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點-世界的盡頭
有一種抑制不住的喜悅和悲傷,
有一種強烈的宿命感,彷彿可以看到宇宙的初生和必然的死亡。帶著朋友未出生孩子的B超圖片在南極點留影。回來整理和分發照片的時候才得知我們的一位嚮導(上圖)在回到開普敦後不久死於一次意外事故。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地方,也是離生命最近的地方。體驗大自然的博大和人的渺小,懂得什麼是敬畏,什麼是無常,什麼是永恆。這是這個星球上最純凈的地方,沒有之一, 所有踏上這片陸地的人都必須提前消毒,所有的水域不允許下水游泳,所有的動物都禁止觸碰,在這裡沒有比人類的病菌和貪婪更可怕的東西。 然而人類在這裡又是如此的渺小,即使我們極盡所能,全副武裝,在她的面前依然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大自然只需動動小指頭,就可以讓你即刻消失;在這裡,我們逐漸習慣了一切的計劃都不靠譜,因為我們的飛行、起降、任何的活動都必須聽從老天的安排,而且不需解釋,沒有理由。逐漸習慣24小時的白天,等待一種叫做「Katabatic」的狂風每天準時到來;這裡的冰蓋可以厚達4000米,這裡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陸,這個星球上70%的淡水在這裡凝固,但卻又是這個星球上最乾旱的大陸;這裡有地球上最寒冷、風最大的地方;天荒地老有多老?人類所有的文明史在這個尺度里只是轉瞬;文明世界又有多文明?這裡是你地圖以外的地方,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有多大——南極大陸的面積裝下中國和整個印巴次大陸都綽綽有餘。
即使我們可以歷盡千難萬險穿越整個白色的沙漠到達彼岸,捧起的依然是南大洋的水,即使我們在它的時空尺度里只是夜空中的流星,但我們卻可以在這樣極致的寧靜和孤獨中看到自己,唯有心靈的自由是無限的。你可以不被感動,你可以不心懷敬畏,你也可以聽不到那種寧靜,但大自然就是那樣地接納了你,用那樣的空白告訴你:一切皆可放下。如何到達南緯90度,世界的盡頭?
只有一種方法:坐!飛!機!
我希望永遠只有這一種方法,因為這是人類在這個星球上最後的一片凈土,真的不想看到某天這片冰雪大陸上到處是打著剪刀手照相的人。根據IAATO(南極旅遊組織)的數據,2015-2016南極旅行季全球總共有38487人次去南極旅遊,其中只有1.1%的人進入南極內陸,而這1.1%裡面又只有極少數的人到達南緯90度南極點。 那麼其它那98.9%的人呢?他們都坐船去了南極,其中絕大部分連南極圈也沒有進!(從南極條約來講,南緯60度以南就可以算南極地區了)。除非你是科考、國家行為,除非你是頂尖的探險家,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坐船是肯定進不了南極內陸的!坐船是肯定進不了南極內陸的!坐船是肯定進不了南極內陸的!這是這個星球上上最昂貴的旅行,沒有之一 !憑什麼?
1. 非商業航班,這就是說不是你在網上訂上機票就能去的;2. 極其遙遠,這個馬上後面就掃盲;3. 物流成本極其昂貴,原因看以上兩點;
4. 除了坐飛機,沒有其它辦法。馬上來掃一下南極的地理盲:
* 南極大陸面積1424.5萬平方公里,這是一個什麼概念?做了個圖比較清楚:* 我們坐船能去神馬地方?借用後面的行程圖看一下:也就是說,假如南極是中國的話,坐船去只能去到南沙群島和海南島,而南極點還遠在比烏魯木齊還遠的地方!* 中國的第一個南極科考站長城站位於南極半島的「尾巴」尖上,那裡可是連南緯66度的南極圈都還沒進哦。* 上述南極大陸的面積並未包含永久海冰的面積,南極實際的樣子其實是上圖這樣的。也就說是除了南極半島的一些地方,你能坐船到達的地方離開真正的南極海岸還很遠。* 或許讓你知道更多還會進一步顛覆你對南極的認識:南極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陸,世界上最乾旱的大陸;世界上風最大、最冷的地方!是至今還沒有人類永久居住的地方,它是這個星球上最遙遠的地方,真的沒有之一!
