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木人
我不清楚我們的目的地,或許我們根本就沒有目的地。讀木人提醒我不該過多追問,因為過多的知識只會讓你陷入瘋狂。我們大多是在人跡罕至的林子里走,有時候我們會花費好幾天繞著一座山來迴轉,我覺得我們是盤旋的風。說到風,經常會聽到風吹過樹葉的簌簌聲,遠處不時會傳來動物的叫聲,彷彿這就是每一座山經常而永遠的特徵一樣。
我不是一個讀木人,我也自認為我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讀木人。讀木人常常會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樹木上面浪費過多的時間,不過與其說是浪費時間,不如說這本身就是他的本職工作——至少字面意義上的本職工作。作為本職工作來講,老實說我也不清楚讀木人到底是個什麼讀木的活計,不過我想不清楚作為一個讀木人的意義並不妨礙一個人成為一個讀木人,因為有很多人也並不理解他們作為一個從業者的意義何在。
讀木人偶爾會講起一個故事:有一班列車的始發站和終點站都是北京,也就是說,那輛列車自始至終從未被開動過。不過沒有被開動過的列車並不代表著他不能承擔一個單獨的旅程。乘客們背著包裹提著行李上了列車對號入座,然後就開始幻想他們的旅程。旅程結束之後,他們會心滿意足地從列車上走下來,就像那些真正經歷了難忘旅程的旅人們一樣。於是我問這個故事有什麼含義嗎,讀木人告訴我說沒有;你永遠無法從一個沒有寓意的故事中找出它的寓意,一個故事並不一定要依附於寓意而存在。
讀木人會去一間護林人小屋,所謂護林人小屋大致上是一些性質相同的東西——在所有維度上由木本植物堆積而成,如果你對它們求導,有時候會得到一些已經枯萎了的藤蔓。建造在森林深處使它們的門緊鎖,偶爾在某個時間段陽光會斑駁地照在屋前,但這並不能改變它陰森的本質。讀木人告訴我說不要接近那間小屋,沒有原因。
後來我還是去了那間護林人小屋,裡面的陳設彷彿被定格在了八十年代,牆上的海報開了膠,好像已經在逃離牆壁的路上一樣。破舊的桌子上擺著上個世紀所用來聯絡的各種機器,一張泛黃的摩爾斯電碼轉換表被放在了發送電報的機器旁邊。不過,似乎並沒有找到毛主席語錄或者寫著標語的地方。紅太陽因為照不到偏遠的地方就將其遺忘,似乎也情有可原。所有上過與沒上過漆的地方都在剝落,就好像脫落的樹皮一樣。這間屋子裡充斥著物件已經超過設計壽命的味道,或者說,作為一間屋子來說,這裡根本沒有現代社會應有的質感。
我坐下來,仔細端詳那張轉換表和那個發電報的機器,很難想像應該已經被淘汰的事物會如此真切的被觸摸到,或許今天它們就會被全部拋棄。我開始嘗試閱讀那張正在變得陳舊的摩爾斯電碼轉換表,所有的事物正在變得陳舊,比起史前社會,我們現在保存信息最久的方式依然是將其刻在石頭上。從這一意義上來說,我們作為一個物種似乎並不比以前高明很多。就在我沉醉於這種梭羅式的思考的時候,我發現桌子上刻著一句意味不明的法語:」Lorsque nous mourrons, aurons-nous les reponses?」大學學德語的我並不知道這其中的意思,歐洲大陸的分歧在與世隔絕的地方並不會變得不平凡。
空氣開始變得刺鼻起來,山火借著風勢應該很快會燒遍整座山。我想可能這是對不顧告誡的淘氣孩子的懲罰,我回到桌子前,開始試圖擺弄落滿灰塵的電報機,發送我對這個世界的最後質問。思考開始變得沒有意義,對於將死之人來說,所有的答案都是沒有答案。
濃煙一點一點地將一切之間的界限變得更模糊,窗外的火光和電報機似乎有相同的節奏。我不停地敲擊著電鈕,就好像在向遠方那位不知名的接收者講述那輛從未被開動的列車的沿途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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