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架與打架，那是不同的

02-09

一個約稿。

王朔當年吐槽金庸，說裡面的人物，一言不合就打起來。那是他沒讀古龍。金庸筆下諸位打架，大多有個借口。大到國讎家恨，小到英雄救美，偶爾還有誤會，也就打起來了。古龍筆下諸位要打架，那才奇怪呢，而且花式紛繁。

常見的格式是，名聞天下的採花賊張佳瑋，這天被一個拳打北五省腳踢紫禁城碾壓過太行山橫掃過點蒼派還有很多頭銜的五虎斷門刀掌門佳瑋張堵住了；佳瑋張作為一個「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的武功很不錯」的傢伙，正要動手殺張佳瑋替天行道，忽然就倒了下去，太陽穴上有個傷口；張佳瑋會發現，路邊一個賣五香豆的老頭子瑋佳張正悠然地賣著五香豆，一點都不像會使暗器的樣子。至於瑋佳張為什麼要幫張佳瑋呢？他具體是什麼來頭呢？您有興趣了吧？開始跟著劇情走了吧？

好的，古龍的目的達到了。最後一溜煙劇情過去，你會發現：其實並沒解釋清開頭為啥要打架，但過去了，就過去了。

但約架，是另一回事。

約架的目的不是打，而是約。約得堂堂正正，約得器宇軒昂，約得天下人都知道。赤木和櫻木花道私下裡怎麼互相踢打，無所謂；但赤木君約櫻木單挑，意思很明白：打不是目的，要維護籃球的尊嚴，才是關鍵。

在武林中，也是如此。真要打架的話，暗箭傷人、角落飛踹，怎麼都行。約架，就得天下皆知。

比如武俠史上最經典的決戰，所謂「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葉孤城vs西門吹雪，赫赫揚揚。這裡面，約架的學問大了。

首先，時間。月圓之夜，有韻味，有意境。然後，地點，紫禁之巔，世間王權的巔峰。天下神劍，可以無視世俗王權。這八個字，就足以傲視天下。所以啦，「月圓之夜，紫禁之巔」，配得上劍神對決。如果換一換，「月黑風高，西門立交」，那是小混混約架解決鹵煮炒肝攤兒爭端。

然後呢，名字得好聽。「一劍西來，天外飛仙」。葉孤城的祖上是真會起名字，從白雲城這地方，到葉孤城這名字，到這一劍「天外飛仙」，都是朗朗上口、格調十足。如果葉爸爸稍微粗魯一點，白雲城主葉孤城變成了黃河城主葉萬仞，天外飛仙改了什麼橫掃千軍、力劈華山、黑虎偷心之類的招式，那就完了。

比如，經典台詞：

陸小鳳忍不住道：「好—著天外飛仙。」
葉孤城道：「那本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魏子云道：「城主在天外，劍如飛仙，人也如飛仙，何苦貶於紅塵，作此不智事？」

改一改：

陸小鳳忍不住道：「好一招黑虎偷心。」

葉萬仞道：「那本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魏子云道：「城主在黃河，劍如黑虎，人也如黑虎。何苦貶於紅塵，作此不智事？」

感覺就不對了吧？

再便是，得留出恰當的時間，既不太長，又足夠整個江湖去談論。

比如採花大盜張佳瑋這天去採花，發現田伯光已經先一步踩了點，大怒。

張佳瑋：「我們約定五年後嵩山決戰，贏家去采這家的小姐！」

田伯光：「呸！五年後這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還採！你口味真重！」

——這樣格調就顯得很低。

然後呢，得找個合適的對手。別找老謀深算的，因為他們通常不願跟你打。《陸小鳳傳奇》里，陸小鳳最後想跟霍休動手，霍休根本懶得搭茬：「我這個年紀，連跟女人上床都沒興緻，還打架？」

《幽靈山莊》里，陸小鳳最後向跟老刀把子/木道人翻臉，都沒借口，還得靠西門吹雪撒潑，不肯解劍，逼木道人出去。但這種事，西門吹雪做得，因為他夠酷；一般人做，那就是沒禮貌——張佳瑋去北京火車站，揣把水果刀要過安檢，那也是要被制服的。

