嵐轉交給了博士。」

直子知道,在這種情況下,除非事關重大,父親是不會刻意掩飾的。在官場上,他素以直言不諱知名,這個作派得罪了不少人。但在接手丈人的選區後,這獨樹一幟的從政風格甚至進一步鞏固了原先老議員的地盤。這並不是說他不善於政治上的算計,而是善於權衡。

谷垣律師剛才提到的那個神秘的幕後人物再次出現了,此人一定深知高木議員與此事的關聯牽涉。

「對了,我把這封信的原件留在身邊了,因為我想可能會用得著。」他將信遞給了直子。

那份資料使用的確實是印有WASEDA SOCIETY標誌的信箋。沒有署名。

「谷垣先生,WASEDA SOCIETY現在有多少會員?」直子問谷垣律師,她需要再次確認。

「九十八位,包括我和你父親在內。」

「我可以拿到那份名單嗎?」

「當然。」

谷垣按下了安裝在牆面上的呼叫裝置,一個助手來到了茶室的門外:「把我辦公桌上的那份文件拿來。」

助手很快拿來了名單。

「谷垣先生,您剛才說WASEDA SOCIETY討論決定讓『亞洲研究學會』介入此事,時間是在什麼時候?當時有幾個人參加了討論?」

「在今年四月底的理事會上。九十八名會員中,有十二名理事參與了討論。」

「您和父親都是理事?這麼說來,你們都參與了這次討論?」

「是的。」高木圓仁答道。

「那麼由是誰掌控了『亞洲研究學會』的具體事務?」直子追問道。

「直子,我無法給你答案。如果要追究的話,那麼十二位理事誰都有嫌疑。」

高木圓仁的回答模稜兩可。不過,卻是實情。WASEDA SOCIETY本身是個非正式的同人社團,對「亞洲研究學會」並無直接的管理權。社團的所謂討論只是知會一件事情,形成口頭共識,討論的結果也並沒有具體步驟和約束力。理論上說,每個理事都有可能。而且,高木議員和谷垣律師看來都不會透露其他十位理事的名字。

直子面前出現了一堵無形的牆,她只得將這個問題擱下不談了。

中村又為何委託谷垣律師轉告戈登文庫的留言?

「高木繁護先生,中村增造和我父親谷垣隆都是WASEDA SOCIETY『二戰』時期秘密聚會的參與者。因為父輩彼此相熟,我和中村佑行也算是多年的故交了。若不是緊要之事,他是不會找上我這個退休律師的。」

之後,按照之前的約定,高木議員將自己早年去東南亞尋訪在雨居寺靜修的經歷給直子說了一遍,和宋巴迪長老所說的相差無幾。但他似乎迴避了其他一些細節。

直子不得不挑明問題:「父親,我聽說您也是隱修會的會員?您因為什麼原因脫離了隱修會,並中斷了對巴利聖典會的資金贊助?」

高木議員聽了一愣。誰告訴直子這些事情的?是隱修會的人,還是其他知情者?他有些慍怒,卻又無從發作。今天可不是父女之間的家常談話,既然直子已經知道了,那就沒有必要否認了。

是的,他曾跟隨中村增造研習早期佛教教義。在直子出生前兩年,他中斷了自己的學術生涯。原因很簡單,他發現和當年參加學運一樣,追隨父親的道路也前途未卜,而且同樣與當時日本的現實脫節,那是青年時期的理想主義衝動在作怪。他要回到一條正常的軌道上去,於是就返回了日本。

至於停止對巴利聖典會的贊助,理由也很簡單。中村增造先生出於某種不言自明的理由,讓聖典會給議員發了封信,感謝他多年的支持,但聲明為避免他的議員身份可能引發的不必要困擾,他們將不再接受他的捐贈。

父親沒有道出全部實情,他對當年曾提出利益交換一事隻字不提。直子現在只得暫且打住,待會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

談話氣氛緩和了起來。四個人隨意談起了中日兩國茶道風俗的差異,彷彿已忘掉了之前談論的嚴肅話題。

高木議員打算把談話帶入尾聲了。他問起了宋漢城今後幾天的安排:「那麼,直子,公事談結束了吧?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和谷垣先生還有些事要談。你們倆最近有什麼打算?我聽直子說你們還要回柬埔寨?」

