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起輦谷，成吉思汗及蒙元皇帝陵
對蒙古歷史有興趣的人，基本上都會去翻幾本書，比如《元史》，《史集》，《蒙古秘史》（後來也叫《元朝秘史》），《蒙古黃金史綱》，《蒙古源流》等。這裡對這幾本書的成書時間做了一下歸納，並和成吉思汗的死亡時間做了一下對照。
成吉思汗的死亡時間：1227年8月25日
《蒙古源流》：一般認為成書於17世紀，由當時的蒙古貴族呈進給乾隆皇帝的，鑒於此書的成書時間距離成吉思汗的死亡時間很遠，以及當時蒙古貴族此舉的背景，有些學者認為此書裡面的一些記載的可信度不高。類似的，《黃金史綱》也成書於17世紀，作者不詳。
《蒙古秘史》：學者普遍認為，該書成書於約1228年，這個時間距離成吉思汗的死亡時間最近。理論上講這本書記載的資料的可信度應該最高。《蒙古秘史》最早只有蒙文版本（因為這本書最早只限於蒙元皇室閱讀）。元大都被攻破時，元順帝忘記帶走了，所以這本書後來被朱元璋找到了。朱元璋後來出於培養蒙文翻譯的目的，找了一些通曉蒙文的色目人，編寫了一本漢蒙翻譯教材，叫做《華夷譯語》。這本書以及後來的《元朝秘史》都是按照以漢字作為標音符號的方式來標註蒙文的形式寫成的。於是《蒙古秘史》有了漢語版本，叫做《元朝秘史》。即便是漢語版的《元朝秘史》100%忠實於蒙語版的《蒙古秘史》（這是不可能的，《元朝秘史》採取的是漢字標音＋意譯的方式），也很難根據其中的地名去還原其蒙文的名字。
雖然蒙語版的《蒙古秘史》不見了，但是，元朝皇室曾經把《金冊》（也就是《蒙古秘史》）頒給了伊利汗國（四大汗國之一）。後來另外一部偉大的著作《史集》在編寫其中的蒙古部分時，就是以《金冊》為參考的，所以《史集》中的蒙古部分被認為具有很高的價值。（可惜的是《金冊》後來也丟了）《史集》成書於1300-1310年之間，距離成吉思汗死亡時間也是相當的近。
根據《史集》記載，成吉思汗和其後繼者所有的蒙元大汗都葬在了一座叫「不爾罕。合勒敦」的山中。那麼這座山在哪裡呢？《史集》列舉了從這座山流出的幾條河流的名字。
根據學者對這些河流的研究，認為這些河流都發源於蒙古國的大肯特山。
但是，疑問到此並沒有得到解決。很多人仍然在質疑這個結論。其中很大的一個理由是成吉思汗的死亡地點。這個地點有兩種說法，一說是在寧夏南部的六盤山，還有一種說法是在靈州。當時蒙古大軍正在圍困西夏國。成吉思汗死於1227年8月25日。如果按照上面的說法，成吉思汗後來葬在了大肯特山的起輦谷，那麼就是說屍體後來從寧夏的六盤山運到了起輦谷。按照一般的邏輯，在那個季節（8月的寧夏），走如此之遠的路（確實很遠，大家可以自行谷歌地圖）是不太可能的，屍體更大的可能是就近下葬了。如果是這樣，那麼前面關於起輦谷在外蒙的推斷就不能成立了，至少成吉思汗的屍體不會在起輦谷。即便是說起輦谷里埋葬的可能是成吉思汗的衣冠冢，也很難成立，因為眾所周知他的衣冠冢在今天的鄂爾多斯。
類似的，我認為說元順帝（蒙元的最後一位大汗）葬在起輦谷的可能性也很小。根據《元史》記載：
至正三十年四月二十八日（1370年5月23日），元惠宗因痢疾去世於應昌，皇太子愛猷識理答臘在應昌繼承皇位，是為元昭宗，並次年改元宣光。至正三十年五月十六日（1370年6月10日），明軍將領李文忠攻克應昌，元昭宗逃往和林，身邊僅有一小股隨從陪同，他的眾多妃子以及兒子買的里八剌被明軍俘虜，還有五萬餘元軍投降明軍。
應昌城的位置大概在今天內蒙古的赤峰市。元惠宗（也就是元順帝）1370年5月23日死在這裡，他的兒子繼位，還沒有坐穩，就又被李文忠在同一年的6月10日趕出了應昌。大家可以計算一下，從5月23日到6月10日，如何把元順帝的屍體送到一千多公里以外的起輦谷。
