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蘇軾
夜清,夜涼,夜一望無際。
明月孤獨,明月懸空,明月照著人。
而這,又是哪裡?
他在庭院,只在記憶中的庭院。
前面小窗,隱可見青絲峨眉。
回過神了,回過神來了。
他腳步輕快起來,急了幾步,又緩緩。
窗里那人也不轉過來,兀自對著銅鏡,小心梳理著青絲長發,聲音如月華瀉下,輕柔美妙:「怎有這般走路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大鬍子,朗聲笑道:「當年大禹望月,也是這樣急步又緩。這是聖人之風啊!」
聲音在庭院中迴轉,驚起夜色如水,漣漪陣陣。
他似是,生來便如此豪放。無拘無束,盡興自然。
窗里的女子用玉指輕輕撩起額前亂髮,柔聲回道:「大禹何時又傳下這般聖人之風了?別是胡謅?」
大鬍子一點也不覺尷尬,反似被搔到癢處,大笑道:「當年我進京應試,初作《刑賞忠厚之至論》,那醉翁先生誤以為是他的學生曾子固,為避嫌只取為第二。事後他問我,子瞻啊,你文中引典說『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我遍尋不得,卻不知出自何典啊?」
女子禁不住捂嘴笑了,「卻是你信口胡謅,唉!誤得醉翁先生好苦。」
他哈哈大笑,「何必知道出處?」
雖是玩笑之語,卻能見不讓古今的豪邁。
女子點頭,嘴角帶笑,聲音柔婉:「如此,子瞻急步又緩,果有聖人之風。」
大鬍子朗聲前行,毫無愧色:「那是自然。」
他大步向前,推門而入,見寒風卷進,又急忙關上。入得屋中,只見背影窈窕,女子仍對鏡梳妝。
他在女子身後自站定了,頓了一頓,忽嘆道:「如此良辰美景,本應……」
女子輕輕側頭,笑道:「本應,如何?」
他撫掌而笑,「本應以美食相佐啊!」
「那霜前之兩螯。爛櫻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帶糟!」他越說越興奮,簡直要手舞足蹈了,「這些都是極好。或雪食春鳩燴芹菜,閑便香菇葛根、苦筍江豚!」
他一臉滿足,無限嚮往。
女子捂嘴笑個不停,又逗道:「可還有甚麼想吃的?」
「還有……」大鬍子忽然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夫人你做的桂花糕。」
夫人親手做的桂花糕……
女子靜默著轉回頭來,眉似遠山,膚如白雪,眸中,淚光盈盈。
兩人對視,彼此看著彼此,彼此沉默著看彼此。
其時明月懸檐,其時寒風繞窗。
相顧無言,淚卻千行。
大鬍子顫抖著伸手過去,伸過手去。
握向那一隻遞來的柔荑,握到空處。
他從床上坐起。
人也老,天更涼,鬚髮皆白,卻仍淚流滿面。
他轉過頭,月光投進小窗,晚風卷進屋裡。
椅仍是椅,鏡仍是鏡,唯有伊人無覓。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他生來不肯嘆息,卻飽經苦難。
他生來不輸於人,卻顛沛流離。
夢裡不肯醒,醒著不敢夢。
借著月光,他仔細地打量著這處舊宅。
從梁到地,從窗到壁。轉椅過桌,卻忽然頓住。
那桌上,正擺著一碟桂花糕。
一眼盡夜夜,一念又十年。
歲月流轉,正月天寒。
他鬢如霜,卻忽然嗅到,桂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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