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雲大社 | 當我們談論神社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日本五畿七道的山陰道,位於本州西部,包含了鳥取縣、島根縣、以及山口縣北部地區,是夾在山與日本海之間的狹長地帶。歷史上曾因與朝鮮半島通航而造就過文化繁榮,如今卻已是日本人心目中經濟最蕭條的地方。

當我沿山陰本線鐵道向東而來,窗外就是忽遠忽近的海岸線。或許是心理作用,一路上感到車身搖晃得厲害。(是不是連新幹線都要差一些?)在這樣偏僻的地域旅行,所見的精彩總是不及大都市的,這一點我已做好覺悟,但同時也對鄉野小城不同於主流的氛圍懷有期待。

今天這一篇要談的是滿滿神道教題材的Izumo出雲。

「神在月」與「神無月」

「出雲」二字,延用自鎌倉時代的舊出雲國,如今已屬島根縣第二大城市。然而人口只有寥寥10萬。為了延續傳統、同時振興旅遊,出雲境內依舊瀰漫著歷史上「神話之國」的氛圍。按照神道教的說法,出雲是日本「八百萬神明」雲集的地方,神的「密度」已遠遠超越人類。

日本神話中,每年十月,全國的神明都要離開自己的居住地,前往出雲聚集——故和歷十月又被稱為「神無月」。而只有在出雲地區,十月才被稱為「神在月」。在此期間,凡人的任務是維持樸素、齋戒,並舉行盛大的迎神與祭神大典,這是時至今日出雲每年最重要的活動。典禮所在地即是出雲大社,可謂是「諸神的客廳」。

在神道教的譜系中,出雲大社本殿中祭祀的「大國主神」,是葦原中國的統治者。葦原中國指人間世界,即日本本土。與之對應的天上世界,稱為高天原高天原是八百萬神明的居所,它的統治者是日本神話體系的最高神祗——「天照大神」。祭祀天照大神的主社,是最為古老而崇高的三重縣伊勢神宮無論是從神社的神祗地位還是建築地位來評判,出雲大社都是緊隨其後的日本第二

因為傳說中大國主神曾拯救「因幡之兔子」,出雲大社於是也有了日本結緣第一聖地的美譽。神社的姻緣御守十分别致,也有繁多的兔子手信。或許正因此,這裡也是女學生雲集的地方。

注連繩第一

在日本,神社參道之上必設有鳥居。這種「兩立兩橫」的簡約形象如今已深植人心,成為日本文化的標誌之一。被形容為「像空氣和水一樣太平常、太自然的存在」。鳥居的確處處可見,然而在伏見稻荷,將數量做到極致後,鳥居也能被演繹成一種全新的空間體驗。

出雲大社的特別之處則是將另一種尋常的神道教意象——注連繩,做到了極致。

由秸稈或麻繩編織而成,並掛有白色「之」字形御幣的注連繩,通常被掛在鳥居、神樹、神石之上,作用與鳥居類似,為區分聖、俗兩域的標誌。如今也常常被視作驅魔庇佑的裝飾,掛在住家入口等更尋常的地方,幾乎隨處可見。

而在出雲大社正殿以西的神樂殿前,則系有一條長13米重5噸的注連繩,成為日本之最。強烈的視覺衝擊力,成為出雲大社的旅遊名片。關於這條注連繩還有個說法:若許願時將五元(象徵「有緣」)硬幣向上拋,成功夾在稻草中便可交好運。然而這項祈願儀式如今已被叫停,不堪重負的注連繩被鐵絲網兜保護起來,縫隙之間仍零星散落著硬幣與他人的願望。

神明與神社

神社,顧名思義是神的居所,然而面對日本不同時代、各樣名目的神社,究竟看點是怎樣的?它與寺廟有什麼區別?是否要依照日本的習俗拍手鞠躬地參拜呢?這也是我自己初來乍到時的疑問。

其實日本的神道教,本質上並不是有特定教祖明確教義的宗教。它的起源,接近於人類採集社會階段發生的自然崇拜——山、林、木,皆是神的居所,亦成為人們崇拜的對象。所謂的「八百萬神明」,指所有超凡之物,「神」字的概念不能按照中文的語義來理解。它在日文中念作Kami,而對Kami的定義與解釋隨著時代更迭在不斷變化。

從今人的角度回看無文字時代興起的神道教,其原生的神話系統是疑點重重的,有些「神的事迹」與中國古代神話似曾相識。讓人不由得相信這是個後期被不斷構築、不斷編織的體系。

8世紀的《日本書紀》中,將天皇由「人」而神格化,視作天照大神的後裔,從此神道的存在與天皇統治的正統性密不可分。但這種基礎薄弱的原始宗教,待佛教強勢進入日本時,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而後,神道教不得不主張將佛教諸神納入Kami的體系,並在社會上形成了長時期的「神佛習合」傳統。這致使民間至今無法嚴格區分多重身份的Kami與佛;宗教建築上也如實反映了這種模糊。