回過頭來再說說鄂爾多斯。至今有相當一部分學者傾向於認為起輦谷距離鄂爾多斯不遠。可以作為佐證的一個史料來源於清代張穆《蒙古游牧記》。作者轉述一個當時對蒙古掌故十分熟悉的貝子的話，認為成吉思汗墓地在「斡特克」，也就是現在的鄂爾多斯附近。現在的鄂爾多斯確實有一座成吉思汗陵。據說當年文革期間，裝有成吉思汗遺物的銀棺曾經被打開過，裡面有一張成吉思汗的畫像和一個枕頭。至於枕頭裡有什麼則眾說紛紜。
很多學者堅信起輦谷位於鄂爾多斯附近的一個很重要的理由是八白室。八白室，起初是八座白色的帳篷，相當於漢族皇族的太廟，是蒙古族祭奠祖先的地方。這裡面有一個很容易產生誤解的地方，八白室相當於太廟，也就是靈堂。那麼屍體也會在太廟停放嗎？當然不是，太廟只是後人祭奠祖先的地方。歷史記載，八白室幾經遷移，最終定在了現在的鄂爾多斯。也就是說，現在鄂爾多斯的成吉思汗陵，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成吉思汗八白室，它只是一個祭奠成吉思汗的地方。
那麼，蒙元皇帝死後，屍體從首都運回大肯特山的可能性有多大呢。這需要考慮兩個問題，一個問題就是忽必烈成立元朝以後，在蒙古老家那邊是否還有相當的居民居住。因為如果起輦谷在那邊，就需要有人固定在那邊守靈和守衛，蒙元皇帝一直對起輦谷的位置語焉不詳極力掩飾，恰恰說明了其對於祖先墓地的重視，既然如此，就不可能不派有專人守護和祭奠，甚至成立專門的機構進行管理。此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考慮到當時的交通工具，從首都運送屍體到蒙古老家是如何實現的。
先說第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涉及到從鐵木真／成吉思汗時代起，蒙古人從號稱」三河之源「的祖興之地，逐步遷移到中原內地的過程。在鐵木真／成吉思汗時代，當時蒙古部落還處於完全的游牧民族狀態，也就是居無定所，當然也就不會有一個固定的政治中心。一般認為，成吉思汗時代的政治中心在曲雕阿蘭，大概的位置在今天蒙古國的肯特省。曲雕阿蘭當時不是一個城市，而是一個部落聚集地。據說後來成吉思汗的一個大斡耳朵就在這裡。後來的繼任者窩闊台就是在這裡繼位。在哈拉和林建立之前，這裡應該是蒙古族進入中原的起點。
窩闊台繼位後，在哈拉和林建立了另外一個政治中心。與曲雕阿蘭不同，哈拉和林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固定的城鎮。從窩闊台，到蒙哥時代，哈拉和林都是當時蒙古帝國的政治中心。哈拉和林的位置在今天蒙古前杭愛省的西北角。
蒙哥死後，他的兩個弟弟忽必烈和阿里不哥打的不亦樂乎，忽必烈另起爐灶，在開平也就是後來的元上都繼承汗位，阿里不哥在哈拉和林繼承汗位。戰爭的結果是阿里不哥失敗，於是忽必烈就把蒙古帝國的行政中心從哈拉和林又遷到了開平，也就是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正藍旗境內。很多人只知道元大都，對元上都了解不多。和國人相反，國外的學者對元上都了解的更多，這要歸功於馬可波羅和柯勒律治。馬可波羅有一本眾所周知的《馬可波羅遊記》，其中把元上都吹成了世外桃源（Xanadu），柯勒律治後來讀過以後，情不自禁寫下了他著名的浪漫主義詩篇「忽必烈汗」，也是把元上都吹的一塌糊塗。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這首長詩讀一讀。
