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槍兵
我叫葉子龍,對,就是趙雲的那個子龍。
他是我的夢想。
白馬銀槍,七進七出。千軍萬馬,進退自如。
所以當我站在徵兵處前,看著那個小小的告示牌。
我說:「我想做槍兵。」
徵兵處的負責人走過來,仔細地打量了我,「你的體格很好,完全可以應徵騎兵。」
我搖頭,堅決搖頭,我說:「我想做槍兵。」
那人沒有再說什麼,搖頭走開。
來接我的人是老趙,身量中等,面容尋常。唯有一道划過半邊臉的刀疤,使得他有了一些特點,但也只是讓他更丑了。他沒有名字,只是個伍長。
但他是個槍兵伍長,這就使我肅然起敬。
我跟在老趙身後,在漫長綿延的軍營里穿行,只有我跟著他。
「伍長。」我按捺不住內心的興奮,忍不住問他:「槍兵很帥吧?一點寒芒先至,隨後槍出如龍,對不對?」
「咱們是教什麼槍法啊?」
「楊家槍?岳家槍?」
老趙沉默不語,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桿長槍。
酷酷的樣子簡直太帥了,我興奮極了,猛地一跳,雙手擺出一個亂七八糟的架勢:「常山趙子龍,百鳥朝鳳槍!對不對?」
老趙停下來,看了我一眼,冷聲道:「閉嘴。」
我乖乖地低頭跟著老趙走,找到自己這一伍的營帳,默默鋪好床。
天已經黑了,老趙沉默地走了。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我是一個槍兵了,儘管連槍都沒有發給我。
我爹給我取這個名字,他想讓我做趙子龍,我不會讓他失望。
第二天跟著老趙去出操,我領到一根木棍。
我問老趙:「我們不是槍兵嗎?槍頭呢?」
老趙瞥了我一眼,沒有理我。
校場上全是槍兵,人人手持木棍,看起來威風極了,好像加強版的少林羅漢陣。
我按下心底的委屈,跟著教頭練了起來。
提槍,進步,出槍。收槍,進步。
掉轉身形,進步,出槍。
收槍,進步。
練了一整個上午,然後我們解散去吃飯。
伙食還不錯,菜湯里竟有一點葷星子。
到了下午,仍是去校場操練。
仍是進步,出槍。收槍,進步。
如此練了一整天。
晚上解散後,我又纏住了老趙,「伍長,咱們什麼時候練百鳥朝鳳?」
老趙瞥了我一眼,「今天教的你都練熟了?」
我使勁點頭。
老趙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練給我看看。」
我抄起木棍,擺好架勢,提槍。
老趙冷笑:「提槍不平。」
我提槍進步。
老趙一個掃堂腿,我應聲而倒。
「步子不穩。」老趙搖頭,「來,你沖我出槍。」
我一骨碌爬起來,提槍、進步、出槍!
老趙不知怎的一閃,隨手一棍點在我的胸口。
我連退幾步,一屁股栽倒在地,只覺胸悶不已,一時難以呼吸。
老趙只是冷冷看了我一眼,「出槍不狠。」轉身大踏步離去。
晚上我在床上躺了許久,終於明白了什麼。
千丈高山,亦從土聚,欲速則不達。我懂得這個道理。
老爹啊,所以你也要耐心點好不好?
我把床底的骨灰罈摸出來,抱在懷裡,孤獨入夢。
我做了一個很厲害的夢。
夢裡我白馬銀槍,縱橫自如。敵人見我變色,美人見我傾心。我一桿長槍,槍出如電又如龍,槍鋒到處,擋者披靡。
第二天在校場,我練得比任何人都要認真。
進步,出槍。收槍,進步。
每一個動作,我都儘力去做,虎虎生風。
第三天如是,第四天亦如是。
到了第五天,我終於問了老趙一個疑慮了很多天的問題,「為什麼咱們伍只有兩個人?」
老趙沉默了很久,才回答我,「因為不是每個人都想做槍兵。」
我理解成,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槍兵。
練槍的人不少,發光的卻不多。
從此我更努力操練,提槍要平,進步要穩,出槍要狠。
兩旬皆如是,三月也如是。
到了第四個月,校場來了一位都督。他立在高台,大聲喊道:「明日大軍開撥,將有大戰,本都督希望你們平日都在用心操練,明日之後,以此滿腔熱血,建功立業!」
都督說完,又傳下令,今日殺豬宰羊,犒賞大家,大家都興奮起來,山呼軍號。
我有些按捺不住的熱血,又有無處隱藏的惶恐。我們還什麼槍法都沒練呢!
