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郁系短篇小說：年貨

過年了，廚房終於熱鬧起來。

　　年貨們排著長長的隊伍，堵在了我每天要穿行無數遍的廚房大門口。它們渾身上下散發出特質消毒水特有的香味。一隻犀牛可能有狐臭，特別在腋下的位置夾著兩條和那號稱預防側漏的衛生巾很類似的除臭調料包。直立行走的猴子們則集體穿上了白花花的兒童內褲，其中一隻特別健壯的，我認為父母之一必定和猩猩有過姦情的猩猩猴，穿的是日本相撲樣式的丁字褲。小一些的年貨們也有自己的保鮮手段，一隻耳朵長長的兔子——現在耳朵已經被撕下來捏在它自己的手裡了——將身體整個包在了保鮮膜里，只留出三個洞，分給兩個眼球和粉紅色的鼻頭，細心的我當然也看到了保鮮膜上的條形碼，說明這隻兔子之前已經經歷過嚴格的消毒程序，每一根毛都飽含特質消毒液的精華。兔子的尾巴上綁著一根繩子，後面拴著一個龜殼，只不過原本用於展露頭部和四肢的開口處都被特質消毒液的瓶子塞住了，當然，龜殼上也有條形碼。

　　我滿意地點點頭。今年的年貨們態度很積極，去年那批年貨里，曾有一隻天鵝被客人投訴不衛生，害的供貨方將剩下的年貨們送進肉類粉碎機處理了——這年頭，做餐飲服務業的一定要注意衛生，有衛生風險的食品決不能端給客人，尤其是我們這樣高檔次的飯店。看來供貨方也充分吸取了去年的教訓，將衛生問題徹底落實到了每一隻年貨身上。

　　啪！犀牛左腋的調料包掉在了地上，但它不慌不忙地撕開了另一條調料包的包裝，從容地夾在了腋下原來的位置上。一隻猴子卻被這畫面逗得哈哈大笑，甚至抱著肚子倒在了地上，像牲畜一樣來回打滾。

　　我皺了皺眉頭——吧唧一聲，那隻猴腦袋突然變成了一攤血泥。猩猩猴慢條斯理地抬起了沾滿腦漿，鮮血和碎骨頭的腳，用眼神向我示意。

　　「消毒室在那邊。」我友善地笑了笑，指著拐角處一個小房間。看來猩猩猴就是這批年貨的首領，不錯不錯，很有眼色，是一隻全心全意為客人服務的年貨。

　　年貨可不是畜生，年貨就要有年貨的樣子，那些自甘墮落地不注意衛生的年貨，只配被當做是牲畜那樣處理掉——我絕對不會授予它們那隻屬於年貨的，被人類吃掉的無上的榮耀！

這是我身為廚師的職業道德。

　　「哇！臟死了！」犀牛用一條調料包捂住了嘴，一副飽受驚嚇的樣子，保鮮膜兔子乾脆用兩隻前爪將眼睛和鼻子都蒙上了——屍體中逸散的細菌會污染她好不容易清潔乾淨的身體。其他猴子驚恐地抱成一團，幾條尾巴把兒童內褲撥拉地搖搖欲墜。

　　「叮咚！」廚房門口傳來了點菜的鈴聲，我屏住呼吸，這可是新年第一單啊。所有年貨們的動作瞬間僵住了，大家都直愣愣地凝視著牆壁上的電子熒屏。

　　「精品猴腦 X 1。」

　　猴子們頓時發出刺耳地歡叫聲，渾然不顧其他年貨們沮喪的表情。不過尖叫之後，它們也冷靜下來，菜單上只要了一個精品猴腦，這寶貴的指標該如何分配啊？

　　答案當然是由首領決定。

　　剛剛清理過腳上血跡的猩猩猴傲然掃視著其他猴子們，一副捨我其誰的架勢。見其他猴子沒有異議，我也點點頭，定下了這個單子的原料。

　　「調料帶了嗎？」

　　「都帶了，放心放心。」猩猩猴露出討好的笑容，從丁字褲里拔出一個小瓶子。

　　「根據我的腦汁特別調配的芥末和醬油，腥而不膩，還加入了偉哥，紅牛等激情藥物，保證有效！而且我從出生開始一直到現在這麼多年都維持著禁慾的狀態，身體內荷爾蒙激素的積累已經達到極限了，配合這個調料的效果，一定能讓客人滿意！」