「是的,清點和鑒定那批洞窟文物。不過,在去柬埔寨之前,我們將去尼泊爾一趟。」

「去尼泊爾,這也是你們旅行計劃的一部分?」高木議員故作嚴肅地問宋漢城,不過眼神是友好和關切的。

「不,我們要去尋訪大髻智長老,也就是高木繁護先生。」宋漢城答道。

高木議員和谷垣律師手中的茶盅差點就掉了下來,他們似乎沒聽清楚剛才宋漢城所說的話。他們倆面面相覷,一時啞口無言。

你可以想像這間榻榻米茶室的氣氛有多怪異。

沉默。很長時間的沉默。

谷垣律師輕輕咳嗽了幾聲,他看著高木圓仁。會對這個消息作出最強烈反應的,莫過於高木圓仁自己了。震驚之餘,他也很好奇,眼睛探詢般地看著高木議員。

高木圓仁的內心瞬間如波濤般洶湧起伏。他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這怎麼可能,在拋棄他們母子兩人半個多世紀後,父親竟然還活著?直子的祖母前不久剛剛去世,父親的失蹤讓母親終生抱憾。

他的面容僵硬而寒冷。他厲聲呵斥直子:「胡說!怎麼可能?!在六十年過後,他又死而復活了?」

「父親,我們從非常可靠的消息提供者那裡聽到了這個消息。確實難以置信。我們這次去尼泊爾就是要核實此事。在此之前,宋先生會向谷垣先生詳細報告柬埔寨之行前後所發生的事情,以及我們所了解到的祖父的情況,尤其是在他失蹤後的經歷。」

於是,宋漢城將他雨居寺之行的前因後果講述了一遍,其中特意提到了宋巴迪長老和值事僧。他將他聽到的有關高木繁護的情況詳細介紹了一番,還拿出了在牛津、默克夏姆、曼谷、金邊找到的高木繁護手稿、著作和照片。

「菊堂」里的談話迅速導向一個始料未及的結果,出現了一個爆炸性的局面。

谷垣律師仔細翻看著這些資料,他的手微微地發抖。此時,高木議員的臉已漲得通紅,一股陌生的力量在推擠著他,而他的理智正在拚命抵抗。

這實在令人震驚,猶如平底颳起了一陣旋風。

「父親,我和宋漢城先生今晚飛尼泊爾,晚上八點的飛機。」雖然知道父親聽到這個消息所可能引發的反應,但直子沒有任何理由隱瞞這個消息。

高木議員「嗯啊」了一聲,臉色已發青,他的心臟一陣陣發緊,眼前的整個空間開始旋轉起來,庭院里的楓葉猶如一團刺眼的火焰舞動著,面前的人影也變得模糊不清。在昏厥前,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在雨居寺他曾和父親如此地接近!而命運又是如此捉弄人。此時,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直子在呼叫他,那聲音低得幾乎都聽不見。

幸虧直子知道父親隨身帶了葯,馬上給他服用後,高木圓仁的神志漸漸清醒了過來。他感到了一陣潮湧般巨大無比的喜悅,如釋重負地舒出了一口氣。一旁的直子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宋漢城和谷垣律師一起把他放平在榻榻米上,侍者已拿來了軟枕和毛毯。

只聽高木議員在喃喃自語:「直子,找到你的祖父,一定要找到他,拜託了。」

直子的眼裡已湧出了淚水。

直子在父親身邊只陪護到入院的第二天,原來預定的啟程時間只得推遲了。型號高木議員已無大礙。宋漢城將高木繁護的手稿和書籍資料留在了病房中,以便他體力恢復後可以細細翻閱。直子在病床前為父親朗讀著高木繁護日記的片段。議員閉著眼睛,耳朵卻沒有放過任何一個字。歷經無數曲折,父親多年前的聲音此時終於流注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在生死之間的臨界線上,高木圓仁獲得了某種覺悟。那遲來的覺悟,令他放下了所有的負累羈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第三天,高木議員告訴直子不用擔心他,他催促直子馬上動身。他甚至用命令的口氣,讓宋漢城帶走直子。

「原諒我,直子。」

那是直子離開前,議員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第七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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