這就意味著:在這片神奇的大陸上,任何東西都是 最! 極! 致! 的!
惡補完最基本的南極地理知識,說說怎麼飛進去:
先說一條從智利蓬塔阿雷納斯往返南極半島喬治王島的航班。
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它歸到「坐飛機去南極」的行列。經過2小時的飛行,這個航班降落在智利Frei科考站的簡易機場上,在此換乘巡遊船繼續後續行程。其實這條航線只是讓不願意受西風帶折磨的遊客度過了德雷克海峽。世界上只有兩家公司運營著定期的、真正的飛入南極內陸,可以到達南極點的行程:
White Desert 白色沙漠英國公司,飛南非開普敦-東南極NOVO冰跑道(5小時),從NOVO飛往地理南極點(約7-8小時)、毛德皇后地的帝企鵝領地(約2.5小時)等各處。 上面這張圖有點老,還是我2005年飛的。如今他們的營地挪到了Union Glacier,不過離得不遠。
ALE:美國公司,飛智利蓬塔阿雷納斯-西南極聯合冰川營地(4.5小時),從聯合冰川營地飛往地理南極點(約4-5小時)、南極最高峰文森峰(Branscomb Glacier)、龍尼冰架的帝企鵝領地(約4小時)。
兩條航線的相同點:相同的是這兩家公司的往返南極航線均使用俄制伊爾76運輸機(就是戴著大蘑菇飛過天安門的空警2000的機型),內陸段的飛行一般使用Basler(DC3)或者雙水獺固定翼飛機(詳見後文)。兩家的價格也相差無幾。兩條航線的區別:
從南非出發的White Desert 白色沙漠(上圖) 更追求舒適和非探險類的客人。營地坐落於南極內陸寶貴的岩石地帶,有很好的食宿條件,對於南極這麼個極致的地方來說,簡直可以用奢侈來形容。有些專業的探險者也會因為地理上的便利選擇此條線路進入南極,探險行動包括在Orvin Fjella山脈的大岩壁攀登,僅用人力到達極點/東西貫穿南極大陸要比在西南極難得多。從南美出發的ALE和他們的聯合冰川營地運營的時間更久(上圖),營地坐落於白色的冰川上面,認真探險的氛圍更濃一些,營地設施條件要簡陋一些。但聯合營地距離南極點,特別是南極最高峰文森峰的距離更近。因此ALE更傾向於適合以探險為目的的群體,探險行動包括攀登文森峰、行走最後一度到達極點、橫貫西南極大陸(經常被用到的一條線路是從西海岸穿過極點到達羅斯冰架附近的美國麥克默多站,此條線路的後半程也是阿蒙森和斯科特當年首次到達南極點的線路)南極內陸的主要旅行活動:適合於南極大陸上所有你能想得出的活動,從坐著飛機到達極點,去看帝企鵝(是全球17種企鵝中最大,最高貴,也是唯一只在南極大陸的冬季繁殖的企鵝,在海島上極其少見,注意王企鵝和帝企鵝的差別),直到徒步/滑雪/風箏穿越最後一度到橫穿整個南極大陸。風箏滑雪是穿越極地冰原(南北極、格陵蘭)的利器,對於我這樣學過風箏衝浪的人來說,上手很快(雪地風箏和衝浪風箏不一樣,但操縱方法相同)
徒步最後一度到達南極點,拖著一個30公斤的雪橇,踩著滑雪板,用5-8天,每天8小時的孤獨行走跨越111公里的白色荒原。當你把遠處出現的小黑點漸漸變成巨大的阿蒙森-斯科特站(南極點)的時候,你的人生已經不一樣了。滑雪橫穿南極大陸。有越來越多的人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橫穿南極大陸,最常見的遠征當然是不依靠任何機械動力的方式。第一個穿越南極大陸的中國人是秦大河,1989-1990年他和另外5人組成的國際團隊用使用狗拉雪橇從南極半島頂端出發,220天穿越5968公里到達前蘇聯和平站。這基本是南極大陸穿越線路中最長的,也是人類首次不藉助機械穿越南極大陸的記錄。