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家暴法實施20個月：每天仍至少有一人死於家暴

2017年11月28日，時值的「消除性別暴力16日」期間，由為平婦女權益機構調查完成的《20個月走了多遠：<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對家庭暴力法>實施監測報告》（以下簡稱《報告》）在北京正式發布。

根據這份報告顯示，2016年3月1日到2017年10月31日這20個月期間，中國境內家暴導致的死亡案件533起，至少635名成人和兒童死亡，平均每天家暴致死超過1人。

同天，「反家暴法實施20個月：民間監測報告發布和能力建設研討會暨聯合國消除對婦女的暴力信託基金項目成果交流會」在北京召開。本研討會由聯合國婦女署與北京為平婦女權益機構主辦，來自聯合國機構、政府機關、科研機構、及公益組織的近百位代表參會。

今年16日行動的主題是「不讓任何人掉隊：制止侵害婦女和女童的暴力行為」。聯合國婦女署中國區項目經理湯竹麗在歡迎致辭中強調：

由於恐懼、經濟不獨立、無法獲取家庭支持等原因，受害者們常常被迫保持沉默。在關於家暴的討論中極少會提到的一個事實是，家暴在邊緣弱勢女性群體中影響更為惡劣。……今天我們在這裡討論殘障婦女、女性艾滋病感染者、以及女同性戀、雙性戀女性和跨性別女性社群中的婦女遭受家暴威脅的實際情況，我們也必須去深入探討如何防止家暴侵害到這些女性，因為我們不能丟下任何一位哪怕再脆弱的女性同胞。

而作為在反家暴立法方面剛剛起步的中國，或許這部法律實施20個月以來的這份監測報告可以一定程度上說明問題：雖然在媒體報道中，社會大眾的反家暴意識有所提升，相關服務提供者的能力得以加強，越來越多的受暴者勇敢發聲，越來越多的旁觀者伸出援手……但我們同樣無法忽視和更加註重的是，對受家暴影響人群——尤其是農村、艾滋病毒攜帶人群、殘障、LBT、受毒品影響等弱勢女性——的救濟和支持仍遠遠不足，由於家庭暴力而引發的悲劇仍在時刻上演。

喜：處理量增加，反家暴意識有所增強

《報告》所監測20個月中，網路上可以檢索到的和反家暴有關的信息共4725條。其中新聞媒體網站發布量佔總數的42.46%；婦聯機構、民間婦女公益機構發布量佔總數的41.16%；責任部門信息發布的最少（90條），佔總數的1.9%。

而很遺憾的，從去年3月開始，我們可以看到反家暴信息的傳播數量是呈下降趨勢的，其中很多的質量也存在問題，比如還是有指責受害者的話語出現，或以「構建和諧家庭」為導向等等。

此外，各省對於反家暴相關資訊發布的情況也非常不均衡。

再來分析這些新聞，2016年3月1日《反家暴法》出台以來，實施中的確出現了一些重大進展，值得肯定：

• 國家機關和21個省出台上百個《反家暴法》配套文件，其中今年9月長春地方出台全國首個反家暴地方性法規《長春市預防和制止家庭暴力條例》；
• 全國人大和七省市人大進行反對家庭暴力專題調研或執法檢查；
• 反家暴信息得到較廣傳播；
• 兒童得到特殊保護；
• 絕大多數省警方出具了告誡書；
• 絕大多數地市州法院核發了人身安全保護令；
• 法律責任已有落實，有施暴者受到治安和刑事處罰，或被起訴；
• 共同生活的人被納入保護範圍，已有案例出現。

越來越多人報警，包括小朋友。2016年，南京市一共處理了8起未成年人遭受家暴案例，其中5起都是未成年人自己主動舉報的。除此之外，公民反家暴意識也有所增強，出現了許多鄰居、路人、朋友代為報警、代為求助或實施幫助的事例，尤其是節假日期間運用微博和微信等社交媒體接力助人的現象顯著增多。

憂：實踐受限，對邊緣人群仍漠不關心

在《報告》中監測到的277件家暴個案報道中，女性受害者佔82%，男性受害者佔17%，並有1例其他性別家暴受害者。

在這些被報道的家暴案件中，157件有法院、公安部門介入，法院為受害者提供人身保護令的案件有129件，警察出具家暴告誡書有23件。所有個案中，未見民政部門或者用人單位的介入。

然而，這些被報道出的事件只是發生家庭暴力的冰山一角。《反家暴法》中規定的幾大制度整體看來仍然並沒能發揮出它們應有的職能，這使得對受暴人的救濟變得經常非常蒼白無力。

特殊保護制度：未成年人有措施，其他人群無進展

《反家暴法》的根本目的是為了保障各種可能受家暴侵害人的權利，這就使得應該對一些難以得到救濟或面臨多重困境的人群傾放更多重視與資源。

比如，對農村的關注不足，《報告》中關於家暴的個案報道發生在農村的僅佔到了18.05%。在28日的會議上，來自揚州大學法學院的李秀華教授表示：「中國的《反家暴法》、《婚姻法》、《婦女權益保障法》其實都帶有非常強烈的『城市色彩』。」除了法律本身，受各種因素影響，農村婦女報警難、離婚失地等客觀問題也加劇了她們的困境。

另外，會上來自不同婦女組織的代表也分享了關於例如受艾滋病影響女性、性與性別少數女性、殘障女性等在面對家暴時的問題。因為多重受歧視身份的交織，她們往往更難說出自己的遭遇，也更難在遭遇不公時脫離受暴環境。

