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間煙火

02-09

周四在工地一天，等兩個貨車來卸貨，從國內運來的集裝箱的東西，上周到的時候我們去倉庫清點好，那天運來店裡再清點放進樓下倉庫。下午不太沉的東西，我可以搭把手，上午早一點車來的時候，我和前廳經理史蒂文正在緊縮眉頭改菜單文字。

和工地的裝修工人大叔們一會就混熟了，他們出去煙歇，會開玩笑叫我一塊，說，小姐一起來抽煙啦（當然這個小姐算是尊稱和愛稱了）。我最近不抽了，就出去跟他們聊聊天，問問他們哪裡人，怎麼來這裡，聽聽故事。

監工大叔是馬來西亞華人，五十歲，會五種語言，長得很喜感很親切，很多話，像港劇里的和事佬爸爸。叫我們猜他哪裡人，我們猜了十個省份，都猜不對，他說他是馬來西亞人，祖籍廣東，我說那我們第一個就猜對了，他說祖籍不算，要看你哪裡長大的，小姐你爺爺是廣東人，可是你是重慶妹子。他指著朱小姐的破洞牛仔褲說，現在世道變了，以前家裡窮褲子破了不好看，要遮住，現在你們都要很多洞的。我想起來家附近洗衣店新來的阿姨，人也很好，我拿去洗我的破洞牛仔褲，她問我要不要她給我補上。

大叔有二十六年沒有去過大陸了，但知道大陸的風氣。他看著我穿了1984字樣的tee, 說你幹嘛要暴露年齡給別人，我開始猜妳比這歲數小十歲。我笑，不解釋這是小說的名字。他又說，小姐你單身嗎，還是愛人在國內，你們大陸人都說是愛人。史蒂文就八婆加mean地插話說，沒結婚的都是單身，she is single and available find her a boyfriend in your crew。大叔說，你們大陸過了二十五歲的姑娘不結婚叫剩女對吧，你這樣已經過了三十了叫老剩女了哦。不過你已經在美國了，在紐約你這叫很年輕，四十歲也可以很年輕，叫single and fabulous ...我說是啊，叔叔你腦子靈光的，比較可愛。

中午叫的盒飯，很久沒有吃過盒飯了，覺得很新鮮，和大叔們一起吃，蹲在地上吃的。想起來小時候學校食堂的飯，我爸老說周末去接我，總是看到我們學校的女生吃成球滾下來。

下午的時候貨車老不來，我在外面守著車位不被佔掉，有個路人來看熱鬧，我記下他的聯繫方式，說到時候請他來試吃。後來監工大叔想撤了去另一個工地，為了挽留他還撒了嬌（要知道我是從不跟男朋友撒嬌的人?）說給你們買冰淇淋吃，就買了一堆來分發。後來他們再來搬新的貨車，我就在上面登記，也搬一點東西。大叔們大多是四五十歲的人，但很重的東西一下就扛起來了，我就一直在說謝謝，好像讓他們做這樣額外的重活很抱歉。搬好結束下去清點箱數，他們收工下班，路過我還跟我說謝謝我關照，我就說我有什麼好謝謝的，謝謝你們辛苦了。

一天下來，累但很開心，覺得和大叔們聊天一點不適浪費時間。一來心裡感激父母沒有把我教育成有小姐脾氣的人，他們總是一有機會就教育做事的道理，待人的道理，比如眼裡要看得到活，不要懶，不要瞧不起靠力氣和手藝吃飯的人等等，對人要尊敬禮貌之類。教會我不要因為客觀或者主觀的因素有太多的entitlement感。我承認人都有虛榮和驕傲的時候，只是要有度。

二來幹活的間隙，我想清楚一件事，為什麼看上去工作的性質和重心發生了這樣的改變，我也沒有什麼不適應，雖然談不上得心應手，但幹起來卻是很開心的。甚至面對一些朋友的不解（覺得我在這裡做這個，不如回去投身某圈，更能有所作為）我都沒有想過要解釋。更不用說服自己，冷暖自知，年輕的時候會比較愛自欺欺人，年紀大了就不了，不管是工作還是關係，合作還是友誼，不舒服的時候就走開了。而一件事有意思，一直會在琢磨，就是喜歡做了。

為什麼其實也很簡單，自己還是喜歡有挑戰的事，喜歡忙碌，喜歡做一件事可以因此學到很多，看不一樣的東西，甚至用不同的思維方式想問題。另一方面，共事的人能讓人開心感覺自由和做自己也很重要。那麼現在做的事就滿足以上所有。

我覺得吃這件事是很坦誠的，兩個人吃不到一起，日子也不會過得很開心。畢竟飯吃到嘴裡，好吃不好吃，是很私人又很實在的體驗，就好像脫光了赤誠相見，人可以假裝高潮騙別人，但卻不能騙自己。相比於如何讓人吃出entitlement和虛榮，我更在意讓人真的覺得好吃，而不是吃了什麼就成了什麼。別的一些職業，一些朋友覺得我更適合去做的事，我現在並不反感，但實在沒有什麼熱情去做，意義不大，不能讓自己變得更好，也對社會沒什麼貢獻，甚至會讓自己變得更虛榮，看書的時間甚至沒有現在忙起來很有緊迫感地找空閑看書看得多。而純粹畫畫和寫東西，當藝術家，又好像沒有挑戰，這些事哪怕是趕稿的目的做，對我來說都是放鬆，當然放鬆也是對自己有要求的，要做到自己過關也不容易（所以畫是照樣畫的，稿是照樣寫的，還接了一本歷史書的翻譯）。不想自己留在出生以來就熟悉的comfort zone，或者它的周邊。

一些人大概覺得學歷史的畫畫的怎麼可能去開餐廳，做餐廳的創意和市場？為什麼不可以呢，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但我可以，我不大會給自己設限，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現在應該比以前還要勇敢一些，因為年紀大了嘛。而我自己也是喜歡吃，會做，並喜歡看到人吃得開心的，開一家餐廳，一家讓人覺得餐廳就是家的餐廳的過程，就是最接近和體會人間煙火的過程。

儘管我說我不管做飯，但昨天團隊聚餐，我做了三個菜，還是得到了肯定，就挺開心的。大概還會學會好多好吃的做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