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雜俎(一)

(一)報國寺軼事

峨眉山市,原峨眉縣,為今四川省樂山市下轄縣級市,上世紀80年代末撤縣設市。因地處峨眉山東麓而得名。

峨眉之名,取大峨山與二峨山兩山相對如眉之說。一說峨眉作蛾眉,謂山雲鬟凝翠,鬢黛遙妝,如螓首蛾眉,細而長,美而艷也。於是有"峨眉天下秀"之諺。或謂峨以名言,狀其巍峨;眉以形言,有如秀眉。

(圖:從金頂望去的貢嘎雪山群峰)

峨眉山古剎名寺林立,更相傳峨眉金頂為普賢菩薩的道場,與觀音菩薩所在普陀山、地藏菩薩所在九華山、文殊菩薩所在五台山齊名。

而平常人游峨眉,往往以山腳的報國寺為第一站。

報國寺名自康熙皇帝取佛經「四恩四報」中「報國主恩」之意,御題「報國寺」匾額。

從交大峨眉校區西山樑宿舍學生區後的一條逼仄小道進去,可以兩三步路直接走到報國寺門口。交大學生也是有福,學校就在峨眉山景區內,憑當地暫住證即能以十元之價游遍峨眉山,省卻了幾十上百元的門票錢。

在門口,我見到了一個體狀畸形的乞兒,膝蓋上有一個大窟窿,血肉模糊。他坐在一張破布上,口中不斷呻吟,坐前缽盂里全是以角塊計的碎錢。看到如此情狀,是人難免會動惻隱之心,正欲掏出口袋中的零錢,佛門面前也算行個善事,寺僧卻來了一人,不知和他聊了些什麼。於是我便打消了施捨的念頭。後來從寺中出來,就不見了乞兒蹤影。再後來多次游報國寺,再也不見其人,大概是佛祖憐憫他,讓他有了一個好去處吧。

回到正題。進入寺內,梵音裊裊,香火燎燎,善男信女往來不斷,寺中雜植各類樹木,四季常青,鳥啼聲不絕於耳。有言是:

「古寺巍巍,紅牆黃瓦,香火縹緲,遊人兩三,望廟宇之浩蕩,銅獅共洪鐘,鎮浮屠肅穆;新芽蠢蠢,碧蕊翠枝,流水潺淙,頑鳥五六,鳴長青之葳蕤,苔痕連簾青,映遠山連綿。」

報國寺內的建築依山而建。拾級而上,可以清楚地望見建築格局分四重,自下而上分別是彌勒殿、大雄寶殿、七佛寶殿和普賢殿。

每一重殿宇都供奉著相應的佛像或菩薩像。少不了的是都有一個隨喜功德箱,若有遊客或善男信女捐出大手筆,還會有僧人在旁記賬。想來,家鄉成都的昭覺寺和寶光寺等,情形也是如此。大抵全國的寺廟在這點上皆別無二致。此情此景,不禁讓我想起在上西方文化概論課時,授課老師由西方宗教論及東方宗教,曾經談起的「寺院經濟」。人們在此「破財免災」時,到底需要「心誠」,還是需要「錢誠」呢?不禁失笑。

寺內有多處可供遊客投宿的客房,其中最豪華,也是最貴的當屬七佛寶殿和普賢殿之間新建的「祇園」。祇園之名來自「祇園精舍」(Jetavana),是印度佛教聖地之一。看到祇園這個名字,我倒是一下想起了日本京都的祇園,也不知這個名字的由來和佛教有甚關係否。

還要提及的是,每一層廟宇中,都有免費領取的各類佛經,我手頭領了一本《妙法蓮華經》,全經是豎排剞劂而成的,所用的字體不是大陸通行的簡體字。我不懂佛經的印寫是否有什麼講究,大概是需要所謂繁體字以正佛經靜肅。話雖如此,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幾尊佛像前拜了一拜。

