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醫生是怎樣煉成的(1)
作者簡介:
冰球,美國耶魯大學臨床醫學博士(MD)和工商管理碩士(MBA)。現於美國排名前三的教學醫院做內科醫生和醫院管理。
在北美,本科畢業後才能考醫學院。四年醫學院畢業,要做專科的住院醫 (residency)培訓,如果要進一步深造,還需做fellowship, 才能成為主治醫生(attending)。 所以美國的醫生成為主治時,年輕的近30歲, 快40歲的也不在少數。做醫生的經常自嘲,我們最了解 「延遲滿足」 (delayed gratification) 這個詞的含義。
我就讀的耶魯醫學院每年只招100人。據招生老師半開玩笑的說法,80% 的人按往年招的差不多條件來選,另外20% 是留給「怪胎」的。
我那一屆,入學時年齡最小21歲,最大38歲,背景各異。有做過研究的,做過公益的,有拿了碩士或博士學位的,也有開始第二職業的:如之前是做記者的,還有當兵回來的。我同班有個華爾街精英,911事件發生時他在紐約醫院的急症室里做志願者, 隨後決定放棄7位數的年薪棄商從醫。
後來理解了為什麼美國醫學院喜歡招多樣化背景的醫學生,甚至招生時更偏愛學文科的。 因為要成為一名優秀的醫生,智商和分析能力是最基本的素質,有更多的軟技能無法從書本上學來。這裡結合我的經驗和大家說說一名好醫生的煉成有多麼不易。
壓力下的優雅(「Grace under pressure」 )
這個詞從大學起就一直是我的座右銘。在外科輪轉時, 我對此深有體會。
外科醫生大概有兩種。一種在手術出現意外狀況時會非常暴躁,比如我認識一個做甲狀腺手術的外科教授,就是這樣。做甲狀腺切除時容易碰到一個神經叫喉返神經( recurrent laryngeal nerve), 這是一個非常細小的神經,深埋在甲狀腺臨近的組織里。如果損傷,小則對聲帶有影響,大則會使人失聲。所以手術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就是找到並保護好這個神經。有幾次,這個環節出現問題,他非常暴躁,大爆粗口,手術室里整個團隊都緊繃著神經,讓人喘不過氣起來。雖然每次最終化險為夷,但跟他做手術的人都叫苦連天。
與之形成對比的一類外科醫生在做手術時臨危不亂,保持鎮定。我印象很深的一位外科教授,是做胰腺癌手術Whipple procedure的專家。Whipple 是個長達6小時以上的大手術,但他做手術時我從沒聽見他提高過嗓門。如果他的助理醫生出了什麼差錯,他總是很平靜地接過來,並且耐心指出下次應該注意的地方。如果手術進行得順利,他還會抽空教教在手術台上觀望或做苦力(比如拉牽開器(retractor))的醫學生。他喜歡在手術室里放古典音樂,有時還和周圍人拉拉家常,整台手術雖然很長,時間卻不知不覺很快過去了。
除了做手術,他每天查房術後的病人,親自去影像科與其他醫生討論病人的圖像。更不可思議的是,他還有時間做科研,每天早上5點到7 點,上手術台之前。
大值班的考驗
等到自己做了住院醫,才體會到這位外科教授的境界有多高。內科的住院醫雖然不如外科緊張,但也非常挑戰體力和意志。別的不說,平均每四天輪一次的大值班(連續28-30個小時的住院部值班)就十分考驗人(並不是每個住院醫培訓項目都有這樣的大值班,我的那個有)。記得有一次大夜班後,我回到家倒頭就睡,一口氣睡了16個小時,醒來後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大值班考驗的首先是體力,從第一天早上六點到第二天中午,除了接收這期間新住院的病人,在晚間還要負責白班團隊交接的病人和應付突發事件。如果能在休息室打個小盹那是幸運的,大部分時間沒法休息。沒有時間吃飯,所以要見縫插針地往嘴裡塞點東西。
後半夜時,睡意滾滾襲來,全身體溫下降。如果忙反而容易,因為那時腎上腺素分泌會上升,讓你精神振奮;但如果節奏慢下來,就是寫病例的黃金時間。我會從護士處拿一條毯子,披著蜷縮在椅子上瞪著眼睛寫病歷,同時艱難地和瞌睡蟲做鬥爭。
第二天清晨六點左右,要開始為查房和做早報告做準備,查看病人的體征和檢驗報告等,做出當天的治療計劃。那時需要開始打起十二分精神,準確快速地判斷,然後在整個白班團隊前做清晰詳細的病人報告。這對已經連軸轉了24個小時的大腦來說是很大的挑戰,幸虧還有咖啡這個東西。
另一個大挑戰是保持平靜,因為人累的時候容易脾氣暴躁,情緒也易波動。但很多時候你面對的還是情緒不好的病人,所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就格外重要。我有幾次結束特別有挑戰性的大值班回家後都是莫名的大哭一場。
有一次值班快半夜時,我在重危病房收了一個從外院轉來的病人。他的診斷是食管靜脈曲張破裂出血,來之前已做了內鏡橡皮帶結紮,止住了出血。剛進來時他的情況穩定,所以我能有條不紊地問診,下醫囑,驗血,輸血等。
可是好景不長,一小時後他又開始大量血便,心跳加速,很快他的血壓下降,神志不清,口腔里也開始滲血。接下來整個下半夜直到早上,我都在他的病房裡做搶救。
啟動緊急大量輸血機制(這是醫院在緊急情況下可以啟動的一項政策,就是整個醫院血庫的血製品都優先給這個病人用),中心靜脈置管,氣管插管,用使血壓增高的葯,前後輸了20多袋血製品。與消化內科和外科聯繫準備緊急手術(TIPS procedure),連極少用的 Blakemore tube(一個很原始的兩截氣球類裝置,從病人口中放置到食管,然後充氣,以圖暫時緩解出血)都用上了。
早班醫生隊伍到的時候,多了一些支持,我總算可以暫緩一下,把別的病人情況梳理一遍,然後做早報告。同時搶救還在繼續,等早班完全接上手後,我終於舒了口氣。那時我已不吃不喝在病人床前搶救了9個多小時。走出病房,病人的妻子在角落裡抹眼淚,她看到我時眼裡掠過一絲希望,問我怎麼樣。我深吸口氣,陪她坐下,握著她的手,交代了病人的情況。然後是無聲的安慰,回答問題。之後,走出醫院,在刺眼的陽光下戴上墨鏡,開車回家。
那天類似的經歷在住院醫生涯中遇到過很多,也曾幾度到奔潰的邊緣,但醫生的神經就是在這樣的高強度下訓練出來,更鎮定,更堅強。
救護車,18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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