及至近代,神道教被極大的改造。自江戶時期本居宣長開始,日本人有了「國粹」意識,意圖剔除中華儒道文化的影響,通過不斷論證,將「神道」奉作日本代表性的文化精神,對天皇的尊崇也由此加劇。恰在幕末與明治維新初始,平田篤胤又進一步提出人死有靈,為國捐軀者死後成英靈(Kami)的觀點。明治政府軍順勢採納了這樣的復古神道,並於1869年在東京九段設立了招魂社,即是靖國神社的前身。這從文化上徹底扭曲了日本人對「死」的觀念,戰死「英靈」也變成了宗教祭祀的對象。然而這種臆造的國家神道卻通過教育系統灌輸至全體國民,進而綁架了整個國家,導致二戰中日本近乎瘋狂的舉動與深痛後果。此時的神道教,已經與其原生的禮敬自然情結出離太遠。雖然戰後日本進行了「政教分離」的清理反思,然而民間的歷史慣性,以及右翼政治勢力對神道教的利用,仍盤旋在當今社會。

不同時代建設、不同祭祀對象的神社,當然如實地反映了彼時的意識形態。而虔誠參拜神社的日本人,對信仰源流差異的認知態度,看起來也很模糊。神社存在的意義或許僅是滿足民間祈福的需求。上面供的Kami是哪一位?總之保佑我就對了。

「大社」造型與平成大遷宮

然而無論以怎樣的態度來解讀神社與日本神話,我們仍要承認,信仰另一方面的積極作用是對文化遺存的保護。不僅日本是這樣,在中國朝代更迭的戰火中,最終保存的也更多是宗教建築。它們至少帶來了讓今人更客觀解讀歷史的可能性。

在日本現存的神社建築之中,仍保存著三種最古老樣式:神明造型、大社造型、與住吉造型。而前兩者的代表即是伊勢神宮與出雲大社。同時留存的還有神社最具獨特性的古老傳統——式年遷宮

式年遷宮,即在固定的日子裡,拆除舊殿,同時在隔壁空地重建社殿,並請神祗遷移住居處所的儀式。這樣的做法,可以將建造神社之古法,正確完整的保留下來,並用重建代替了修繕。這是日本人文化延續的智慧。然而及至今日,只有伊勢神宮真正保持著二十年一次的遷宮儀式,並已延續了一千三百多年。它使我們得以通過一座最為嶄新的建築,洞見其千年以前最古老的傳統。

2013年,出雲大社也開啟了平成大遷宮工程。在出雲大社的記載中,從江戶初期的1609年,方才開始實行約60年一次的遷宮儀式,然而此處的遷宮,並非異地再造,而是將神體與神座遷出,將正殿原地整理修繕,再將神明遷回。出雲大社歷史上只經歷了三次遷宮,上一次停止在遙遠的1744年。由此使得始於新千年「回歸原點「意味的遷宮儀式格外引人注目,並與伊勢神宮的20年替造遙相呼應,稱2013為「雙遷宮」之年。

2016年夏來到出雲大社,遷宮工程已接近尾聲,還剩零星的收尾工作。然而根據出雲大社嚴格的參拜規矩,即便皇室成員也不得入正殿內參拜,只能於前殿遙遙眺望神社的屋脊。這座24米高的正殿已是日本人心目中極為高大的存在了。然而在學者對鎌倉時代的出雲大社復原構想中,它則是一座長百餘米,高至48米的超乎想像的巨構。

神官將走過長長的甬道,如攬月摘星般地接近著神明。壯觀而富儀式感。站在這樣的復原模型面前,彷彿可以瞬間追回神道教原初對自然神明的信仰力量。

平安時代中期有兒歌集《口游》頌道:「雲太、和二、京三」。

其中「京」,指平安京太極殿,相傳是借鑒大明宮含元殿而建,後毀棄。

其中「和」,指東大寺大佛殿,公元752始建,後兩度毀於大火,相傳其時有45米高度。

而「雲」之謂出雲大社,初建時高度應猶在兩者之上,但也僅存在構想之中了。

2000年,出雲大社院落遺址中出土了3組直徑達三米的木柱,使其距離48米的復原想像又接近了一步。這些與神話一同成迷的舊歷史,等待著雲霧撥開的一天。

/完/

部分圖片來自 NAKANO Haruo

推薦閱讀:

日本當代相親男女實態
好萊塢痴迷改編日本動畫,卻為何總是拍不好?
2016年春季日劇,民王歸來,山風(嵐)欲來啊(及2016春季日劇不完全備忘)
看完半澤直樹,想問中國銀行與日本銀行的體系有什麼不同?
如何評價《真實魔鬼遊戲 2015》?

TAG:日本文化 | 宗教 | 日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