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一具心理屍·第一卷?]一個心理師失眠了,他的整個世界都是崩潰的……
這個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樹臨風的心理師。為尊者諱,寫這個故事時,我需要給他另取一個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頭也想不出比「吳益軍子」更為尊貴的名字了。怎麼辦?那就借他用用唄。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稱來敘述他的故事吧。
1.
待那個讓我拿不住心猿意馬、想入非非的女孩「砰」地一聲帶上門,獨自離開後,我就開始後悔了,腸子都快悔青了。我是覺著,那筆錢花在她身上實在是太不合算了。想,那筆錢若花在別處,會怎樣呢?
比如買一套《老舍全集》,提升我的文學修養。我算了算,這至少能給我帶來三樣看得見的好處。
首先,在我所熟悉的作家中,要論北京方言運用的最純熟,那鐵定非老舍先生莫屬了。稍微有點文化的人都知道,老舍的作品中,有著濃郁的北京地方色彩,和強烈的衚衕生活氣息。所以不誇張地講,現如今,讀老舍的文字,是我體驗「老北京」生活的最佳門路了!
再來,老舍是當之無愧的「人民藝術家」。對於一個熱愛文字的人來說,沒有不買套《老舍全集》認真研讀的,或者說裝裝門面的。這就跟愛吃辣的人,家裡沒有不備一瓶老乾媽的一樣!這是給自己強貼的標籤!這是對品味強烈的認同!
還有,也最重要的是,家裡收藏一套《老舍全集》,那便是置辦了一件可以跟誰——有文化的和沒文化的、有錢的和沒錢的——都可以顯擺的家當。
其實,除了買書,我也可以用那筆錢給自己物色一個心理督導師,做一次心理督導的,好提升一下我的業務開拓能力,哦不,是心理服務能力。
就說剛剛離開的那女孩,她不樂意接受我給他提供的心理服務,這是大有問題的。要知道,活在這滿目瘡痍的人世間,我們哪一個不是千瘡百孔、遍體鱗傷?那她憑什麼拒絕我的心理服務呢?看吧,我找一個心理督導師提升下能力是極有必要的。
當然了,我同樣也可以為自己物色一個精神分析師,做一次個人體驗。其實,我早就想來這麼一出了,只是一直沒捨得花這筆錢,會肉痛。
還說剛剛離開的那女孩,她拿錢走了之後,我為什麼這般耿耿於懷呢?我仔細地想了想,這多半是我自身的心理創傷在作祟。那究竟是什麼心理創傷呢?我估計呀,也只有就這個問題,做一次深刻的心理分析,才能找到一個像那麼回事、也站得住腳的答案。
另外,最讓我好奇的是,我若把那筆錢省下來,然後在微信群里發幾個大紅包,給我那些好朋友們搶搶,結果又會怎樣呢?
總之,我做什麼不好呢,非要把錢花在保健上?我是自甘墮落了!想著想著,我就更後悔了,也就鬱悶了,再也睡不著了……
2.
我的身體躺在床上,意識卻在黑暗的街道上漫遊,在寂靜中飛快地掠過一扇扇窗戶,就如一隻在夜裡飛舞的蝙蝠。這好像是在做夢,但睡著以後才能做夢的,不是么?
雖然翻來覆去睡不著,但若讓我爬起來干點別的,比如看會兒電視,比如出去溜達一圈,比如去吃點東西,我又老大不樂意。
就說看電視吧。對我來說,電視只有在這樣的情景下才能派上用場:那就是干著不太費腦子的活兒,比如打掃衛生,比如洗衣造飯,我需要開著電視,將其設置為背景音,以顯得我所在的空間還有那麼點生氣。
如果讓我特意從生命里撥出一部分時間來盯著電視傻看,那就跟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從肉體里一點一點地抽離一樣,是在凌遲我。這真正是天底下最慘絕人寰的事兒了。
再說吃點東西。從科學的角度來看,夜裡吃點東西能將更多的血液引流到胃部,導致大腦供血減少,適當降低大腦皮層的興奮水平,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助於睡眠的。那我為什麼拒絕這麼干呢?