話說回來,報國寺也曾見證了近代以來中國的風雲變化。1935年下半年,國民政府在峨眉山舉辦了兩期「峨眉軍官訓練團」,主要是所謂培訓川、滇、黔軍政要員,也可以理解為整肅地方官員、籠絡安撫人心和穩定西南局勢。蔣介石親擔任「軍訓團」團長,地點即以報國寺為主。

蔣介石在峨眉有兩個住處,其一是報國寺內的凝翠樓,其二是報國寺旁的紅珠山官邸。後者現在早已是峨眉山腳下知名的溫泉酒店,但仍然留有當年蔣公的住處。

到現在,離報國寺不遠的峨眉山博物館還留有「蔣介石訓話台」的遺址,算得是一處景點。不過,不知是疏於打理,還是力求保持原貌,如今訓話台上雜草叢生,斑駁不堪。

(圖:蔣公訓話台遺址)

總而言之,報國寺算得上是遊覽的好去處。


(二)峨眉山腳下的大學

西南交通大學,不同時代的校友都樂意稱之為「唐院」,這與她的歷史沿革分不開。西南交大是現今助力中國軌道交通發展的高校之一,在軌道交通行當里名聲響亮,每年都為這個行業培養輸送了大量的人才。在中國,幾乎每一個軌道交通行業發展的節點,都有交大的身影。她也是我的母校。

可能大家熟知的西南交通大學是位於成都的那個學校,殊不知,交大的三個校區除開在成都的犀浦校區和九里校區,還有一處是峨眉校區。

說來也怪,為何交大有這麼一個離成都200多公里的峨眉校區呢?其實這是有歷史原因的。從某種意義上講,西南交大的發展史,也是一部中國近代以來發展史的縮影。

現在,海峽兩岸公認的正統交通大學有五所,分別是上海交大、西安交大、北京交大、新竹交大以及我所要說的西南交大。

北洋政府時期,擔任交通部總長的葉恭綽向時任總統的徐世昌提議,將當時的唐山工業專門學校、上海工業專門學校、北京鐵道管理學校和北京郵電學校等合併,新組一所「交通大學」(Chiaotung University/Jiaotong University)。

在此之後,交通大學經歷了長足的發展,在1922年因為各種原因,分裂成了京校、滬校和唐校,三地三校亦因此成為現今幾所交通大學的源頭。1928年,國民政府再次將三校合併。

抗戰時期,位於唐山的唐校為躲避前線戰火,開始向南轉移,在貴州更名為「國立交通大學貴州分校」,後回到唐山。1946年,國民政府教育部下令將校名更改為「國立唐山工學院」,於是交通大學再次分裂。

解放後,1960年的三線建設時期,唐院師生全部轉移至四川省峨眉縣,篳路藍縷,從頭建校,並在該時期更名為「西南交通大學」。1989年,交大又在成都建設了新校區,並將行政中心轉移到成都,形成了如今「一校兩地三校區」的格局。

(圖:群山掩映中的教學樓)

峨眉山麓下的峨眉校區,便是那個時代遺留下來的產物,得於此,峨眉校區內很多建築都有革命年代的痕迹。上圖的校門即是有名的「忠字門」,是毛時代的印記。而如今,峨眉校區是教育部所屬高校中唯一一所地處雙遺產風景區的高等院校的校區。

從峨眉校區南門出去,左手邊是峨眉山門「天下名山」牌坊;右手邊就是上山的必經之路了。如前所述,峨眉校區的學生很是有福,前可上山逗猴賞景,後可入寺拜佛求願。

南門裡,則是峨眉校區的地標之一——名山電影廠。

這是時代印記最濃重的地方,曾是學校師生集會的地方,如下圖,正上方是一顆紅星,兩邊豎寫道「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和「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