　　「嗯，好好表現，作為首領，要給部下帶一個好頭！」我露出勉勵的笑容，順手打開了廚房的大門。

　　「一定一定！」猩猩猴一臉受寵若驚的潮紅，接過我遞給它的消毒鋼絲鋸，鑽進廚房裡特別訂製的餐車中，為接著為它調節餐車的尺寸，正好讓它露出一個腦袋。

　　接著，我推著餐車來到了客人位置。

　　「您好，這是您點的猴腦。」我專業地向客人點頭致意，接著念出這隻猩猩猴的信息。

　　「世界上最小的狐猴存在於馬達加斯加島上，它的腦子味道極其鮮美，可惜分量太少。為了讓客人充分品嘗到這種猴腦的味道，我公司特地採用先進的生物克隆和改造技術，將狐猴的基因和猩猩的基因融合……」

　　「得了得了，開始吧！」客人不耐煩地揮揮手。

　　「好的！」我打了一個響指，猩猩猴將消毒鋼絲鋸掏了出來。對準自己的腦袋狠狠拉了下去。

　　血花四濺，但除了鋼絲摩擦頭骨的聲音外，聽不到任何和痛苦有關的尖叫和呻吟——年貨身上不需要痛覺神經。

　　不愧是身高力大的猩猩猴，只用了一分鐘就將自己的腦殼鋸開了。

　　此時，它的腦袋就像是一個不斷冒出血水的噴泉。它瞪著脹滿血絲的眼睛，艱難地擠出了作為年貨的最後一句話：「請慢用。」

　　「嗯。」客人毫不在乎繁文縟節，伸著勺子就向那白花花的一團挖了過去。

　　「對了，還有特質的調料……」我將猩猩猴辛苦準備的調味瓶遞給客人。

　　「嗯。「客人轉手扔進了桌子旁邊的垃圾桶里。我聳聳肩膀：人類和年貨在口味存在差異太正常了，不能強求。

　　猩猩猴的瞳孔終於渙散開，裡面似乎有一絲意猶未盡的失望。客人卻很滿意，不時用餐巾抹抹嘴角溢出的血水和腦汁。

　　「叮咚」下一桌單子來的非常及時。我對已經用餐完畢的客人點頭示意，推著猩猩猴的屍體返回了廚房。

　　「龜兔亂燉 X 1。」

　　「唉，這次的剩菜真多，質量也高，倒是便宜了今年救濟流浪漢的慈善團體——該你們上場了。」我將屍體倒進肉類粉碎機里，沖著保鮮膜兔子和消毒水烏龜點了點頭。

　　「真……真的嗎……」兔子的聲音十分壓抑，我很理解它被保鮮膜勒緊嗓子卻又想表達激動之情的狀態。

　　「真的，還有你的夥伴。」

　　「好……好的……謝謝……謝謝惠顧！」兔子的鼻子抽動了兩下——估計是流下了感動的淚水，它後面的烏龜殼也跟著抖動了兩下。

　　我笑著拿出打火機和酒精塊，遞給兔子。然後協助他們鑽進準備好的湯鍋里。

　　「調料帶了？」

　　「……餵給烏龜了……待會煮熟了會吐……吐出來……」

　　「你呢？」

　　「在……在肛門裡……還……沒融化……」

　　「好的，可以拆開了吧。」

　　說著，我將它纏在身上的保鮮膜連著她白色的毛皮一起撕開，由於事先已經粘好了的原因，一切都非常順利。

　　血肉模糊的兔子將自己的耳朵鄭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上：「請務必等……等水開了再放進去……這樣才能煮爛……」

　　「好。」

　　烏龜那邊，我直接用刀將龜殼敲開，裡面的龜頭向我點頭示意。

　　準備好一切，我推著餐車走出了廚房。

　　客人是一家子，看起來其樂融融。

　　「新年快樂！這是您們點的餐。」

　　兩個孩子好奇地看了過來，穩重的父親點點頭，示意我可以開始加熱了。

　　「好的。」我打了一個響指，兔子從鍋里冒出頭，將酒精塊塞到了鍋底下，接著用打火機點燃，藍色的火苗開始舔舐鍋底。

　　「爸爸爸爸，兔子為什麼是紅色的？」

　　「因為好吃啊。」

　　「媽媽媽媽，兔子為什麼會點火啊？」

　　「因為方便啊。」

　　「請您們放心，直到煮熟之前，它們都會自己調節火量的大小。」我沖兔子和烏龜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