秦大河2003年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2000年擔任中國氣象局局長。1994年4月,根據南極條約組織的規定,所有的狗都退出了南極,以保護南極的生物多樣性。攀登南極的大岩壁,然後再來一個Base jump,這個酷...順帶說說一個極地旅行的注意事項:中國消費者總是習慣第一時間懷疑商家的誠信,習慣於找各種「關係」鑽便宜的空子,其實這點在西方主導的旅遊行業里並不好用。他們尊重的信條是「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一般會有很透明的價格體系和上下游價值鏈條,做好的規矩不會自己去破壞。這點似乎是很多中國人嘲笑他們「傻」的地方,但笑他們的人或許並沒有看到他們因此建立起來的商業互信和因此而降低的交易成本。除了產品和服務在個性化上的不同,消費者幾乎不用去花費大量精力去調查價格和品質。 和絕大部分旅行行程不同,因為特別的氣候和地理環境,飛往南極內陸的行程一般會有多達7/8家公司合作提供服務,他們在各自領域裡都極其專業,包括中國國內的工作團隊(比如White Desert 白色沙漠在北京有辦事處,ALE目前在國內有多家專業的代理機構)、在南美/南非提供旅行服務的公司(因為各種不確定因素,需要酒店、機票、行程都是可隨時迅速變更的,他們往往和嚮導機構有很緊密的關係)、專業的保險機構(非常規目的地、非商業航班、探險活動,這個在國內基本沒有)、出入段和內陸段不同的專業飛行團隊(需要特別的資質和極深的資歷)、在南極的營地服務(地球上最奢侈的服務莫過於此)、專業探險嚮導團隊(放哪個國家都是這個行業的大牛)等等。 從花費上看,雖然你得到的是一個總體的花費,但一般你可以清楚地知道這些錢都花在哪些環節上。如果能像專業的探險者那樣搞定全部環節的話,你可以少花一些錢,但事實證明,你省錢的效率會比職業干這些事情的人和機構低很多。因此選擇和相信你的組團服務者,並和他們建立信任,直率地告訴他們你的需要和意見,是你最好的選擇。我們的行程對於普通人來講我們選擇的是White Desert 白色沙漠的線路,雖然那裡沒有五星級酒店的服務,甚至在狂風和零下30度的夜晚,躺在冰冷的「床」上你能看到的只有依舊燦爛的太陽;雖然那裡沒有電視,沒有手機信號,沒有WIFI,甚至依靠衛星運行的電話和EMAIL都停留在80年代中期的水平;雖然這是世界上最遙遠,最寒冷,最荒涼的地方;
但這都不妨礙它成為一生中最奢侈的一次旅行。
先來一張企鵝的吧,不過這不是南極的企鵝,而是南非的企鵝哦。去好望角的路上一定不會錯過的。還有比這更牛的登機櫃檯了嗎?在盛夏的開普敦國際機場,撞見一群拖著大堆馱包,穿著專業的戶外服裝,背著羽絨衣和巴芬靴(極地靴)的人回頭率是百分百的。開普敦陽光下的伊爾76。拉風的外觀,信心滿滿的動力,布滿管線的內艙,震耳欲聾,飛起來卻很溫柔,感覺一個巨人優雅地跳著華爾茲,這就是我們往返南極內陸的座機-伊爾76。不論從阿根廷的蓬塔還是南非開普敦飛南極,用的都是這款前蘇聯在1971年首飛的大型運輸機,我想原因就在於它針對極地低溫和非正常機場/跑道的設計。或許很多人聽起來很陌生,但一說起北京閱兵飛過天安門的空警2000肯定無人不知,一樣的機型改裝的哦。2005年飛南極的伊爾76還是靠兩邊艙壁坐,中間堆貨的,這次更像商業航班了:只不過座椅是鄉間長途車水平的,還有兩個廣場上用的那種移動廁所。後屁股能打開開進坦克,艙頂上有吊裝用的行車,機頭大玻璃罩子後面,上層是駕駛艙,下層是導航艙。我們就和一幫科學家、工作人員、一堆巨大的貨物一起塞進這巨人的腹中,儘管必須戴耳塞,儘管堅硬而不舒服,這都不能阻止這個世界上最奢華的旅行開始了...這是機艙內部。這裡的cabin crew 可都是多面手,從架舷梯、加油到端茶送水什麼都干。