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點黑歷史來下酒

1

今年10月1日晚，我駕車從太原開往臨汾。高速上非常擁堵，突然有一小段路通暢了，我前面的小貨車司機像Zootopia里的閃電一樣踩著油門不放，一秒之間車身失控，撞向護欄又反彈到中間車道。我冷靜的踩下剎車，檢查左邊車道安全後減速併線。再一秒間濃煙滾滾，我掠過他車身的時候突然火焰衝天。

我強作的冷靜在錯身而過的瞬間就崩塌了，當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之後，心跳加速，手腳發軟。看了一眼後視鏡，黑黢黢的夜裡一團火焰漸行漸遠。此刻我才意識到，我應該打開雙閃停車救人。我駕駛的是租車行的車，租車行的車是一定會備有滅火器的，燃燒的車輛並不會像電影里一樣爆炸，我不會有什麼危險，我的錯身而過，留下一個陌生人的生死未卜。

而當我緩過勁來，車已經開出了一段距離，這時候在高速停車往回趕 ，顯然只能徒增危險。我對一向冷靜的自己非常失望，感到無顏面對山西父老，失了魂似的繼續往前開。堵了半小時後，一輛救護車拉著警笛從應急車道擠過去，我默默祈禱貨車司機性命無虞。

國慶長假過去了，但這事在我心裡一直沒過去。我自愧性情太慫，無法戰勝內心的恐懼，說什麼知行合一，最是打嘴炮簡單。

2

1997年前後我是個傻孩子，當時參加了一個活動，某報社老師帶著一幫傻孩子到村裡採訪。進了村之後每個傻孩子都跟一個村裡的傻孩子回家去玩去吃飯嘮嗑。我到一個比我大一號的小哥哥家，吃了一頓豆腐和炒青菜，然後玩耍了幾個小時。兩個傻孩子親切會談，就什麼東西好玩的問題深入的交換了意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臨別時分，我跟小哥哥依依不捨，雙方約定，山無棱天地合，由我先寄第一封信，從此書信往來，繼續就什麼東西好玩的問題展開持續討論。在夕陽中，我踏上返程的麵包車，小哥哥在村口奮力的揮手，在時隔20年的記憶里，他仍然是金燦燦的。

回到家，我拿出紙筆，坐在桌前準備寫信。可是檯燈一打開，一種寫作業的睏倦襲來，我無法抵抗，就擱置一旁去睡覺了。一連許多天，我提筆就困，本來作業就許多，何苦自己給自己加班呢？故事的結局是我負了小哥哥，20年過去，這事還在我心上，冬哥，這信我還沒有寫就，都滄海桑田了。

小哥哥怕是早就把我忘了吧。

3

初一的時候我鄰座的一個女同學，年少無知，當著很多小同學的面表達了對我的喜愛。這事被小同學們拿來說笑，非常內向的我以為非常羞恥，很長一段時間沒跟她說話。等我知錯的時候，她也不理我了。到了現在，我還不時的想到這件事，但也無從向她道歉；即便見到了她，我也認不出來；即便認得出來，她估計也早就忘得一乾二淨，並沒有道歉的意義。

高中時候我的班主任，是年輕帥氣的小哥哥，逆生長到現在，看起來比我還年輕。他心態開放包容，除了沒收我一張《魔獸爭霸3》的光碟，要求我把數學基礎訓練的作業補完再還給我、以及強行要求我代表班級參加運動會3000米跑項目之外，高中三年都把我當好兄弟待。

然而不知羞恥的我，在他主講的數學競賽輔導班上，只因為他違背了自己不拖堂的承諾，耽擱了我跟劉某、焦某兩個小同學去網吧打星際爭霸的時間，我糾結這兩位小同學，趁他寫板書向他扔小紙團表示抗議，事後還死皮賴臉不承認。後來我決心要做個有禮貌的孩子，深刻意識到自己即便作為好哥們也不該這樣做，但這事一直成為一個結在我心裡。

2015年夏天的一個飯局上，熱鬧的不行。酒過三巡，我鼓起勇氣向他表示歉意，他說他大人有大量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你桌上那一杯二兩口子窖你就自罰了吧——宿醉一天後我已從此事中解脫出來。

4

我還做過一些後悔的事，所幸都不是什麼大事，因此並沒有社會危害性，或者像拿紙團扔班主任一樣，危害性僅有二兩口子窖那麼大。但是它們甚至比那些閃耀的時刻——98年下棋贏了傳達室老大爺、01年考試拿了特別高的分、08年打刀塔全國制霸——都要更清晰的吊在心裡。

我人生的前三十年，座右銘是「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年輕人總是容易犯錯，犯錯不要緊，改了就好。因此我大大咧咧的活著，我覺得一切都無關緊要，我堅信自己武運昌隆，車到山前必有路。誰還不是個小公舉呢？

後來我看了好幾遍電影《教父》，心裡有一些說不出的感覺。再後來又買來原著讀了一遍，教父說，Women and children can be careless, but not men. 我突然領悟到我現在知錯就改也他葡萄的不是好孩子了——因為壓根就不是孩子。我把網名改成迷糊，提醒自己別再犯傻嗶了喂！

有一天我閑閑的喝著淡淡的酒，琢磨著「知錯就改還是好孩子」這個座右銘已經不適合我了，那應該是什麼呢？想著想著舊恨新仇一起湧上心頭。我突然意識到，造了二兩口子窖的孽，我都在心頭揮之不去，這點心理承受能力能成什麼大事？橫豎是成不了大事了，但求問心無愧吧。

5

突然間酒味轉濃，恍惚一眼看穿三十年：老老實實的選酒，問心無愧的賣酒，對得起人民對得起黨，對得起生我養我的爹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