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natown,紐約離我最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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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發現,我更喜歡一個人去Chinatown。

上學的時候,從上西區坐上地鐵,再一路向南輾轉來到Chinatown,無非為的是些好吃好玩的,填飽肚子,再提著兩大袋別處買不到的食材,跋涉回家,算是每兩個周末都會做的事。

身在異國,總是對任何帶有祖國記號的事物有著難掩的情感,Chinatown,中國城,唐人街,無論它叫哪一個名字,都似乎理應與自己有一點一脈相承的關係。

從第一次舉頭望見滿街中文的震撼,到現在幾乎對那裡的每一條小巷輕車熟路,我似乎得承認,除了我的胃,我並沒有對這個地方產生應有的情愫,我對Chinatown的感覺,甚至不如曼哈頓中城一座座我叫不出名字的寫字樓,更不如我每天下班都會經不住回頭看一眼的帝國大廈。

這不應該。我向來標榜自己是個愛國的人,如果不算愛國,至少也並不崇洋媚外——然而我對Chinatown毫無情感,甚至越來越覺得,它離我很遠。

我開始在意這種感受,嘗試去理解它產生的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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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從地鐵口出來,隨著擁堵的人潮,看著滿目的方塊字,聽著沿街水果蔬菜攤前小販的叫賣,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這也是我為什麼更願意一個人來這裡的原因——因為這樣的情緒將不被干擾,我似乎是被它推著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走,偶爾路過幾個不忙的小攤時,小販會響亮地喊著「靚仔靚仔」,希望我能停下給她帶來一筆生意。

作為一個不懂粵語的人,在這個廣東話第一,英語第二,普通話第三的小世界裡,縱然身邊圍繞的都是與我相同膚色的人,我仍無可避免地成為了一個外鄉人,許多次,使用普通話溝通未果而最後只能用英語完成交流,以至於在往後的日子裡,我都小心謹慎地使用普通話,盡量不讓對方投來對異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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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Chinatown地鐵站邊上,就有一片運動場地,每到傍晚或周末,這裡就聚滿了來打球的孩子,老人們則坐在一邊的綠地里下棋或者只是聊天。孩子們大多操著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語,他們和父母長輩的溝通也幾乎只用英語,對於出生在這裡的華裔來講,中國,就只是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家罷了,他們知道自己的父輩從那裡來,但對此往往並不感興趣,甚至有些迴避。而坐在一旁的老人們,顫顫巍巍地比劃著拐杖,互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瑣碎的家事,他們的眼神里似乎是滿意和幸福的,也有些人的神色似乎又是複雜的,不知道他們已經開始老化的思維中,對於那個彼岸的國度還有多少留戀。

球場邊是一些居民樓,天熱的時候,很多人就直接把家門半敞開著,有幾個門裡,圍著的是一圈打著膀子的中年人,一邊叫嚷一邊打著牌,路過的時候我好奇地往裡瞟了幾眼,立刻引來不那麼友善的回望,收回眼神的我,快步埋頭走開這裡。

於是我知道,這種「遠」,顯然不是距離上的隔閡,取而代之的,是時空上的錯亂。面對紛亂的街道,中英夾雜的標牌,海鮮攤子前腌臢的污水和魚腥,以及狹隘的通道中走過的行色匆匆的人群,我已經分不清,這是90年代的中國,還是《銀翼殺手》那樣的壞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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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Chinatown遇見鳳姐並不是什麼稀奇事,曾經兩次和鳳姐擦肩而過,她甚至過馬路的時候都舉著書本,也許她說自己博覽群書並不是信口開河,她的身高和長相,在人群中真的不起眼,混跡在碌碌的人流里,就如同另外一些底層移民一樣,分不出你我。因此這種荒誕的畫面,讓我對這裡的疏遠感更加強烈,如果你對一個外國朋友說,這個正在給你做美甲的女人,在中國的twitter上有近500萬的粉絲,她一定覺得你是在開玩笑。一個有著500萬粉絲的公眾人物,為什麼要在美國做最底層的職業,要過一種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生活。

「為什麼要來美國?」我也曾這樣問一個來美十幾年的福建移民,她在韓國人的診所做推拿師,養著兩個孩子,每天工作10幾個小時,都是體力活,也常抱怨老闆給的太少。

她說,她來自福建的一個漁村,所有人都靠打漁為生,這種看天吃飯的生計既充滿危險又無法保證收成,於是在親戚朋友的帶領下,村子裡的人都漸漸移民美國。當然,如你所想,她們的移民途徑只能是湊齊一筆錢,交給蛇頭,然後義無反顧的奔向美利堅。

「不能直接來美國,要坐飛機到墨西哥,然後坐車十幾小時到邊境,帶上乾糧和水,跋涉一兩天的山路和戈壁,然後入境。」她看得出我眼中的驚異和擔心,「不用怕,邊境根本沒有人管,不危險,就是苦。到了美國境內就好了,那邊有人接應,先去南方的幾個州,做做餐廳,五年前我到的紐約。」而後的交談中,我知道她現在的生活算是安定了下來,幾年前她也通過上庭(早年偷渡客洗白的常用手段:上法庭聲稱受到中國政府的迫害而申請政治庇護)而獲得了綠卡和公民,現在的工作雖然辛苦錢少,但加上在壽司店做事的老公的收入,也足夠養活一家四口的基本開銷。

像她這樣的「移民」在Chinatown隨處可見,有的做推拿,有的做餐廳服務員,超市收銀員,廚師,小販,不一而足。正是一個個這樣的他們,築成了Chinatown這個小社會,很多時候,我想我們確實應該感謝如他們一樣的初代中國移民,因為任何的拓荒者都是偉大的,他們暴霜露,斬荊棘,讓紐約如今的50萬華人有了這尺寸之地。

可是,我時常揣測,他們的內心深處,是否真的對這樣一個脫軌的小世界感到滿意,他們會不會偶爾也像我一樣對這裡有不真實和距離感。很多這樣的「移民」們,因為沒有受過什麼教育,英文水平也只停留在你好再見,一輩子幾乎只生活在Chinatown里,更談不上融入美國社會,在這樣一個自治的範圍里生長,老去,死亡。他們的子女們,發現父母的英語如同自己的中文一樣蹩腳時,會不會也會感到迷茫和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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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離開這裡的地鐵時,這種彷徨感還沒有消退,心裡也愈發覺得複雜和悲涼——Chinatown,一個關於故鄉的名字,漸漸成了紐約離我最遠的地方。

(圖片來源於網路,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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