最後一個真正的秘訣是：該不打的時候，就別打。

這個聽的人大概要糊塗了：約架嘛，就是要打給天下人看，打得赫赫揚揚。想不打，早幹嘛呢？

然而克勞賽維茨老祖師說話：戰爭，是為政治服務的。

阿徹-瓊斯先生提過另一個說法，在古代，如果你不想會戰，對手是打不到你的。好有一比：小區這麼大，田伯光想揍張佳瑋，張佳瑋只要肯到處跑，田伯光怎麼都抓不到他。之所以要有會戰，是因為政治因素。封建諸侯都是隨風倒的，看你弱就踩一腳，看你強就跟你跑。張佳瑋一直躲著田伯光跑，小區人民看不起，以前會賣給他東西吃的超市便利店也懶得管，這就讓他無法在小區立足了。

所以約架，既是為了自尊，也是約給別人看的。但約架不是目的，給人看才是目的。

陸小鳳系列故事裡，有兩場名震天下的約架，其實都沒打起來。一場是月明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然而葉孤城的真實目的——此處有劇透——是吸引全世界的目光去前面紫禁之巔，自己去後宮刺王殺駕。

至於最後西門吹雪跟他斗，殺了他，其實是給他個好因果：死在西門吹雪劍下，總好過死在御林軍矛下。

另一場，是古龍筆下最帥氣的一場。霍天青因為受閻鐵珊知遇之恩，約戰陸小鳳。他門下諸多晚輩，知道霍天青並非陸小鳳的對手，於是擁到陸小鳳院里。

陸小鳳在這時，帥得不得了：陸小鳳懶洋洋的嘆了口氣，道：「打架本是件又傷神，又費力的事。我找個地方去睡覺多好，為什麼要等跟別人打架。」

那，其實是給了霍天青一個面子，放了他一馬。當時：

花滿樓微笑著，緩緩道：「看來好人還是可以做得的。」
陸小鳳道：「偶爾做一次倒沒關係，常常做就不行了。」
花滿樓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陸小鳳板著臉，道：「好人不長命，這句話你難道沒有聽說過。」

而霍天青更帥氣，直接送了封信。在我看來，這是古龍筆下最帥氣的一段文字：

「朝朝有日出，今日之約，又何妨改為明日，朝朝有明日，明日之約，又何妨改為明日之明日。人不負我，我又怎能負人？金鵬舊債，隨時可清，公主再來時，即弟遠遊日也。盛極一時之寶氣珠光，已成明日之黃花，是以照耀千古者，惟義氣兩字而已。天青再拜。」
就憑這封信，已足下酒百斗，沉醉三日。何況還有那連暴雨都澆不冷的情。

這信的意思：我跟你約架，是要以死報答閻老闆。

你講義氣，給我面子，留我一條命，我豈會不清楚？所以我也會給你面子。

後來陸小鳳特意解釋過：

陸小鳳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懂不懂得『有所不為，有所必為』這兩句話的意思？」
丹鳳公主道：「我當然懂，這意思就是說，有些事你若是認為不該去做，無論別人怎麼樣威逼利誘，甚至用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你也絕不會去做。若是你認為應該去做的事，就真要你拋頭顱，灑熱血，你也非去做不可。」
陸小鳳點了點頭，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有人題身吞炭，捨命全義，也有人拿八十二斤重的大鐵推，搏殺暴君。」
丹鳳公主搶著道：「也正因如此，所以霍天青才會以死報答閻鐵珊，山西雁和那些賣包子饅頭的，才會不惜為霍天青賣命。」
陸小鳳道：「不管他們是幹什麼的，只要能做到這兩句話，就已不負俠義二字。」

所以，約架是好的，是帥氣的，是爺們的。但如果可以各自讓一步呢？大勇似怯，大仁似懦。但其實並非如此。

《基督山伯爵》里，基督山報復了阿爾貝的父親，搶走他愛人梅賽迪斯的費爾南；阿爾貝向基督山挑戰約架；梅賽迪斯來向基督山求情，讓他放過自己的兒子，基督山答應了，決定以死相報：這是他的勇氣；梅賽迪斯見了他這態度，回去將真相告訴了阿爾貝；阿爾貝在決鬥之前，公開向所有人宣示道歉，說自己錯了，說自己被基督山報復，是應得的。

當時阿爾貝的朋友們都愣了，其中德布雷說：「這舉動要麼極其怯懦，要麼極其高貴。」

殞身一死，匹夫之勇，是很容易的；可以在約架後，偶爾為對方，吞下自己的尊嚴，那才是真正的大仁大勇。

本文由今天全平台公測的古龍正版約架手游——網易《陸小鳳傳奇》贊助提供。

若是想正兒八經地約架，掌上功夫間的較量，也不妨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