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終問：您二十二，成佛還是成魔？

文 | 李曉晴

二零一七那年，前兩個月您二十一，後十個月您二十二。

您開始讀研，到新的城市新的校園，造訪新的圖書館新的食堂，尋覓新的教學樓新的大禮堂，從走錯大門，害朋友跨越四分之一的校園把您接到聚會地點，到為來訪的南方好友，東南西北有模有樣地指路。

不得不承認兩點，誰的適應力都不差，時間的確很強大。因而，自我憐憫的時間，能少即少為好。

本科畢業後，一些朋友開始工作，一些朋友出了國。而您總對他們稱，念的碩士叫「master of 找工作」。暑假的時候就聽說光華那邊開始組織mock，一入學，工科轉金融的朋友沒花多久也徹悟了這一點。

「啥都還沒弄清楚呢，就要面試了？？？」

朋友圈開始有人秀訂婚戒，朋友剛飛去另一個城市參加婚禮，閨蜜失戀，多麼傲嬌和理想化的妹子，說的話竟變成，「以後要找的人，得考慮適不適合結婚了」，哥們分完手，悶下一口白酒，擦著嘴喊，「別扯有的沒的了，我現在就想找個能好好過下去的人……」

都是二十齣頭。您感受到時間像個騎馬的小孩，歡脫著叫喊著，一下一下甩著手裡的皮鞭，您就是他鞭下尾隨的一陣風，被不停抽打。

有點疼。

零一 | 關於前程

年輕，看起來有無數可能性，但那些選擇了可能性的人卻被冠以「不上進」。

您越來越覺得，身邊人可大致分為兩類。

第一類，錨定了選擇，一心一意朝著心中的彼岸使勁。第二類，在茫茫多的選擇與茫茫多的路前踟躕，為沒做過的嘗試、沒劃掉的清單雨露均沾地分配時間。

第一類人，世俗稱「上進」，第二類人，世俗稱「玩心重」。

以前認為這兩類人之間無法對話，表面和氣相處，心下卻互為排斥，第一類人稱第二類人貪心、定力不足，第二類人則說第一類人功利、無趣。

可現在發現，第一類人羨慕著第二類人的心大，第二類人也咂摸嚮往著第一類人對自己的狠勁。

都是圍城。

不久前，您終於對一個一直以來存疑的觀點交出了身心的認可。

凱文·凱利給了那些有抱負的大學生一個建議：

不要一開始就試圖找到你的激情所在，也沒必要一開始就非要做你感興趣的事情，而是熟練掌握那些別人覺得有價值的技能或知識。你不必喜歡上它，你只需要做到最好就行。一旦你在這個領域成為大師，就會發現有很多機會可以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如果你持續完善你的技能，總有一天你會發現你的激情所在。反過來倒不一定能行。

按照凱文·凱利的建議，走到這個年紀，根據積累的能力、資源、人脈，加上家庭出身、教育背景、性格三觀，該選擇一件做起來相對順利，同時有價值的事。

這件事不一定要是您的愛好。

該在「聰明」的路上深耕，直到成為這條路上的前1%，到那時便會擁有自由，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您第一次覺得「務實」這個詞的貶義成分消散，反而，過度的「理想化」，會讓您心焦。

年紀確實沒那麼重要，但您知道，這是個該多為難自己的年紀。

聰明地認命，是嘗到甜頭的妥協，規則下的舞蹈，有種禁慾系的曼妙。

零二 | 關於愛情

當個善良的人，不娶別撂。

您今年二十二，該有過……假設三段感情了吧。

第一次，您懷著對愛情的憧憬走入，以為另一個人來是為把世界補充完整，漸漸卻發現，親密關係怎麼如此折磨，原本完整的世界倒被拆的七零八落。

第二次，您以為學會了如何去愛，想在新人身上實踐前任心得，卻發現，對方就是不配合恩愛演出。您在深夜裡看《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哭濕了淺色床單。

第三次，因為上一次愛累了，您對一個瘋狂的追求點了頭。對方捧您在手心怕化了，小心翼翼到笨拙的地步，可慢慢地，您覺得累。某一瞬間您突然懂了前任的辛苦，原來，沒有愛，配合恩愛的演出這樣難。當然，您更懂得現任。

所以您提了分手。

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幸運，愛上的人剛好不多不少愛著自己，愛情的蹺蹺板上，這一次，您高，下一次，就輪到您低。