漢堡、糖果、巧克力、熱巧克力...5個小時中不斷在給我們吃東西。按操作團隊的標準,一個成年人一天需要大約1800卡路里,但在南極是3000!這就開始了...事實證明,雖然不說,但我們的南極嚮導知道每一餐的卡路里,為此甚至為我們提供的路餐都是他們定製的。對於俄羅斯機組而言,駕馭這樣一個龐然大物自信而充滿了自豪感。和他們負責通訊的機務聊天,他證實了我關於為何選用這樣一個老機型的疑問,答案只有一個:在極端環境下高度的可靠性。感覺伊爾76的起降舒適感要遠高於作為商業航班的圖154。如果沒有眼前的大屏幕,幾乎感覺不到它的離地和接地。機艏下層的工作空間,看到架在下面舷窗上的攝像機了嗎?那就是我們艙外圖像的來源。從開普敦聽著痛仰樂隊的「一路向南」,飛行5個小時後降落在東南極的NOVO冰跑道上(露一小臉哈)
威武的伊爾76,等回來的時候已經不感覺什麼了,因為幾乎這裡所有的事情都是世界上最威武的。去南極點,沒有什麼東西是不極致的。在之後的行程中,我們多次來到這個「機場」,其實大家都把它叫做「Runway」而非「Airport」,因為它實在不能被稱作為一個「機場」了。一條跑道,一些被稱作為「Module」的集裝箱組成的管理團隊。但俄羅斯人的跑道食堂的美食卻是可以極其嚮往的,每次都要進去喝一大碗濃湯,吃個大魚排,最後還不能忘記從大桶的什錦堅果里抓一把放在口袋裡。南極內陸的飛行起降基本都要依靠目視,因此對於飛行情報的要求很高。好在那邊有的是科考站和寂寞的科學家,他們可以提供從天氣到臭氧厚薄的一系列數據。但對於我們來說,我們只能計劃用10天時間確保能在那裡完成兩件事情:飛往南極點和帝企鵝領地。一次起飛的決定必須根據起飛、加油、降落這三個地點的天氣預報和跑道狀況做出。大本營的晴空萬里,但飛行團隊告訴你不能飛的情況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就算有那麼多專業的科學家和保障團隊,南極大陸瞬息萬變的天氣也能讓已經加速上跑道的飛機立刻折回。大輪胎3.0的HILUX是我們在營地附近最常用的交通工具。很多人問這樣的雪地車多少錢一輛。嚮導說:所有物資從開普敦運到這裡都是30歐元每公斤。注意所有的物資不單單是運過來,還有運回去的費用哦。我們在南極內陸的營地生活開始了。我們把所有營地的房子稱作「Pod」豆莢小屋。整個營地一共由10個Pod組成,除了6個每個可以容納2人住宿的Pod外,還有4個大Pod,分別是衛生間/浴室、廚房、餐廳、Lounge。因此這個地方每次最多只能接待12個人。在極晝的夕陽下,整個營地彷彿是在月球上。作為人類的最後一片凈土,南極條約及其周邊規範對所有南極的行為設定了極其苛刻的環保要求。真正要做到「除了腳印什麼都不留下,除了記憶什麼都不帶走」,這點我真的要為同胞們捏一把汗。所有的(是所有的)個人物品必須經過2次檢查,以確保你能安全地對待自己,也對極地環境安全;在飛往南極的機艙門口,每個人的鞋底、登山杖等接觸地面的地方必須消毒,對於南極這樣一個地方來說,外來的病菌和生物是最可怕的;
營地是不能洗衣服的,因此每個人都必須嚴格按照個人裝備列表準備自己的衣物(比如每天一雙襪子什麼的);排泄物和廢棄物中,除了尿液可以留下外,其餘的都必須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因此在南極大陸的任何地方上廁所,你必須遵從「乾濕」分開的原則-比如先在一個地方噓噓,再去旁邊另一個地方哼哼。所以,只有每個來過這裡的人才能理解,為什麼這是全世界最奢華的旅行。不管是哪國的科考站還是遠征營地,它的周圍一定都有這樣一個作為水源的冰磧湖(冰川末端的融水湖),千年的冰川,如此純凈的水,真的能讓人喝到、洗到惶恐。