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東京坐錯車

東京羽田機場一下飛機，我就坐錯車了。

按照查好的時間，20分鐘後，地鐵車窗外就應該是燈火璀璨的大城市，要麼，也該是黑沉的隧道與飛過的廣告了。結果，窗外是這樣的：

？？

這畫風不對呀，怎麼越來越荒郊野外了？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到哪去？

還好，外事不決用谷歌。

谷歌地圖說，我已經來到了傳說中灌籃高手湘北隊的神奈川縣，跟原本要去的東京市中心，完全是兩個方向好嗎！

教練，我走錯地方了，我真不是來打籃球的……

為什麼，我明明就在正確的站台坐車了呀？

趕緊下了車，在反方向的站台等車，看著日本地鐵的信息欄，我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

中國的地鐵站，通常是這樣的：

在我們的心目中，似乎地鐵就是一個來回穿梭的玩意兒。一個站台的每趟車是一樣的，錯過了就等下一趟，不必擔心坐錯車。

然而，日本的地鐵站台是這樣的：

這是我坐錯下車的站台。然而並不能立刻坐反方向的下一趟車回去，因為在同個站台上，會路過很多不同的車。雖然都叫做「京急本線」，但是有開往羽田空港、品川等不同的終點站方向，另外有一條開往成田機場的「成田快線」也經停這個站台。

如果蒙頭上了反方向的車，或許又會去到神馬奇奇怪怪的地方……

還好，車輛時刻表很強大，精確到了分鐘，每輛經過的時刻都是一分不差，所以即使不懂日語，按照時間也能上到正確的車。而且，日本谷歌地圖會自動根據時間調整乘車路線的搜索結果，實在強大。

我之前的錯誤就在於，現在坐車，卻用了幾個小時前搜索到的路線……

上了車，又發現新的神奇之處。

這張路線圖裡，用四種顏色區分了普通（每站都停）、急行（兩站停）、特急（四站停）、快特（樞紐站停）。小白點是該線上經停的站。要是去一些小站，就不能坐快線。

只是一條地鐵線，卻通過調整經停狀況，使同樣行駛速度的車次有了不同的效果：2個不同的終點站、4個不同速度的車次，疊加起來至少有8種車！想像一下北京地鐵1號線里開著8種車！

再算上東京好幾十條地鐵線……

不要說遊客了，即使是東京人，離開了導航和列車時刻表，也是幾乎走不通的……

而且，這一片讓人眼花繚亂的東京市區地鐵，又只是整個東京大都市區的一部分而已：

身為遊客，我只想說：

嘆

為

觀

止

但我是城市規劃工作者，是專業人士，觀完還不能止，還得聊聊觀後感：

首先，東京龐大的軌道交通系統非常有效，超過七成的東京人出行用地鐵，家裡有車都不常開，因為地鐵太高效了。它是現代城市管理技術的巔峰，向管理要效益的典範。想像一下，如此精細瑣碎的安排，假如一兩趟車出了故障，估計大半個系統都要癱瘓，技術不到位還真不敢這麼極限。

其次，「地鐵」和「火車」，在我們眼裡一直是獨立的兩個概念，還開發出了「城鐵」、「輕軌」、「城際鐵路」等不同的稱呼。但日本人可不這麼看，他們眼裡凡是在軌道上跑的都應該歸在一類、互相接駁。東京不管是地鐵還是火車，主要都是由同一個公司運營的（日本鐵道公司，Japan Railway Company，JR， 又：關於此點，在文章發布後有較大爭議，詳見評論區，暫時存疑擱置待詢問更專業人士），業務整合在一起，因此火車與地鐵接駁得非常好。在這樣的大框架下，其他的地方公司與私企再加入進來。

中國的火車歸鐵路總公司建，地鐵則歸各城市建。最近想要開展的城際鐵路建設，還不清楚歸誰管。多頭管理之下，很容易造成高鐵修到了，地鐵卻沒設站的情況；或者接駁不到位，旅客要上山下坡。當然，中國的國土尺度遠遠大於日本，要梳理清楚層級，工作還很龐大。其實在一個月前，發改委剛剛發布了《中長期鐵路網規劃》，試圖全國通盤考慮軌道交通系統，任重而道遠。

第三，地鐵可以分岔，可以多條道行車，也可以跑上地面。歷史上，地面開的火車當然比地下開的地鐵先出現。中國鐵路建設得晚，我們熟悉的都是長途大火車站。而西方國家鐵路建的早，有大量的城內、城郊之間的短途軌道線路，也有很多小火車站。這些軌道的格局和鐵路是一樣的：可以分岔、可以多條道運行、甚至快車超慢車。長途鐵路和短途鐵路夾雜融合、方便接駁。

Providence只是紐約和波士頓中間的一座小城市，在1835年的時候鐵路已經修成了這個樣子，那時中國處於還鴉片戰爭前的清朝。現在這片地區成了一個小公園，鐵橋依舊，看看君經常跑步路過。

地鐵，也就是地下鐵路，是在短途鐵路的基礎上，因為後來隨著地價上升，地面修不通了，局部軌道埋入地下才發展出來的。我們斷章取義學會了所謂「全地下運行」的地鐵，並且以為這是一種先進的、全新的事物，卻因此失去了它本來具有的靈活性和接駁性，變成了獨立運行的穿梭車。

短途鐵路是面，而地鐵是點。中國的軌道建設正在還歷史的欠賬，建了長途鐵路而沒完善短途鐵路的欠賬，卻把注意力過分放在了狹義的「地鐵」上。

中國的土地公有制，提供了鐵路用地供應和徵收的便利，其實很有利於把地面的軌道修通。比在西方的土地私有制下要容易。那麼寬的高速路都修了，鐵路軌道其實要窄得多。只是過去總想著要深挖地下、耗資上億，短途鐵路反而建得很慢。其實多修修地面軌道，不但便宜，還可以建出多條軌道，提供各種車次、車速的靈活性。

咦？好像不知不覺，又在替擴大內需想點子。

最後

看看君前陣子在波士頓旅行，看著同一條地鐵四個方向的分岔……

又坐錯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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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自攝、網路、JR、EDWARD J. OZ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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