現在每逢節日,學校也會組織在此放所謂的「壩壩電影」。峨眉夜靜,月明星稀,四處都是蟲鳴,在如此一個山中夜晚,看一場懷舊電影未嘗不是享受。

在名山電影廠旁,有一塊巨大的石碑,上書「竢實揚華,自強不息」,是為西南交大的校精神。據傳,能否識得這一「竢」字,乃是唐院人相互證明身份的標誌。

這塊碑下的文字,仍是時代賦予峨眉校區的滄桑標記。其鐫刻有「唐山鐵道學院建校工程處革命委員會第二隊革命領導小組敬建」等字樣。

其實,在校區內有多處這樣難以為人發現的趣妙之地。

此處雖然是一所大學,但也足以使遊人驚喜。若是有幸來到峨眉,不妨暫且放下天花亂墜的遊玩指南,先來看看此處如何。


(三)隱士奇人的妙談

中國從來就不缺名山勝水,在這片儒釋道三家糅合的土地上,再古老的山水也會有後人跟上前人的腳步,尋覓空谷中的幽蘭。而有道是「智者樂山,仁者樂水」,對於峨眉這麼一塊寶地來說,來尋訪或者定居的人自然是很多了。

先從我的友人Z君談起。

Z君是重慶人氏,與我就讀同一專業,其人其貌再普通不過,卻是一個「會玩」的人。

此君不喜一般學生愛去的KTV等處,倒是特別喜歡圖書館和學校後山。學校後山,即是我前面所說的,從西山樑宿舍區至報國寺的狹道經過,直通峨眉山腳的幾座小山峰。

按Z君所言,他特別喜歡這些幽謐無人的後山小道,每當心情煩悶或者無心學習,便會到此任意亂逛。如果不去報國寺,那麼,借道報國寺門口,可以去到善覺寺或者伏虎寺。一路上皆是雜叢古木。倘若是夏日,則有淺溪潺淙,清風拂面,蟬鳴不止;倘若是春日,則有蜂飛蝶舞,清水蒼木,嫩綠吐蕊;此外秋日與冬日又是另一番風景,不再多說。

我曾有幸同Z君一道探過後山。無論是柏油鋪作的大道,還是砂岩墊作的小路,無一不了熟於胸。他對這一片地形的了解甚於當地人,譬如從某處民宿可以抄近道,或者從某處階梯攀行可以直通其他一些景點之類,全然知曉。只有這一點我敢說,整個學校無人熟悉這塊地方更甚於他。在他的帶領下,我二人把後山能走遍的道路都走遍了。

一路上,他同我談的有很多,由道上的景緻談到東坡的詞「竹杖芒鞋輕勝馬」;又從後山栽植的桂樹說到劉過的《唐多令》「欲買桂花同載酒」;再從此地的景緻聯想到王摩詰與裴迪共寫的《輞川集》中充滿禪意的景色,並說道將來要去藍田輞川看看……我驚異於他的想法,慚愧自己平日自覺讀書不算少,卻實實在在比不上他這麼一個「行動派」。

他曾與我講起他的身世,多可嘆。或許,旁人看來無特別之處的後山的景緻,是撫慰他內心孤獨的一劑良藥。

無課的下午,他有時會不見蹤影,周遭同學都問他又到哪裡去了,他閉口不談,只是笑笑。我卻實實在在明白,他一定又是去後山探尋新的景緻了。

(圖:通往伏虎寺的必經之路——虎浴橋)

接下來,要說的是我的一位老師,F教授。

F教授在我大一時曾給我們授過一門課。課上很少按課本講,但卻能處處發散,使我們受益匪淺。這門課是一門經濟類的課程,在我所讀的專業中算不上特別重要的必修課,可說有些枯燥,但F教授卻總能讓我們都聽進去,可見其水平。

後來我才知道,F教授原來是留德的高材生,未及而立之年便破格擢升為正教授職稱,在其領域頗有建樹,於學界也是頗有爭議的一個人。早先並不在我校工作,在另一所大學任教,後來也曾在某地級市某局任職,可說是相當順當的人生。後來他有感官場紛爭,遂辭職,到我校任職。問及原因,卻說是因為此處在峨眉山腳下,山清水秀,何樂而不至?