這是我們的Lounge,24小時不間斷供暖。舒適的閑暇時間,可以穿著T恤在這裡安靜地看書喝茶,太陽好的時候可以端一杯酒或者泡壺茶去門口曬太陽發獃。在這樣的環境里,不出2天,每個人都會習慣不用看時間,不用電燈,沒有,電視,沒有微信的生活-手機在這裡除了拍照幹不了別的,加上寒冷的天氣對電池的影響,有時候乾脆都不帶了,要不你帶點核桃砸砸?這是我們的餐廳。在我們眼裡,餐廳和廚房就是變魔術的地方。一天24小時供應的5種茶,4種飲料,十幾種酒,每餐不會重樣的美食,甚至還有生日蛋糕和四川火鍋!這是我們某天徒步歸來在Lounge平台上的小餐。當你拿起生蚝和雞尾酒,轉過身去面對的是這樣的:其實真的沒有大魚大肉,山珍海味,餐是平常的餐,酒也不是什麼瓊漿玉液,但是,什麼叫奢侈?這是我的Pod,豆莢房間。除了南極點的行程,我們每晚都在這裡。電加熱只能暖一塊床的區域;沒有管道供應水,每天晚上別忘了提兩個熱水瓶回家;小小的廁所只能解決「濕」的問題。可是這裡有溫暖的被窩,可以半夜3點拉開窗帘曬太陽,躺在床上聽每天準時到來的Katabatic狂風。寧靜得可以聽到自己心的聲音。閑暇的時候,我們每天去營地的周邊探索。從營地的冰川末端登上冰蓋,看一望無際的南極冰原。甚至辦一場極致的婚禮。有一次我們早上跑步去看Ice wave,安安靜靜的;還有一次我們一起爬一座山去看Ice wave,那裡是大海、裸露岩石和南極大陸冰蓋交匯的地方。彷彿一個洶湧的世界在某個時刻突然凝固。有一次我們真的進入到它的其中...我只是還原了這個冰裂縫裡原先的色彩。那種從幽藍到紫色,沒有恐懼,只有寧靜。有一次我們去攀冰了,上去享受陽光。然後享受一頓安靜的野餐。 我們去攀岩。南極裸露的石頭太稀有了,稀有到企鵝視其為私人財產,不惜為它大打出手。 趴在岩石上,有一種熟悉的溫暖。這裡每天出門提醒的不是錢包鑰匙手機,而是冰爪背包安全帶。別以為這裡都是高手,其實我們一群人大部分都沒有什麼戶外經驗,但環境使然,再牛叉的裝備擱這兒都是家常便飯。嚮導團隊極其專業,雖然讓他們帶一幫菜鳥玩簡直就是用大炮打蚊子,但他們的一絲不苟和敬業精神極其讓人折服。我去參觀了我的朋友小迪的一處秘密倉庫,扒開被雪埋沒的門,裡面偌大一個空間儲藏著夠10人團隊穿越極地的全部裝備。他今年50多了,從28歲開始成為極地嚮導,已經很多次穿越南北極和格陵蘭,至今都保持著一些世界記錄(對他們來說,什麼叫「穿」?南北極一樣,就是不依靠機械動力從海岸到海岸,只是前者一直在陸地上走,後者一直在海冰上走)。是我敬仰的榜樣,並非是什麼世界記錄,而是那種極深厚的職業素養。有一天我們去附近的俄羅斯科考站洗桑拿。在大門口碰到了一個在冰跑道大食堂里一起喝過濃湯的帥哥,於是問他:你在這裡幹什麼?他說:我是這裡的大夫。我脫口而出道:就你一個大夫嗎?他哈哈大笑:我們現在是2個醫生了。這個科考站的名字叫做新拉扎羅夫。有人知道笑點在哪裡嗎?這個前蘇聯時期就建立的科考站有一件非常出名的事情:1961年它的駐站醫生Leonid Rogozov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依靠鏡子自己給自己做了盲腸切除手術。僅僅十年前,南極沒有現在這樣上檔次的雪地車,用的全是這玩意兒。現在當老祖宗供起來了。但我怎麼覺得這才是大氣上檔次的交通工具呢?科考站的天文學家是嚮導的朋友,趁著大家分批洗桑拿,我們一起去看他。這下完了,這個科學家硬是拉著我們說了一小時。在他狹小又堆滿了各種儀器的工作間里,用他生硬無比,蹦著詞的英文跟我們分享了他研究的月亮和星星們。說著說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都走了,最後把我們送出來的時候還捨不得一定要和我們一起抽根煙。