大腦與胃之間有一個由神經與體液構成的「腦-胃通路」。在大腦遇到難以應付的情境時,人體內的自我保護機制便會啟動,通過「腦-胃通路」將壓力挪移到胃部,以減輕大腦所受到的刺激。也就是說,這些年來,胃為腦背鍋已經背得夠多了。
再說了,難道以後睡不著了,我就爬起來找東西吃嘛?那往後幾十年,得浪費多少糧食呀?我可不想給自己慣出這樣的臭毛病來。
那生生被失眠折磨著,我為什麼也不高興出去走走,轉移一下注意力呢?講真,我是覺著因為睡不著就爬下床,這根本就是種要不得的、會令我自我厭惡的逃避行為。
我以前逃避的夠多了。今夜,在濟南,風清月明,作為一個心理師,我想擼起袖子跟失眠這個小妖精較量較量!較量到最後,我又贏得了什麼呢?我感覺我更睡不著了,永遠也睡不著了。
這個夜晚的時間似乎沒有盡頭,卻又令我傷感地飛逝,每一秒都滿滿當當,每個小時卻又空無一物。
3.
沒過多一會兒,我還是乖乖地爬下了床,那是因為被小便憋著了。當我走進衛生間的時候,我完全被鏡子中的自己震驚到了。
我臉色蠟黃,兩眼鰥鰥,布滿血絲,紅彤彤的,還有眼屎,實在是丑。這可是雙見過世面的眼睛呀,如今竟落到這步田地……估計呀,誰見了都會心疼!估計呀,誰見了都會嫌棄!
我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就跟輕輕地撫摸傷心的孩子的腦袋一樣,撫慰了一下。忽然間,彷彿燈花一爆,我那枯澀、冷漠、灰暗的眼睛裡有了神,一閃一閃地現出期待的光芒來。
我把腦袋往前探了探,湊近了鏡子,打起了精神,睜大著眼睛,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瞧:我鼻子也真夠大的,像只蛻了皮、漂過白的大青蛙,掛在眼睛下方;腦門上布滿了皺襇,那一塊塊隆起的皮肉也頗有些奧妙。
講真,盯著這鏡子中的自己,最讓我泄氣的就是這頭髮了。我頭髮自來卷,亂蓬蓬地頂在頭上,像個孵蛋的母雞尾巴,在額角投下它的影子。
記得史書中有記載,說當年伍子胥過昭關,曾一夜間愁白了頭髮。這或許只是個傳說,但這在醫學心理學中確實能找到理論依據——頭髮與能量和情緒息息相關,當被負能量和壞情緒困擾著,第一個遭殃的就是頭髮。
我頭髮本來就不多,照這麼說,再這樣失眠下去,估計要不了幾年,就掉光了——即便不掉光,也剩不了幾根。
待我再躺回床上時,我更加絕望了。我就像是一隻盤坐在短路了的路燈桿上的狐猴,在漆黑的夜裡瞪大著眼,恐懼著自己隨時會掉落到未知高度的地面上。越恐懼燈桿生長得越高,鬼知道這根燈桿何時會斷、會不會斷。
4.
作為一個在心理服務戰線上摸爬滾打過多年的老司機,我以前也有整宿整宿睡不著的時候。講真,這樣的時候還真不少:比如寫出了一篇好文章,那個興奮呀,一個晚上都平復不了;再比如夜跑個二十公里回來,那個酸爽呀,少不了輾轉到天明;又比如第二天有個棘手的案子,那個焦慮呀,是扎紮實實的不好受。不過還好,我有對付的法子。
有那麼一陣子,伴我入眠的是郭德綱相聲,聽上一個小時的搞笑又睿智的段子,在歡愉中入睡是非常快意的。
在聽郭德綱的相聲時,我曾遇到這樣的麻煩:我實在是太喜歡聽他的相聲了,也極其愛慕他的才華,可是呢,我時不時地能在網上看過關於他的負面新聞,他的有些言行舉止,確實讓人不舒服。如何處理這個趨避衝突呢?我煞費苦心。
最終我想出了一個轍,那就是,我祭出了辯證法,輕巧地把「郭德綱的作品」和「郭德綱的為人」割裂開來。這樣一來,我就可以一邊心安理得地欣賞他的作品,一邊毫不掩飾地批判他的為人。嗯,我向來不喜歡辯證法,不曾想,辯證法倒是幫了我大忙。
聽完一個小時的相聲,若還沒攢足睡意,我多半還會來一段柔和的音樂。那感覺就像一個夏夜乘涼的孩子坐在老槐樹下,靜聽老祖母講述美麗的神話故事,叫人心曠神怡,暫時忘記煩惱,從而心情放鬆,安然入睡。
對我來說,音樂不是一種單純的消遣。一如羅曼·羅蘭講的,音樂是對於心靈的一種理智上的裨益,音樂是鎮定靈魂的一種撫慰。
不過,在遇到第二天有重要事情的時候,比如馬拉松比賽,聽相聲和音樂往往就沒那麼管用了。預料到這種情況,我就不得不破費,提前備上一盒「白加黑」感冒藥了。一旦好半天睡不著,我就會起身吞服一片黑色藥片。
此外,坊間常見的方法我也都曾試過,比如睡前泡腳啊,喝牛奶啊,甚至還有好心人給我買過一些健腦的保健品。
我斜躺在床上,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些促進睡眠的法子以前都挺好使的,怎麼今天莫名其妙地都不管用了呢?