我至今記得他不常用的QQ的簽名是蘇軾的《滿庭芳》:「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

(圖:峨眉山上的景色)

最後要說的是一位老先生。

老先生就住在後山的一座民房裡,是一名老中醫,定居峨眉有四十多年了,年輕時還會帶徒弟上山採藥,後來身體不便也就沒去了。

關於這老先生,我是聽得F教授提起,由Z君領路去拜訪的。

此後也去過多次。印象深刻的卻是只有那一次。那晚九點過,正和同學在KTV歡唱,收到了F教授發來的消息,邀我和Z君前去老先生那裡一起小酌幾杯。

欣然前往。

那一晚應當是春日某月的既望之夜,正當玉兔姣姣,澄澈空明。

跨過潺淙的小溪,踩過潤濕的泥土,撥開雜亂的灌叢,便是老先生的家了。

F教授和老先生是要好得緊的忘年交,當時F教授因為一些事要暫時離開學校一段時間,臨行前特意來拜訪老先生,而他們能邀我一起共飲,不得不說有些受寵若驚。

問候了他們兩位,老先生便呼我和Z君先吃些茶。老先生說這是他特意用正宗滇紅泡的好茶,問我覺得味道如何。

我吃茶少,自然是品不出箇中滋味,只能連聲說好。他轉口又告訴我,這正宗滇紅是豆蔻及笄之年的女子,用口中津液浸泡而出的茶葉,專解人的相思病,味道自然好。

我和Z君一下便羞得無地自容。老先生和F教授卻開懷大笑,於是我和Z君也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老先生的房前有一塊小院,平日待客都在此處。

進過剛才一番小騷動,我們在院中坐定。

Z君喜聞奇聞軼事,於是他開口問老先生:「老爺爺年輕的時候,上山採藥曾經遇見過什麼東西嗎?」

老先生先是一笑,然後說道:「當然有,我原先帶徒弟在峨眉山的捨身崖下採藥時,曾見過許多跳崖的亡魂。徒弟年輕沒見過,嚇得不輕。」

我們一下來了興趣,問到那亡魂是什麼模樣,有何動作,會害人否之類的。老先生卻不再多提,只是說道:「亡魂和人無異,你不招惹他,他哪裡會招惹你。」

中間又談論了許多,但我和Z君大多時候也只是聽F教授與老先生談而已。諸如伏虎寺曾果真有老虎之類,文革時某寺的柱子被砍斷後有大蟒現身之類,老先生年輕時進藏所遇的怪事之類,無所不談,俾人驚異。

那一晚,老先生還拿出了何首烏所泡的酒,與跑山豬肉做的熏臘肉等,著著實實飽了一頓口福。

待到酒飲畢,人漸微醺,已是深夜將近一點。與F教授和老先生作別後,我和Z君合計,就在後山找了一間賓館,預備在此睡一夜,第二天再回學校。

時明月當空,渾如玉盤。夜晚的山路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我似乎從沒見過如此美的夜色。

我一下想起了李太白在千年前寫下的「幽賞未已,高談轉清。開瓊筵以坐花,飛羽觴而醉月。不有佳詠,何申雅懷」。

雖然我算不上什麼文人騷客,也搜腸刮肚,儘力想拼湊幾句詩出來。後來因為腦袋著實暈脹,就做罷了。

第二天回學校時,在報國寺旁的一座小亭處,看見了一個老婦人在兜售炊餅。我於是和Z君一人買了一個。至於這餅味道如何,我早已沒了印象。唯一能讓我有些記憶的,是那日在日記里寫下的一句話「雖無油鹽之佐,亦得其味」。

再後來,學業日益繁忙,很少去老先生那裡了。倒是有一次在那裡,經F教授的介紹,認識了兩位從台灣日月潭前來的比丘尼,也是談論了許多。

老先生至今仍住在那裡,平日里客人也是紛至沓來,若有機會,可以前去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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