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曹植的五首鞞舞歌辭

鞞舞歌序

漢靈帝西園鼓吹有李堅者，能鞞舞，遭亂西隨段煨。先帝聞其舊有技，召之。堅既中廢，兼古曲多謬誤，異代之文未必相襲，故依前曲，改作新歌五篇。不敢充之黃門，近以成下國之陋樂焉。

【譯文】漢靈帝時期上林苑鼓吹樂隊中有個李堅，擅長鞞舞，遭逢董卓之亂而隨段煨西遷。先帝聽說他從前有此技藝，便將他召來。但李堅已中途輟業，加上古曲多有謬誤，不同朝代的歌辭不一定要相互沿襲，所以我按照前代的曲譜，改作了五篇新的歌辭。不敢充當宮廷黃門鼓吹之曲，就近成了我這小國的粗陋之樂。

靈芝篇（黃初三年詣京師為陳「三千之首戾」之罪作，是歲曹丕穿靈芝池）

靈芝生天池，朱草被洛濱。榮華相晃耀，光采曄若神。古時有虞舜，父母頑且嚚。盡孝于田壟，烝烝不違仁。伯瑜年七十，綵衣以娛親。慈母笞不痛，歔欷涕沾巾。丁蘭少失母，自傷早孤煢。刻木當嚴親，朝夕致三牲。暴子見陵悔，犯罪以亡形。木人為泣血，免戾全其名。董永遭家貧，父老財無遺。舉假以供養，佣作致甘肥。責家填門至，不知何用歸！天靈感至德，神女為秉機。歲月不安居，嗚呼我皇考！生我既已晚，棄我何其早！《蓼莪》誰所興？念之令人老。退詠《南風》詩，灑淚滿褘抱。

亂曰：聖皇君四海，德教朝夕宣。萬國咸禮讓，百姓家肅虔。庠序不失儀，孝悌處中田。戶有曾閔子，比屋皆仁賢。髫齓無夭齒，黃髮盡其年。陛下三萬歲，慈母亦復然。

【譯文】

靈芝生長在天池裡，朱草覆蓋著洛水濱。

開出花朵交相輝映，光彩奪目如同神明。

上古時代有位虞舜，父母愚妄而又奸詐。

田壟耕作仍盡孝道，孝德厚美不違仁心。

伯瑜年紀已有七十，仍穿綵衣用來娛親。

不覺母親鞭笞疼痛，嘆息淚下沾濕手巾。

丁蘭年少失去父母，自傷早年孤獨無助。

雕刻木人當作雙親，早晚供奉牛羊和豬。

張叔對木施以凌辱，丁蘭復仇不顧法度。

丁蘭入獄木人泣血，免除罪行保全聲譽。

董永遭遇家中貧困，父親去世錢財無餘。

為葬父親四處借債，做人傭工糊口安貧。

債主討債塞門而來，不知如何湊還贖金。

天神感於他的至孝，神女下凡為他織錦。

歲月一去不會復返，嗚呼哀哉我的父親！

生我之時已經年長，棄我而去又何其早！

《蓼莪》一篇是誰寫作？吟之憂傷令人衰老。

退身吟誦《南風》之詩，淚下沾滿蔽膝襟袍。

結語：

聖皇君臨天下四海，道德教化朝夕宣講。

百姓家家恭謹虔誠，萬國全都守禮謙讓。

學校教學不失禮儀，人人孝悌耕種農田。

家有曾參和閔子騫，挨家挨戶都是仁賢。

初生童子不會夭折，黃髮老人盡享天年。

祝願陛下萬壽無疆，慈母太后也如這樣。

孟冬篇（黃初三年九月至十月間詣京師陳濫謗罪並隨曹丕田獵作）

孟冬十月，陰氣厲清。武官誡田，講旅統兵。元龜襲吉，元光著明。蚩尤蹕路，風弭雨停。乘輿啟行，鸞鳴幽軋。虎賁采騎，飛象珥鶡。鐘鼓鏗鏘，簫管嘈喝。萬騎齊鑣，千乘等蓋。夷山填谷，平林滌藪。張羅萬里，盡其飛走。趯趯狡兔，揚白跳翰；獵以青骹，掩以修竿。韓盧宋鵲，呈才騁足。噬不盡緤，牽麋掎鹿。魏氏發機，養基撫弦。都盧尋高，搜索猴猿。慶忌孟賁，蹈谷超巒。張目決眥，發怒穿冠。頓熊扼虎，蹴豹搏貙。氣有餘勢，負象而趨。獲車既盈，日側樂終。罷役解徒，大饗離宮。