不知道這是南極生活的寂寞還是研究內容的寂寞。科學有時候就是寂寞的,高處不勝寒。然而有一點我卻聽懂了:人類活動給這個星球帶來的影響是不可逆的。知道這個掛在科考站餐廳門口的量表是什麼嗎?南極大陸上的PM2.5幾乎就是零,但和我們每天看PM2.5指數一樣,這裡要看的是臭氧層空洞的大小。南極上空臭氧層的空洞一直在擴大,沒有了臭氧,陽光對於人類就是致命的。想到我們遠在千里之外用冰箱就能影響到這裡的生存環境就不寒而慄。踏上這片地球最後的凈土,每天都能被這樣的一些東西觸動著,真正感覺到我們和環境的關係是什麼,作為地球上最有智慧的生物,責任又是什麼。在營地周圍的日子裡,每天都有小酷陪伴。小酷是一隻Skue-賊鷗。我問嚮導它腿上的藍色標記環是什麼意思,嚮導說:means shes married.(它結婚了)它總是安安靜靜地飛到一邊,沒有人會給它吃的,它總是饒有興趣地看我們做這做那。它確實很酷,因為除了那個藍色的腳環,它很自由。有兩個帝企鵝領地可供我們選擇,這取決於天氣情況。從我們的冰跑道起飛需要2.5小時即可到達。全球共有17種企鵝,全部生活在南半球(其實北極本來也有企鵝,在1844年被人類滅絕了)。其中能稱得上是「南極企鵝」的一共7種,3種生活在周邊島嶼上,4種生活在大陸沿岸,其中又以帝企鵝尤其高貴。它是世界上最大最重的企鵝,是羽毛密度最大的鳥類,是唯一在南極的冬天繁殖後代的企鵝.... 隊里有個德國教授,他不斷告訴我們:Emperor penguin,是Emperor。這裡是他們的家,吵鬧卻和諧。在南極看任何野生動物都要遵守一套嚴格的規定,這個是每個做嚮導的都必須不厭其煩地做Briefing和提醒的,對於企鵝來說,除非是它走近你,否則最多可以走近的距離是15米,觀察的時候要蹲下甚至趴下來,盡量保持和它們差不多的高度。對於企鵝來說人類只是另一種企鵝。任何觸碰企鵝的行為都是禁止的,以它的角度看,你的身上爬滿了各種可怕的外星生物。它們才是這裡的主人,我們只是一些不請自來,自命不凡的訪客。這隻阿德里企鵝把巢築在了德國科考站附近,此地離開放水域100公里。4個月不吃不喝,孤獨一隻守護著它的蛋。嚮導說:早已過了阿德里企鵝的孵化季節,它的蛋應該已經死了。在它的巢穴所在的高坡上看出去,茫茫海冰一眼望不到邊。嚮導說:如果不能等到接替它的伴侶,它的結局只有死亡。靜靜地看著,不敢靠近,對大自然的敬畏心油然而生。準備飛往南極點了,那個傳說中的世界的盡頭。在南極大陸上飛行,離不開DC3。這款美國道格拉斯公司研製,於1935年首飛的飛機已經成為一個神一樣的存在。它是全球第一款只靠客運便能使航空公司盈利的機型。第一款在飛機上提供熱食的飛機,曾經佔據了全球民航95%的市場份額。二戰時它應徵入伍,成為大名鼎鼎的C47,它曾經由駝峰航線向中國運送過59萬噸戰略物資,曾經作為蔣介石的座機,至今還出現在中國的影視劇里,曾經兩次與日本戰鬥機相撞卻平安降落。如今有很多公司在研究和改裝它,讓它至今依然在全球各地演繹著不老的傳奇。最近我看中國南極科考站擁有的第一架固定翼飛機雪鷹601就是改裝後的DC3(BT-67,極地作業的特殊型號)。趁著飛行員們正在忙活,拍一張駕駛艙的全貌。手機說:能記錄這樣一個數據我也沒白活。作為客機的DC3一般載客量為21人,但在這裡除了2名飛行員只能裝下12名乘客,因為還要有1個機務、2個嚮導,可供所有人在任何地方宿營的全套野營裝備、7天的備份食物,攜帶型高壓氧艙等急救裝備。這架飛機的機艙是不加壓的,也就是說飛行高度一旦超過3500米可能就會有高原反應,所以機艙壁上有吸氧插口可供使用。這是我們的嚮導SAM在機艙里做瑜伽。