高的時候，別利用這點命運的賞賜，折磨那個肯多愛一些的人。

您翻開日記本，找到木心的那句話：

愛，原來是一場自我教育。

您喜歡馮小剛的《非誠勿擾》，第二部里，舒淇終於接納了葛優，這段愛情里全是老男人對小女孩的寵溺，可是背舒淇下樓的葛優偏偏說了句實話：

「你知道，我不可能永遠對你這麼好。」

愛情的本質，不過兩個靈魂互相欺騙一同共舞。

您開始接納朋友勸您的觀點：

有一些謊言和幻覺點綴的話，生活會順利很多。

零三 | 關於愛情還想說的

深情是過時的陋習。

F姐分手了。

F姐傷心欲絕。

F姐交了一個新的男朋友。

F姐又分手了。

F姐很安靜。

F姐和第一任男友複合了。

F姐是您看到的一個縮影。

愛情，越來越點到為止。

CC說，原因在於，我們越來越相信時間的力量。

您聽後，怔住。這話說的多好。

朋友發給您b站的一個視頻鏈接：「【古裝群像】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大半夜，您打開鏈接，接著變成瘋子，在手邊的紙上，開始抄寫視頻里一句句電影台詞。

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會身披金甲聖衣，腳踏七色雲彩來娶我

所以我很中意她，但我始終沒讓她知道，因為我知道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

在我最好的時候，我最愛的人不在我身邊

以前我認為那句話好重要，因為我覺得有些話講出來，就是一生一世，現在想想，其實講不講都沒有什麼分別，因為有些事是會變的

我愛過一個人，一心想要和他在一起，但是他說，他愛的是另一個人，我相信了

你有過人的體溫嗎？有過心跳嗎？聞過花香嗎？看得出天空的顏色嗎？你流過眼淚嗎？世上有人愛你情願為你去死嗎？

有些人是離開之後，才發現是最中意的

我只是想你對我好一點

我好羨慕你，有一個人愛你，可以為你去死

你這一生，到底有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

有。只是付出的代價很大。

值得嗎？值得嘛？值得。值得吧

我曾經問過我自己，你最喜歡的女人是不是我。現在我已經不想再知道了，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問起，你一定要騙我，就算你的心有多麼不願意，也不要告訴我你最喜歡的人不是我

我的心裡，一直有個人

不是你

這是什麼？還好，還不知道眼淚是什麼

等知道了你就痛苦了

人心是暖的，眼淚是苦的，杜鵑花，真的很香

今生今世，我們所走的路都錯了。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

只要動情，就一定會有傷心的

我猜中了前頭，可是我猜不著這結局

錯不了

胡寫亂畫一通，眼裡終於盛不下淚，一顆顆重重掉落，砸在紙上的聲音，像詭秘的笑。

把寫滿字的紙揉吧揉吧扔進紙簍。

出門吹風，操場燈光下，兩個各自剛分手的人，湊在一起擁吻。

您在手機上一划，打開網易雲。

置身事外的飄渺歌聲響起：深情是過時的陋習……

可您是個念舊的人。舊習終難改。

零四 | 關於友情

以為沒了愛情活不下去的時候，朋友是不錯的解藥，只要大家別集體生病。

2017下半場，您幸運地在研究生同班遇見一幫損友，相識121天時您問他們，這一年都懂了些什麼道理。

書記丟給您一籮筐正義：

保持謙虛，保持定力，保持前進，固守本心，瀟洒從容。

一股子紅袖章的的淡淡霉味從手機屏幕飄出，撣掉灰塵，出落了一顆明晃晃熱乎乎的，屬於少年的心。

H大佬先是引用了句歌詞，「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總有恃無恐」；又吟了句詩，「得到的都是僥倖，失去的都是人生。每個人都希望被世界溫柔相待，其實幸福大概就是先學會和自己妥協吧。」

您笑著對自己說，這是一個怎樣的年紀啊，大家爭先恐後著品嘗愁緒的美味。

14說，問我感悟？那多了。

可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

過了會給您寫了三句。

1.人生是個長跑吧，我今年有點跑累了

2.多陪陪父母，感覺挺幸福的

3.找到人生目標，好難啊

老T表示，他100%贊同14的第三條感悟。

老M是個實誠的人，感悟也實誠，說，「我也給你三個」：

1.以前他們說讀碩士掉層皮我不相信，結果傷筋動骨才發現自己too young

2.轉行真的挺難的，挺懷念以前簡單地干一件事

3.北京霧霾也沒想像中的嚴重嘛，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其實，十條感悟里能有九條，背後藏著的是情感故事。