寫到這裡，從成吉思汗起，到忽必烈時代，蒙古族從草原一步一步遷移到中原的脈絡已經很清楚了，那就是從曲雕阿蘭／大斡耳朵，到哈拉和林，再到開平／元上都，元大都。很多人可能認為蒙元皇帝一直都在元大都也就是北京呆著，其實不然，在春夏之際，蒙元皇帝會在元上都避暑，只有在天氣轉冷之後才會回到元大都，也就是說，元朝和明朝都是兩都制。
還有一點需要澄清，就是忽必烈定都中原以後，作為大斡耳朵的所在地的曲雕阿蘭是不是就沒人住了，不是的。據元史專家陳得芝先生考證，在元文宗時，曲雕阿蘭仍然有約十萬人口左右。（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去查《元史.文宗本紀》至順二年的記載）。事實上，歷任蒙古大汗對成吉思汗時期保留下來的四大斡耳朵都非常的重視，誰擁有四大斡耳朵，誰就是成吉思汗承認的蒙古大汗。所以歷代蒙古大汗，都把四大斡耳朵所在的地區牢牢的控制著。反倒是窩闊台時代建立的哈拉和林在忽必烈時代就已經因為戰火變的滿目蒼夷了，哈拉和林後來之所以徹底荒廢的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那個地方的糧食需要從中原地區源源不斷的輸送才能保證城鎮的正常運轉。當年忽必烈打敗阿里不哥的一個重大的舉措，就是斷了哈拉和林的糧道，可見哈拉和林對糧食的依賴程度。
綜上所述，我認為在運送死了的蒙元皇帝的屍體去起輦谷（假設在肯特山附近）這件事上，至少在地理人文方面是可能的。因為四大斡耳朵一直掌握在元朝手裡（基本上四大斡耳朵都在嶺北行省，並不在同時並存的四大汗國手裡），也就是說，至少交通線是暢通的。最後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解決屍體運輸問題，即便是從元大都到大斡耳朵附近的肯特山／起輦谷，也有相當長的距離。對於這個問題，我個人覺得可以把八白室做一個加強版來理解。也就是說，人死以後，屍體可能就近掩埋，只是把死者生前穿戴的衣服，用過的器物等放到銀棺里（參考成吉思汗的銀棺，據說裡面放了附有其最後一口氣的駝毛，衣物等），然後需要做的就是把銀棺派人送到起輦谷安葬。這樣就不需要考慮屍體的保存問題。
這樣設想的理由是，第一，很有可能成吉思汗死後就是這樣處理的，不然很難解釋1屍體如何從六盤山運到外蒙古肯特山，2為什麼後代蒙古人都極其重視位於鄂爾多斯的八白室。第二，祭奠先人不一定非要去墓前祭奠，可以去靈堂／八白室。第三，蒙古習俗認為，人死了以後，靈魂和屍體就分開了，這也是為什麼蒙古舊俗是天葬。
最後做幾點說明，首先「成吉思汗」的說法是不準確的，蒙語中，汗是王，只有可汗才是皇帝，所以對於成吉思汗正確的稱呼是成吉思皇帝。成吉思汗只是約定俗成的叫法。其次，我個人認為找到起輦谷的可能性很低，因為當時實行的是密葬，不封不樹，沒有任何標記留下來。第三，我不認為所有的蒙元大汗都葬在了那裡，元朝一共不到100年歷史，除了忽必烈外，剩下所有的皇帝的執政時間都很短，多則10幾年，少則不到1年，且大多數元朝皇帝很可能都不是正常死亡，在如此混亂的年代，很難想像他們的後繼者會依據祖制費時費力的把他們的前任送回到家族墓地，即便是形式上的銀棺。
未完，後續部分請參看成吉思汗死亡地點新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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