亂曰：聖皇臨飛軒，論功校獵徒。死禽積如京，流血成溝渠。明詔大勞賜，大官供有無。走馬行酒醴，驅車布肉魚。鳴鼓舉觴爵，擊鐘釂無餘。絕綱縱麟麑，弛罩出鳳雛。收功在羽校，威靈振鬼區。陛下長歡樂，永世合天符。

【譯文】

在那孟冬十月之時，寒冷之氣肅殺凄清。

武官告請田獵之事，演習軍務訓練士兵。

龜甲占卜充滿吉兆，彗星之光昭著顯明。

勇猛武士肅清道路，風消雨散天氣放晴。

天子起駕開始出行，車輪輕響鑾鈴振鳴。

虎賁衛士華服騎兵，頭戴鶡羽簇擁象車。

鐘鼓之音鏗鏘響亮，蕭管之樂嘈雜喧鬧。

上萬匹馬排站整齊，千輛戰車並列等高。

氣勢足可平山填谷，摧毀林木掃蕩湖沼。

天羅地網大張萬里，任憑飛禽走獸奔逃。

狡猾兔子左蹦右跳，輕揚它的白色兔毛。

放出獵鷹將其追捕，掩殺就用修長細竹。

韓國黑狗宋國白犬，竭盡才能奔跑追逐。

項上套繩尚未放完，已從後面拖住麋鹿。

魏氏扣動扳機連射，養由基能百發百中。

都盧國人善於攀援，仔細尋找樹上猴猿。

猛士有如慶忌孟賁，穿越山谷翻過峰巒。

瞪大雙眼目眥欲裂，怒氣上涌直穿帽冠。

擊倒熊羆扼住老虎，踢打豹子與貙搏鬥。

做完這些尚有餘力，扛著大象快步行走。

車中滿載獵物而歸，太陽偏西歡樂將晏。

結束田獵解散士兵，就在離宮大擺盛宴。

結語：

聖皇倚著高高軒欄，論功校對獵手所得。

死禽堆積好似山丘，鮮血流淌變成溝河。

聖皇下詔大加犒賞，高管奉詔賞賜獵手。

車馬驅馳分發美酒，又來排布大魚大肉。

鼓聲響起舉杯暢飲，鐘聲響起杯中酒盡。

割開羅網放歸小獸，打開罩子放飛幼禽。

全都歸功羽林軍隊，聲威氣勢震懾邊疆。

陛下定能歡樂久長，世世代代天命未央。

大魏篇（黃初四年朝京師宴飲在朝時作）

大魏應靈符，天祿方甫始。聖德致泰和，神明為驅使。左右為供養，中殿宜皇子。陛下長壽考，群臣拜賀咸悅喜。積善有餘慶，寵祿固天常。眾喜填門至，臣子蒙福祥。無患及陽遂，輔翼我聖皇。眾吉咸集會，凶邪奸惡並滅亡。黃鵠游殿前，神鼎周四阿。玉馬充乘輿，芝蓋樹九華。白虎戲西除，舍利從辟邪。麒麟躡足舞，鳳皇撫翼歌。豐年大置酒，玉樽列廣庭。樂飲過三爵，朱顏暴己形。式宴不違禮，君臣歌《鹿鳴》。樂人舞鞞鼓，百官雷抃贊若驚。儲禮如江海，積善若陵山。皇嗣繁且熾，孫子列曾玄。群臣咸稱萬歲，陛下長壽樂年。御酒停未飲，貴戚跪東廂。侍人承顏色，奉進金玉觴。此酒亦真酒，福祿當聖皇。陛下臨軒笑，左右咸歡康。杯來一何遲，群僚以次行。賞賜累千億，百官並富昌。

