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1

前些天,海躍跟我說,潘曉凌去了螞蟻金服,以後與他業務上會有往來。潘曾是南方周末的名記,「我高中時就經常看她的博客!」

言語間,難掩內心的興奮。

南方周末,幾乎是我們高中唯一的精神食糧,每個周四放學,兜里都會揣著三塊錢,屁顛屁顛地跑到澄中附近的報刊亭,買上一份。一個縣城的青年,透過這份報紙,去了解這個國家。

後來去了暨大念經濟系,卻經常跑去蹭新聞系的課,那時候老范是院長,以此總能請到不少南周的名記來做講演,傅劍鋒來講過新聞專業主義在中國的處境,郭光東來講深度報道的操作手法,吳蔚來講過新媒體業務。讀其文,想見其為人。

那時候寧願曠課,講演也要一場不落。

後來,越來越多人在討論紙媒會不會消失,後來,出了些公開又不能提及的事情,後來,互聯網公司在各個領域攻城略地,有些人離開了,或者說,這種離開一直在進行。

2

有的人去了其他公司。

寫出神作《系統》的曹筠武去了聚美優品,眯著眼睛的傅劍鋒去了騰訊,朱紅軍,潘曉凌去了螞蟻金服,戴著黑框眼鏡的郭光東去了餓了么,林楚方去了今日頭條。

章敬平去了陌陌,伍小峰去了萬達,李海鵬去了《時尚先生》,朱德付去了阿里巴巴,朱先生曾操作過建國以來,歷時最長的一樁新聞報道劉秋海事件,前後跨度6年。

有的人選擇了創業。

負責南周新媒體業務的吳蔚,拿了真格基金和IDG的投資,做了美麗閱讀的項目,有一款APP,叫《給孩子的詩》,應該有朋友用過。連清川創辦了一道,鄧科做了智谷趨勢,陳新焱創辦了十點讀書,李甬弄了猿題庫。

有的人選擇去讀書,比如寫出不少實驗性報道的方可成。

有的人進了監獄,比如沈灝。

有的人死了,比如審讀員曾禮先生,資深調查記者朝格圖。

3

章詒和在《往事並不如煙》裡面寫到這樣一個片段。

張伯駒是著名票友,他對章說,余叔岩、楊小樓、程繼先、王鳳卿等名家死後,京劇可謂「至此下了一坡又一坡」章詒和問之,死了幾個名演員,就能讓京劇滑向下坡?張口氣堅決地告訴她,是的,中國戲曲靠的就是角兒。

這些記者,就是支撐起南方周末門面的角兒。他們讓這份報紙成為中國最有影響力的媒體之一。14年前,陳菊紅在一篇告別文寫道:那些金子一樣的日子,閃亮得讓人不敢相信。

南周的報道常有爭議,但許多人喜歡南周,其實無關左右,只是因為欣賞有這群滿懷理想,又秉承專業主義的記者,只是因為這份報紙的審慎和務實,不輕易下結論,從普通人的視角,去嘗試解讀這個國家的處境和變化。

有人說:南周的魅力在於,她只是將一個故事娓娓道來,很少有引導性質的詞語在文字中出現。混跡過當下中國媒體業的大概都知道,單純的講個真實的故事,或許比寫一篇新聞稿更難。

當年南周報道莆田的坑錢游醫,有人打電話威脅要炸了南方報系的大樓,江藝平回道:炸吧,大樓已買了保險。

記者的使命是什麼?沃爾特·李普曼這段話或許能說明一二。

我們以由表及裡、由近及遠的探求為己任,我們去推敲、去歸納、去想像和推測內部正在發生什麼事情,它的昨天意味著什麼,明天又可能意味著什麼。在這裡,我們所做的只是每個主權公民應該做的事情,只不過其他人沒有時間和興趣來做罷了。

4

我已經很久沒看南方周末了。

但是每個周末,還是會在圖書館窩上一天,把以前南周的經典報道翻出來看看,翻翻以前寫了十幾本的讀報筆記。就像手機的歌單都是像《愛的代價》這樣的老歌,然後像個老憤青一樣,覺得現在的新歌都很差勁。

無論是碎片化閱讀,還是泛娛樂化,都是一種選擇。所以十篇深度報道也抵不上一篇十萬加,所以記者離開,演員登台。甚至有一天南周這份報紙也會消失。

但慶幸的是,這些記者雖然離開了,但在南周生涯里所看到的,所受的素養,就像一顆種子,會一直生長。有人說:告別南方,卻不告別理想。陳菊紅女士很早離開南周,去了騰訊,後來騰訊網出了兩檔欄目:《中國人的一天》和《活著》,初次見到,真有偶遇老友之感。

我記得四年前,第一次到廣州,經過南方報業大廈,在公車上,老遠就望見南方周末深紅色的招牌,下面一行小字,寫著:在這裡,讀懂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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