您突然在腦中畫出一條愛情產業鏈，親友團們分布在產業鏈上的各個環節，有的還在搜集原材料，有的已投產，但不順，有的剛扔了次品，但還沒有一個人能拿出像樣的產成品。

喵生了場病，弱小可憐又無助地說：

只希望不要發著燒跨年。

您想起，從小到大每次拜佛，媽媽念叨的永遠是健康平安。

病痛的無情總是先渡化一撥人，再渡化另一撥人。代價是年輕。

掰著手指細數一圈。

您的朋友，大多單身。

祝他們都健康平安。

零五 | 前程愛情友情之外的自我

變得越來越寬容。

高三剛畢業的時候，您迷戀上一個交口語的外教，帥氣的英國小哥哥，爸爸知道後把您拎出房間，現在您只記得他那一大段話里的一句：永遠不要輕易相信或喜歡上任何人。

其實這是一個古老的警句，可無奈您成熟的晚，18歲時聽這句話，還像是在聽天書。

直到22歲才明白起來：

看似對您熱情的，總帶著目的。

看似對您冷漠的，卻可能善良。

年紀越大，信任成本越高，大家都帶著太厚重的自己都解釋不清楚的過去。張愛玲寫過：如果你認識以前的我，就會原諒現在的我。

您終將變得越來越提防，但同時變得越來越寬容，對謊言，對利用，對虛偽，對狠辣，對所有曾經不相信的所謂「黑暗」。

因為您當過受害者，也或多或少扮演過幫凶。

寬容的基礎是懂得，懂得的基礎，是經歷。這是「老」這件事的唯一饋贈。

《看不見的客人》里被挖出的一個又一個掩蓋罪行的謊言，多麼像，越來越會自我欺騙與自我寬慰的變「老」的人們。

可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啊。

零六 | 您二十二，不想成佛

木心還說，年輕，真像是一個理由，一個實際上毫無用處的理由。

二十二歲時寫青春，難免被詬病不知珍惜年華。

媽媽從不覺得您寫文章是值得被誇耀的事，總說您心態老的嚇人。

所以您稱自己為您。

他們稱您這幫90後為佛。

卻總有緬懷的人捧著青春，當成串串晶亮的美好。馮小剛有芳華，姜文有陽光燦爛的日子，托納多雷有西西里的美麗傳說，趙薇有致青春，張藝謀有山楂樹之戀，九把刀有那些年，郭敬明有小時代，崔健有藍色骨頭……

中年人的念舊有時讓您產生了年輕真好的錯覺。可從故事裡一出來，您便清醒了。

手機亮起一封郵件提醒，您打開糟心的郵箱，裡面躺著很多關於面試的invitation和面試結果的sorry letter。您知道，選擇權不多，有一兩個不錯的出路，就可以阿彌陀佛。

中午小聚，您隨口建議朋友去上相親節目，朋友嘴角含笑卻怒目圓睜地說：

「我去非誠勿擾相親？」

「先看顏值，啪——滅掉一半燈。」

「再看資產，嘩——滅掉另一半。」

您笑的直不起腰，都擠了淚出來，眼前一片模糊，卻將這一桌子二十齣頭的年輕生命，看得分外明晰。

因為都年輕得一無所有。

您突然想，如果一生只有一次當亡命之徒的機會，那隻剩下現在。

贏，當了調戲命理的英雄；輸，不過被打回原形。一無所有，便無從失去。

您翻出二零一七最喜歡的一段摘抄：

這個世界幸福的人有兩種

一種是看見大海轉身就走的人

一種是與海搏鬥葬身海底的人

這個世界不幸的人也有兩種

一種是在海邊徘徊不定走濕雙腳的人

一種是呆在家裡為沒看見海抱憾終身的人

您知道想成為哪種人，一直都知道。

二十二，一切都還來得及。眼前的笑與淚，早模糊了界限。您念叨起二零一七最喜歡的兩句台詞：

「不成瘋便成魔，不瘋魔不成活。」

「人得自己成全自己。」

最後，您想起二十年前葛優在「甲方乙方」中的結尾。

二零一七過去了，您也很懷念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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