這個傢伙曾經攀登過珠峰的北壁-北峽谷路線(不為登頂,只為試著滑雪下來),攀登過Yosemite的三大絕壁,並在那裡做過數百次的Base jumping。即使在專業玩家的眼裡,他也是個瘋子,但作為我們的嚮導卻處處嚴謹,很開心和他分享了很多東西。從我們的營地飛往南緯90度需要漫長的7個小時,其中需要在南緯85度的地方降落加油。 一路向南的旅程中緯度在增加,氣溫卻在不斷降低,在加油點降落後測到的體感溫度是-26度。如果說在營地還能看看起伏的地形的化,在這裡就是一馬平川,什麼都沒有了。白色荒原上幾頂小帳篷里住著幾個工作人員和一些科學家。無法想像在這樣荒涼的地方如何生活,但和挪威的科學家聊天卻發現他對自己的工作是那樣的自豪,他告訴我們:腳下的冰蓋厚度是3200多米。去南極點的計劃是這樣的:從深入東南極海岸90公里的營地出發,乘坐DC3飛行5小時降落在南緯83度加油,而後繼續飛行2小時到達南極點。在活動大約2小時後,乘坐飛機返回85度宿營「一晚上」休息,而後再次起飛返回營地。為什麼不在南極點宿營呢?在這裡要普及一個ASPA(Antarctic Special Protected Areas 南極特別保護區)的概念。這是南極條約協約國逐步提出並在南極地區建立的一系列特別區域,用以保護科研、旅遊、歷史遺迹等一系列資源。任何進入ASPA的行為都需要獲得特別的許可。例如1911年斯科特探險隊在羅斯冰架上建立的探險營地(美國麥克默多科考站附近)至今仍保留這當年他們離去時候的樣子,等待著他們永遠也不會再有的歸來。據我所知,中國目前共有3個ASPA(包括與別國共享的)南極點阿蒙森-斯科特科考站附近的ASPA屬於美國,從上面ASPA的區域圖中可以看到,允許通行的其實只有一個非常狹長的通道。這樣做能夠最大程度地防止各種干擾,保證天文、地球物理等各種科研活動的順利進行。為什麼不能和去的時候一樣直接返回營地,免去在天寒地凍的高緯度地區宿營?為了保證飛行安全,國際民航組織有嚴格的飛行機組連續工作時間限制(這也能解釋為為什麼我們乘坐民航航班延誤的時候,有時候需要更換機組)。這是我們在南緯83度的營地。大球形帳是我們的餐廳兼Lounge,小帳篷是我們睡覺的地方,綠色的是廁所。雖然很冷,但我們依然樂呵呵地擠在一起享受著各種美食。很羨慕有些人憑生第一次野營就在這樣一個極致的地方。躺在自己溫暖的睡袋裡,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睡醒的時候面對的會是極其燦爛的星空和夢幻的極光。在南極大陸上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人,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除了少數科學家外,其它都干著一些非常普通的工作。因為極其高昂的運輸費用,他們絕大多數都會以1整年的時間為單位駐守。很少會聽到他們的抱怨,無時不刻地感覺到他們的快樂,開心得沒心沒肺的。沒有人可以真正無憂無慮,但南極太安靜了,安靜的可以讓你想明白很多東西。世界的盡頭是什麼樣子的?這裡海拔接近3000米,有一座美國的阿蒙森-斯科特科考站,是南極內陸最大的科考站。科考站的命名是為了向兩位偉大的探險家致敬:1910年斯科特和阿蒙森分別率領的英國、挪威兩國的探險隊到達羅斯冰架的兩邊建立遠征大本營,展開了人類歷史行第一個到達南極點的競賽。這場比賽的結果為大多數人所熟知:1911年12月14日下午3點,阿蒙森探險隊最先到達南緯90度極點,以首個到達南極點的人被載入史冊。斯科特探險隊在1912年1月16日到達南極點的時候發現了阿蒙森留下的帳篷里給他的一封信。然而,從今天看歷史,這個故事最感人的部分卻是斯科特探險隊在返程途中的全軍覆沒(關於這個故事的書很多,值得一讀)。