【譯文】

大魏應承上天之命，天賜福祿才剛開始。

聖德帶來太平之世，神明受詔奉命驅使。

僕從之臣侍奉左右，中央宮殿宜住皇子。

祝願陛下健康長壽，群臣拜賀都很歡喜。

積累善行定有餘福，恩寵富貴自為常理。

眾多喜事塞門而來，眾臣蒙受福氣吉祥。

風雨調順災禍不降，輔助幫襯我的聖皇。

各種祥瑞都來會集，兇惡姦邪全都消亡。

黃鵠飛翔來到殿前，神鼎現於殿之四角。

玉馬前來充當御馬，車蓋長起九莖芝草。

白虎嬉戲在西階下，舍利隨著辟邪舞蹈。

麒麟踏步舞態翩躚，鳳凰振翅高歌鳴叫。

豐收之年大擺酒宴，玉樽放滿寬闊大廳。

高興地飲過數杯酒，面紅耳赤已現本形。

宴飲不能違背禮法，君臣對酒歌唱《鹿鳴》。

藝人跳起鞞鼓之舞，百官鼓掌讚歎若驚。

所蓄禮教如同江海，所積善行好似山陵。

皇家子嗣繁多興旺，孫子更生曾孫玄孫。

群臣齊聲稱頌萬歲，陛下長壽樂享天年。

前賞之酒停下不飲，皇親貴戚跪伏東廂。

謁者順應陛下之意，奉命呈上玉爵金觴。

這酒也是陳年正酒，諸位福分比肩聖皇。

陛下倚著軒欄開顏，近臣都覺歡樂安康。

酒杯傳遞多麼緩慢，群臣依照次序行觴。

賞賜錢物記以千億，百官一併富足殷昌。

聖皇篇（黃初四年朝京都後還國時作）

聖皇應曆數，正康帝道休。九州咸賓服，威德洞八幽。三公奏諸王，不得久淹留。藩位任至重，舊章咸率由。侍臣省文奏，陛下體仁慈。沉吟有愛戀，不忍聽可之。迫有官典憲，不得顧恩私。諸王當就國，璽綬何累縗。便時舍外殿，宮省寂無人。主上增顧念，皇母懷苦辛。何以為贈賜，傾府竭寶珍。文錢百億萬，采帛若煙雲。乘輿服御物，錦羅與金銀。龍旗垂九旒，羽蓋參班輪。諸王自計念，無功荷厚德。思一效筋力，糜軀以報國。鴻臚擁節衛，副使隨經營。貴戚並出送，夾道交輜??。車服齊整設，韡燁耀天精。武騎衛前後，鼓吹簫笳聲。祖道魏東門，淚下沾冠纓。攀蓋因內顧，俯仰慕同生。行行將日暮，何時還闕廷？車輪為徘徊，四馬躊躇鳴。路人尚酸鼻，何況骨肉情。

【譯文】

聖明君主順應天命，世道太平國政嘉祥。

九州子民盡皆臣服，威勢德行照臨邊疆。

三公上奏說諸侯王，不能長久居留中央。

治理藩國責任重大，都應遵循昔日典章。

侍臣審閱呈遞奏摺，陛下性情寬厚仁義。

留戀親情遲疑不決，擱置奏摺不忍同意。

可是迫於朝廷法則，不能顧及諸位兄弟。

諸王應當回到藩國，印璽綬帶累軀垂衣。

於是即時移居外殿，皇宮無人歸於沉寂。

君王平添思念之情，太后懷有愁苦酸辛。

如何用賞賜來彌補，就將府庫珍寶傾盡。

贈送錢幣不可勝計，彩色絲帛多如煙雲。

還有車馬服飾器物，綾羅錦緞白銀黃金。

天子旗幟垂下九旒，綴羽華蓋斑紋車輪。

諸王私下考慮思量，沒有功勞白受厚恩。

只想為國捐軀效力，粉身碎骨報答國家。

鴻臚手持符節護衛，副官隨行一起籌劃。

貴族外戚都來送行，路邊交錯往來車馬。

車輿禮服置備整齊，光彩奪目與日輝映。

羽林軍在前後護衛，鼓吹鬍笳傳來聲音。

送行在魏都東陽門，不覺淚下沾濕冠纓。

手挽車蓋回頭望去，俯身思慕同胞兄弟。

一直趕路天色將暗，何時才能重回帝京？

車輪因此徘徊不前，拉車四馬躊躇悲鳴。

路人見此尚且酸鼻，何況我有骨肉之情。

精微篇（黃初五年應曹丕《輕刑詔》而作）

精微爛金石，至心動神明。杞妻哭死夫，梁山為之傾。子丹西質秦，烏白馬角生。鄒衍囚燕市，繁霜為夏零。關東有賢女，自字蘇來卿。壯年報父仇，身沒垂功名。女休逢赦書，白刃幾在頸。俱上列仙籍，去死獨就生。太倉令有罪，遠征當就拘。自悲居無男，禍至無與俱。緹縈痛父言，荷擔西上書。盤桓北闕下，泣淚何漣如。乞得並姊弟，沒身贖父軀。漢文感其義，肉刑法用除。其父得以免，辯義在《列圖》。多男亦何為？一女足成居。簡子南渡河，津吏廢舟船。執法將加刑，女娟擁棹前。妾父聞君來，將涉不測淵。長懼風波起，禱祝祭名川。備禮饗神祇，為君求福先。不勝釂祀誠，至令犯罰艱。君必欲加誅，乞使知罪愆。妾願以身代，至誠感蒼天。國君高其義，其父用赦原。《河激》奏中流，簡子知其賢。歸聘為夫人，榮寵超後先。辯女解父命，何況健少年！黃初發和氣，明堂德教施。治道致太平，禮樂風俗移。刑措民無枉，怨女復何為！聖皇長壽考，景福常來儀。