告誡書制度：使用不夠

告誡書制度遠未充分發揮其遏制家暴的作用。很多警察對明顯造成傷害的家庭暴力，拒絕出具告誡書，造成施暴人有持無恐，受害人無望擺脫家暴，甚至更加嚴重的事件。一些地方的警察甚至根本不知道告誡書制度，不了解有這樣的職責。

保護令：申請量不大、核發率不高、撤回申請率高

目前，保護令制度有許多令人欣喜的實施進展。據統計，2016年3月1日至2017年6月底，各地法院共發出1284份人身安全保護令。但是仍存在很多問題，比如申請不多核准難：仍有個別地級市/自治州沒有核發保護令；一些法院不理解保護令的主要功能是對可能發生的家暴防患於未然，因此置受害人於險境；保護令的措施內容和時限也存在有局限的問題。

庇護制度：場所多而使用少，設施不當

庇護服務可及性差，場所多而利用少。如揚州市救助站每年救助婦女兒童約420人，因家庭暴力尋求庇護的僅有五六人。很多有需求的受暴人不知道向誰尋求庇護服務。很多機構如基層婦聯、村居委會、醫療機構和民警不知道如何轉介庇護服務。

另外，諸如強制報告制度、加害人矯治、撤銷監護制度等更是處於幾乎尚未激活的狀態。

家庭暴力對一個人造成的傷害是非常巨大的。這不僅包括暴力發生當時的身體、精神傷害，更可能延伸到受暴後很長的時間。為平婦女權益機構共同發起人馮媛提到：「有時候，暴力本身可能沒有讓受暴者崩潰，反而是家暴後帶來的「次生災害」造成的精神方面影響更大家庭暴力不應物理終止而結束。」這些的「次生災害」就包括了強行阻止前伴侶撫養探視孩子、威脅恐嚇、求助機構的冷漠等等。

最後需要提到的是，媒體現在對於家庭暴力的關注仍大多局限於法定夫妻之間或同居伴侶之間的暴力和父母子女之間的家暴（分別占報道的家暴事件的65%和25%），對實際高發的追求暴力或戀愛、同居結束後/離異後的暴力關注少（占報道量的10%），對性取向和性別表達相關的家庭暴力大眾媒體甚至未見報道。

建議權責部門應真正行動起來

從這份喜憂參半的報告看來，法律規定和實施中仍存在著巨大的落差。這個落差影響了廣大民眾權益的實現和對法制的殷切期望，特別是受家暴影響的婦女、兒童，包括受艾滋病毒影響的婦女和女童、殘障婦女和女童、性和性別少數人群。

為此，《報告》中針對不同部門和問題提出了10點建議：

01

全國人大常委會及其有關工作機構、人大代表：繼續執出台更加全面綜合的配套措施，通過各種方式，更加廣泛、深入地開展調研和執法檢查，肯定成績，發現差距，完善措施，承擔起國家對反家暴負有的首要責任。

02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民政部、教育部、衛計委出台更加全面的文件或工作指南，對本系統本部門反家暴的相關職責和措施進行全面具體的闡釋和規定。完善施暴人矯治制度。在保護令的執行問題上相互協調，聯合發文，明確公安機關監督、出警和處罰職責。

03

國務院，尤其是婦兒工委，強化多機構合作，加強反家暴方面的數據統計與公布，積極開展各項培訓。婦聯組織也應進一步增強性別平等意識和反家暴能力。

04

教育部：各級學校開展性別平等和反家暴教學與機構培訓，用平等和尊重兒童權利的方式進行教育，讓孩子從小學習和練慣用非暴力溝通方式。

05

衛計委：將反對家庭暴力的宣傳和服務工作作為評估指標之一，將強制報告責任實踐到專業中。

06

民政部：支持有志者成立社會組織，並獨立自主開展工作，鼓勵更多單位和個人積极參与反家暴。

07

司法部：法律援助機構增強對工作人員能力建設，增加對家暴受害人的支持力度。鼓勵律協開展對律師的反家暴培訓。對調解員進行性別平等和反家暴培訓，運用現有的教材，如原反家暴網路出版和開發的調解員反家暴培訓手冊，改善調解現狀。

08

公安部：進一步規範要求涉家暴的警察處置規範執法要求，在涉及家暴的處置和出警中，堅決制止任何形式的暴力，更加主動積極運用告誡書這一有效工具。

09

檢察院：對構成犯罪的家暴案件，切實依法履行好偵查、審查逮捕、審查起訴和審判職責。對可以公訴的家暴案件，在尊重當事人意願的基礎上，促成公訴。

10

法院：開展調研找出認定家暴事實的難點和應對措施；探索如何及時有效地幫助各種家暴受害者通過訴訟維護權益，並對法官開展培訓。最後，希望最高人民法院督促各地基層法院，理解保護令制度的目的和要求，轉變一些地方對保護令申請的嚴苛的證據標準。

一年半的時間，對於有了反家暴專門立法的中國來說，一切也許還只是起步。但是，對於每天受家庭暴力折磨的千千萬萬受害人來說，再早都不算早，再多都不算多。

在「反家暴法實施20個月：民間監測報告發布和能力建設研討會」的最後，來自北京的高中和高校學生分享了他們在性別平等以及反對性別暴力方面做出的行動。這些年輕人的活力與成就一掃會議一天稍顯沉重的氣氛：接下來的下一個20個月，很多個20個月，期待能看到更少的悲劇，更多的自由。

文中數據來源自《20個月走了多遠：<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對家庭暴力法>實施監測報告》，報告全文查看：http://www.genderwatch.cn:801/detail.jsp?fid=306013&amp;cnID=90070

報告發布機構：為平婦女權益機構

為平婦女支持熱線/微信：15117905157

作者：李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