我轉頭看著老趙,他面無表情的立著,像一桿長槍。不知怎的,我心中忽的平靜了一些。
操練結束後,隊長將十伍的人聚集在一起,聲音顯得有些沉重:「敵軍的騎兵天下聞名,你們怕不怕?」
「怕個蛋!」我大聲道:「咱們不是騎兵剋星嗎?」
「啪!」老趙突然給了我一巴掌,我捂著臉茫然地看著他。
他漲紅了臉,顯得激動極了:「什麼狗屁剋星?」
他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提起來,「你見過騎兵嗎?你見過騎兵衝鋒的樣子嗎?騎兵是戰爭之王,衝殺起來誰能不死?」
「十個!」他一把放開我,顫抖著伸出手指比了個十,「我們拼了老命,也只能十個換一個!」
「因為十個槍兵就能換一個騎兵的命,那些大人物就覺得值!那些將軍就說槍兵是騎兵的剋星!」老趙捂著臉,緩緩蹲了下來,「克什麼狗屁星啊!」
隊長一直沉默,等老趙發泄完了,才緩聲道:「明日要出一個槍兵方陣,直接參与大戰,每伍出一個人。」
他說完,也不做其他動員,只是掃了我一眼,便徑自離去。
我跟著老趙回到營帳,一路沉默。
相對坐著,老趙忽然開口:「罈子里裝的是誰?」
這麼多天以來,這是老趙第一次主動跟我說話。
我低頭,半晌才道:「我老爹。」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說點什麼,「老爹喜歡趙子龍,所以給我取名叫子龍。我想讓他看到我……白馬銀槍,縱橫無敵!」
說著說著我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
老趙沉默一陣,才開口:「這裡沒有百鳥朝鳳。你每天練的,就是一個槍兵的全部。」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知道為什麼我們只練進步,出槍,收槍,進步,卻沒有撤步嗎?」
他微微仰頭,臉上的刀疤似在顫抖:「因為,戰場上,槍兵後退就是死。面對騎兵,更是如此。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咱們缺少駿馬,養不起太多騎兵,只能用槍兵的命去填。」
「有什麼辦法呢?咱們是吃這口糧的。」老趙站起來,聲音低沉,「所以啊,槍兵一往無前,槍兵永不後退。」
我沉默了一夜。
第二天天亮,我端坐床上,靜靜擦拭一桿長槍。這槍是昨天發下來的,我終於有了自己的長槍,成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槍兵,但我並不開心。
我靜靜等著傳令官的傳喚,等著去我該去的地方,等著赴我該赴的戰場。
從日出到日暮,始終無人來喚我。
天黑的時候,隊長掀開營帳進來,冷冷將一塊腰牌遞給我,「以後你就是柒伍伍長了。」
我陞官了,但我仍不開心。
因為這意味著,老趙死了。
他本可以讓我上陣,但他作為伍長仍先去了。
因為槍兵,永不後退。
他沒有跟我說過什麼大道理,也沒有教過我什麼。
他只是打了我一巴掌,罵了我一頓,然後就死了。
死得簡單,乾脆,悄無聲息,就像柒伍之前的士卒,就像無數無數的槍兵一樣。
我當然沒有流淚,我只是抱著長槍,悵然若失。
隊長離開前說,敵軍騎兵兇狠,明日仍需一個槍兵方陣。每伍,仍出一人。
我沒有了惶恐,也沒有了興奮,我只是沉默點頭。
第二日,天高雲闊。
我持槍站在槍兵方陣之中,我是柒伍伍長,我是一個槍兵。前任伍長叫老趙,我叫葉子龍。罷了,這些不會有人記得。
我持槍沉默在槍兵方陣之中,前面遙遠處,黑壓壓的一片,是敵軍的騎兵。
高頭大馬,不安揚蹄,馬上騎士,目光睥睨。
等了許久,又好像只過了幾息。
不知誰先吹響了衝鋒的號角,不知誰先敲響了戰鬥的鼓點。
騎兵從靜止到狂暴,仿似只在瞬間轉變。
像山崩,像海嘯,像龍捲。
你見過,騎兵衝鋒的樣子嗎?
我握緊了手中的長槍,舉槍!
一點寒芒先至,隨後槍出如龍,對不對?
常山趙子龍,百鳥朝鳳槍,對不對?
不,不對,這不是槍兵。
我的理想好像崩塌了。
但我心中又好像有什麼東西被點燃了,那似乎是一種信仰。
我聽到自己的心臟在狂跳,我聽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燒。
彷彿有個聲音在呼喊,在怒吼。
出槍!前進!出槍!前進!
槍兵一往無前……槍兵,永不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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