10個月後一支搜救隊發現了斯科特和他的兩個夥伴的遺體(還有一位的遺體至今沒有找到),還有18公斤的化石和岩石標本,以及日記等全部的文字資料。斯科特在留給妻子的遺書中寫道:「親愛的,這裡只有零下70多華氏度,極其寒冷。我幾乎無法寫字。除了避寒的帳篷,我們一無所有……你知道我很愛你,但是現在最糟糕的是我無法再看見你——這不可避免,我只能面對……關於這次遠征的一切,我能告訴你什麼呢?它比舒舒服服地坐在家裡不知要好多少!」阿蒙森-斯科特站建立於1953年,可容納150名科學工作者在這裡工作,其中的30人還會在這裡越冬度過漫漫幾個月的極夜。現在我們看到的並非原來的站舍,原來半球形的科考站已被每年增加的積雪埋沒。僅用上圖懷念一下2005年時候的科考站。眼前的阿蒙森-斯科特站是美國人花了12個夏天,用C130大力神一飛機一飛機地拉過來建起來的。整個建築坐在36根液壓桿上,可以隨著冰雪的不斷覆蓋而升高,免去了不斷被埋,不斷建設的麻煩。上圖是阿蒙森-斯科特站後方的站場和郵戳。不是周末和假日的話,可以在嚮導的帶領下進入科考站參觀裡面的溫室、圖書館等設施。裡面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紀念品商店,可以用美元現金購買品種有限的紀念品,並蓋上他們的郵戳。在地球上如此遙遠的地方建立起這樣一個龐大的科考站,並維持裡面的人保持著美國式的生活,這背後是何等強大的國力。人們會以各種方法在這個地方一番紀念。有人會在地理極點紀念標誌(上圖)上倒立(事實說明它真的夠結實),以展示自己真的到達了「bottom of the world」(從地球儀上看南極點是不是在地球的最「底」?);大多數人會繞著紀念標誌走一圈,嘗試用最短的時間走遍全球所有的時區(所有經線都在此彙集),而少數人會用獨輪車、自行車等各種方式來做這個。很多人會做一些更特別的事情,來到這麼一個極致的地方有什麼理由不瘋狂一下呢?(此處略過很多照片)總是有很多人問我:咱們中國的國旗呢?這個時候在我口袋裡啊!不是我偷走了做紀念,而是因為中國不是南極條約的創始國。很多人會帶著自己最愛的人的照片來到這裡。感謝我的朋友讓我帶著他寶寶的照片來到這裡,讓我在這裡感受到心中滿溢的希望。希望有一天他能帶著他的女兒再次來到這裡,希望地球上所有的希望都能圓滿。之所以把前面看到的阿蒙森-斯科特站外的「南極點」為紀念標誌,那是因為真正的地理極點並非是那個。由於南極冰蓋的緩慢移動,位於冰蓋表面的點也並非靜止。每年聖誕節,美國站的科學家們都會重新測量一次地理極點的位置,並插上地理極點的標誌。從南極點紀念標誌拿著GPS繼續向南,當讀數變成S90的時候,就是世界的盡頭了。在世界上最南的地方,所有方向都是北,「南」從來未曾在這裡出現過。這是一種怎樣的體驗?每天都過著平凡的日子,有時候生命需要一些極致的東西,讓心靈被深深地刺痛。對於一些人來說,這種感覺可有可無,對於另一些人來說,那是生命的最高意義。但無論是面朝黃土,還是仰望星空,走到世界的盡頭,是為了更好地回去。這裡什麼都沒有。Fear not that the life shall come to an end, but rather fear that it shall never have a beginning.不要害怕你的生活將要結束,應該擔心你的生活永遠不曾真正開始。 最後要感謝我的夥伴們,是你們的專業和辛勞讓我期待再次來到這裡。祝你們新年快樂!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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