【譯文】

精誠之至可熔金石，至誠之心可動神明。

杞梁之妻痛哭亡夫，梁山城牆為之倒傾。

燕丹在西秦做人質，烏鴉頭白馬能生角。

鄒衍被囚燕國國都，厚霜為他夏日降落。

關東有位賢良女子，自稱自己叫蘇來卿。

年輕時候為父報仇，身死後世流傳其名。

女休復仇臨刑遇赦，白刃幾乎碰到脖頸。

兩人均列升仙之簿，離開地府獨往生境。

太倉令淳于意獲罪，將赴長安拘禁受刑。

悲嘆自己沒有兒子，災難來臨無親同路。

其女緹縈痛感此言，挑擔前去西京上書。

在北宮下徘徊踟躇，淚水漣漣無法止住。

願能一身兼替姐妹，為贖父身充當官奴。

文帝感於她的孝心，肉刑之法因此廢除。

緹縈之父得以解救，議論寫在《列女傳圖》。

兒子雖多又有何用？女兒就能擔起一族。

簡子南渡將要伐楚，渡官醉酒忘備舟船。

執行軍法將要施刑，其女女娟抱槳上前。

家父聽說你們要來，將過這條不測之淵。

一直擔心風波驟起，禱告祈求黃河名川。

準備酒食供奉河神，為君求賜福氣平安。

心誠喝光祭後剩酒，竟然導致犯法被囚。

倘若定要將其誅殺，求請告知獲罪緣由。

我願代替父親去死，至誠定能感動蒼天。

國君高贊她的大義，她的父親得以赦免。

她在中流奏唱《河激》，簡子深明她的賢良。

回師聘娶她為夫人，寵愛超過前後側房。

女兒機智能救父親，何況那些健壯兒郎。

黃初呈現祥和之氣，明堂施行德政教化。

政策帶來太平盛世，禮樂風俗潛移默化。

刑法廢除民無冤獄，怎會還有怨女伸義！

祝願聖皇健康長壽，盛美洪福常來此地。

翻譯： 阿芙、@陳思酒友 、 @四愁

王淑梅先生《魏晉樂府詩研究》

魏晉新鼓吹曲辭皆依漢舊曲作新歌，曹植雜曲歌辭的創作有其明顯的音樂功用。曹植雖然缺乏魏氏三祖直接將自己所作歌辭用於宮廷樂府的資格，但從其《鞞舞歌序》所述，仍可以將其所創歌辭用於藩國「陋樂」，還可以爭取通過向朝廷獻樂的途徑，為自己的樂府詩創造進入曹魏宮廷之機會。

漢鞞舞歌五篇：關東有賢女、章和二年中、殿前生桂樹、樂久長、四方皇。

魏明帝鞞舞歌：明明魏皇帝、太和有聖帝、為君既不易（曹植《怨歌行》）、魏歷長、天生烝民。

晉鞞舞歌五篇：洪業篇、天命篇、景皇帝、大晉篇、明君篇。

阿芙：曹植的《怨歌行》當是獻上去作了明帝朝的鞞舞歌歌辭，以至於到晉時仍有人歌唱：

《晉書·桓伊傳》：於是國寶諂諛之計稍行於主相之間。而好利險之徒，以安功名盛極，而構會之，嫌隙詖逐成。帝召伊飲宴，安侍坐。帝命伊吹笛。伊神色無，迕即吹為一弄，乃放笛云：「臣於箏分乃不及笛，然自足以韻合歌管，請以箏歌，並請一吹笛人。」帝乃下敕御伎奏笛。伊又云：「御府人於臣必自不合，臣有一奴，善相便串，」帝乃許召之。奴既吹笛，伊便撫箏而歌《怨詩》曰：「為君既不易，為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旦佐文武，《金藤》功不刊。推心輔王政，二叔反流言。」聲節慷慨，俯仰可觀。安泣下沾矜，乃越席而就之，捋其須曰：「使君於此不凡！」帝甚有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