看著時間流逝我卻無可奈何,處於萬分焦慮中,感覺整個世界都是崩潰的,我需要做點什麼,我又能做點什麼呢?
5.
可能有人要問了:「你不是心理師嘛,為什麼不用心理治療技術治療自己呢?」我不是沒有使用過,只是遺憾,我對那些心理療法已經免疫了,或者說無感了。就像我用自己的左手撫摸自己的右手,很難有酥麻酸癢的快感一樣。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心理療法都是程式化的,可是我對這些程式都太熟悉了,還沒開始就會厭煩,根本靜不下心來,把這些程式走完。
我覺得,能救我的只有精神藥物了。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的時候,我彷彿就聽見一個聲音在我腦子裡喊話:「服藥嗎?別傻了,會上癮,拒絕吧!」
那個聲音說,服藥後,呼吸不再是愉悅的,每一次都彷彿吞入焦燥的火焰,炙烤著五臟六腑,血液如凝結的冰晶,刺劃血管和皮肉,伴隨著無休止的壓抑和無緣由的慌張。
那聲音還說,服藥後,彷彿心臟也學會了思考,開始不停歇地思慮起什麼來,像松鼠一樣左跳右蹦,燙得像早該出爐的山芋,直想趕緊把它掏出來,快快扔進水池裡。
好的是,那個聲音根本嚇唬不倒我。我知道的,那個聲音嚷嚷的那些大多是因為過分關注服用藥物後的感受所造成的。
我覺得很多人都會有類似的體驗:他會希望藥丸能帶給他良好的睡眠,這會變成一種心理暗示,當這一覺睡得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麼好,他會把一切負面情緒歸咎於藥物,然後隨之而來的就是由於心理作用而被放大的副作用。
在這我不得不說的是,上癮不只是重複去做一件事,還意味著帶一個強迫意念去做,直到逐漸需要更多的劑量,以致長期下來,漸漸破壞了個人的生活與健康。
其實,現在治療失眠的藥物發展很快的,在專業的指導下服用,並不會有很大的副作用。在睡眠模式恢復正常後,完全能夠很好地戒除掉。只是,這大晚上的,我上哪弄到葯?一點指望也沒有。
6.
我斷了服藥的念想,無聊地在網上搜著別人的失眠體驗。很多人可能有所不知,那就是,一旦我們花上半個小時的時間研究起別人遇到的麻煩,自己的麻煩反而好像消失了,這真的很神奇。
我在網上搜到一個有關失眠的很有趣的描述,稍稍編輯了一下,我便發在了朋友圈:「失眠,到底是白晝的追求呢,還是黑夜的不挽留?抑或是,在睡前忘了關燈,然後讓夢做得太輝煌?」
這個很裝逼的句子,很快引來了三五個點贊。難道他們跟我一樣,也都失眠了么?想到有人正在經歷著跟我相似的痛苦,彷彿我的痛苦立馬就被分擔了。我掩不住地竊喜起來。這十分卑鄙,也十分真實。
看到朋友圈裡有回應,我興緻也就高漲了,趕緊又發了一條朋友圈:「睡眠明明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技能,也是生命接近三分之一的去向。但即便如此,我們也始終難以在這種本能面前有絲毫遊刃有餘的掌控感。」
這是我當下最真實的感受,也是我在試著和朋友圈裡的那些「病友們」共情。我猜測,他們看到這條朋友圈,一定會跟我有更深入的互動。
果不其然,在朋友圈裡,不僅有人給我點贊,還有人在下面評論,甚至有些人直接發微信跟我交流起來。這進一步滿足了我對外部的索求。
但我是個德高望重、玉樹臨風的心理師呀,我不能讓他們知道,面對失眠我竟然束手無策。那實在太丟臉了。所以呢,我需要對我的失眠做一番修飾,造一個「失眠沒什麼大不了」的假象。
於是呢,我發出了這樣一條朋友圈:「失眠是我與黑夜的一場約會,失眠能夠讓我突破禁忌,讓我更加勇敢,尤其是能夠讓我從飛逝的時光中偷得片刻光陰,這分明是一種意外收穫嘛。」
7.
待我一一回復完好朋友們的點贊、評論,我也終於感覺到圓滿了,疲憊了,眼皮也快睜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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