　　「請……請慢用。」兔子和烏龜愣了愣，終於想起了這最後的步驟。對了對了，這句話一定要說出來，這才是合格年貨。

　　「對了，這兔耳朵……」

　　「看著就噁心，扔了扔了！」母親揮揮手，我將兔耳朵塞進了垃圾桶。

　　鍋里的兔子仍然在專心致志地調節火焰，身上已經開始冒出絲絲白煙。我聳聳肩，人類和年貨在口味上存在差異是很正常的事。

　　由於燉菜的用餐耗時較長，我先回到廚房休息，正好看到一群年貨圍著電視，臉上滿溢著幸福。

　　「怎麼了？」我笑著走了過去。

　　「我……我們老闆……正在接受諾貝爾地球道德獎獎！」猴子們指著電視畫面，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是嗎？他的確受之無愧。」我點點頭，同他們一起欣賞著這個被歷史銘記的光榮時刻。

　　此時，電視上播放的正是他發表獲獎感言的鏡頭。

　　「……道德驅使我們質疑人類食肉的本能，但無可迴避的是，大部分人類過去，現在，將來都要繼續食用富含氨基酸和蛋白質的肉製品，而且我們的子孫，我們子孫的子孫，也會繼續食用我們過去，現在，將來食用的牛肉，羊肉，豬肉，禽肉，魚肉，海鮮等等。人類和野生動物的戰爭是由生態位決定的，而不是極端環保主義者們聲稱的殘忍，但他們一再強迫我們給出一個合理食用肉食的借口。我所做的工作，就是為了所有像我一樣愛好肉類，食用肉類的同胞們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地大快朵頤的借口，一個既不傷害人類脆弱道德感，也不傷害動物自主權利的借口，是的，與其食用那些不願被我們食用的動物，不如食用那些迫切期待被我們食用的動物，我們並沒有強迫動物為人類犧牲自己，恰恰相反，我公司出產的年貨們，都迫不及待地想成為人類桌子上的美食，這是他們的信仰，精神，存在的理由和意義，甚至是一種從畜生升級為年貨的榮耀，這樣和諧的食用和被食用關係，才是新時代的環保主義……」

　　「說得好！」我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比起那些滿口素食主義，卻還是喝牛奶吃牛肉長大的虛偽環保主義者，我更欣賞這樣一個敢於用科技挑戰倫理的男人！我們這些做廚師也要好好感謝他！在過去幾千年黑暗的歲月里，我們飽受環保主義者，動物保護主義者和素食團體的騷擾和壓迫，他們想盡辦法佔領道德高地，用一些狗屁不通自相矛盾的理論來污名化我們神聖的職業——可如今，年貨制度的出現讓他們全部啞口無言了！可是我知道，這幫小人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又會強詞奪理地說這些年貨全被洗腦了，或者全被欺騙了——反正無論如何，他們總是有理的，這叫什麼理嘛！

　　「老闆說出了我們的心聲！」猴子們高興地抱成一團，犀牛一邊哽咽，一邊用衛生巾擦著鼻涕。是啊，其實這幫小人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人類終於第一次擺脫了食肉的負罪感！這是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偉業啊！一想到這裡，我不由得心潮澎湃！

　　「叮咚」又一個新單子下來了，我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向圍坐在周圍的年貨們宣布：「好消息！好消息啊！看來有客人看到了這個新聞，專門點了一個大單子，要你們所有人都上場！大家快去肉類粉碎機前面排隊——注意不要推搡傷害了肉質啊！」

　　「太好了！客人萬歲！」年貨們發出高亢地歡呼聲，迫不及待地向廚房跑去，笨重的犀牛受身體拖累，羞答答地落在了最後，突然，它停住腳步，用力緊了緊腋下的調料包，對我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

　　「真的謝謝您，給我們所有年貨一個被食用的機會！」

　　「不客氣！」我從架子上挑出一把鋒利的剔骨刀，「這是屬於你們年貨的榮耀！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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