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登山者,20年如一日活在大山裡

「在8000米的高海拔攀登中為什麼不使用氧氣呢?」 「難得攀到那麼高的地方, 當然想吸一吸那裡獨有的空氣。」

山野井泰史,世界登山史的傳奇人物,2000年的時候單人無氧用44個小時,從K2大本營出發,攀登了南壁新線路,成功登頂K2(喬戈里峰,死亡率最高的8000米級山峰)後的一段對話,輕描淡寫的回答背後是一段史詩級的攀登故事。

10歲那年他參加了當地山嶽協會,開始了他攀登的第一步。近四十年的時間裡,從日本各處到美國的優勝美地,從南美的巴塔哥尼亞到格陵蘭,七大洲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1988年攀登北極圈Baffin島Thor峰西壁;

1990年南美Patagonia Fitz Roy大岩壁單人獨攀成功;

1991年開始在喜馬拉雅山脈的攀登;

1994年卓奧友峰(8201m)南西壁單人獨攀首登;

2000年世界第二高峰K2(8611m)南壁轉東壁以僅48小時時間單人登頂;

2002年在格仲康峰(7952m)北壁登頂後,下撤途中遭遇惡劣天氣後奇蹟般生還……

2004年,中國布達拉峰北壁單人用時7天,開創「加油」路線

他身邊所有的攀登者朋友都驚嘆山野井的生命力是如此的強大,在80~90年代,山野井在日本不少人心中也屬於瘋子的類型,瘋狂極致的攀登方式讓眾多人不理解。但讓眾人更加羨慕的是他和妻子妙子的傳奇故事,中國的攀登愛好者黃鶴曾經拜訪山野井夫婦,寫下這篇關於兩位世界級登山家的傳奇愛情故事。

醞釀此次見面時,我總是希望能從山野井的口中聽到一些關於攀登、關於探險的驚濤駭浪。然而,經過和山野井夫婦幾天的接觸,我所看到聽到感受到的已經讓我忘了我的這種「初衷」。在山野井40年的攀登生涯中,他數次遭遇危險,而他的登山目標往往是因為一張漂亮的照片,並不是在意這座山的高度。

他也不像傳言中所說完全拒絕和搭檔一起攀登,但從他的經歷來看,90%的高海拔大岩壁以及高海拔雪山的攀登他更多的是選擇單人攀登的方式。像他這樣的超級登山者理應會有眾多的品牌機構給予他支持及贊助,完全不用過著現在外人看起來略顯清貧的生活,而他卻基本沒有接受品牌的贊助,他的理由是因為他會覺得這樣不自由。而太太更加不願意接受贊助和支持,他們願意用自己個人的努力去攀登他們喜歡的每一座山峰,每一個大岩壁。他從年輕時代起就喜歡並且一直身體力行地靠自己打工存錢,然後去攀登喜歡的山峰。

妙子同樣也是世界級的女性登山家,她比山野井大了九歲之多,當山野井在高中時代還在日本登山的時候,妙子就已經完成了阿爾卑斯山區超高難度路線了。在她和山野井結婚之後,還與日本著名女性登山家遠藤由加聯手攀登8201米卓奧友峰西南壁的瑞士波蘭路線,用無氧阿爾卑斯的攀登方式成功登頂。自此之後,世界上再也沒有純女性登山隊伍或個人,以阿爾卑斯無氧攀登非傳統路線的方式登上8000米山峰了。

卓奧友峰,世界第6高峰

外國媒體稱譽妙子為「世界上最有天賦的女性登山家」,但是在日本卻沒有人認識她,因為妙子比山野井更低調。妙子的英文能力並不出色,也沒有到過海外留學,除了登山以外她甚至沒有出過國。但是她卻有著連續八年收聽NHK英文廣播節目的毅力。日積月累下來,她和國外登山協會的成員可以暢談無阻。

他們的相遇和愛情源於一場意外的發生。

當時妙子只身前往尼泊爾,和其他隊員一同攀登8463米的馬卡魯峰,雖然無氧成功登頂,但是在下山的時候,不得不在8100米的地方露營一晚,結果受到了嚴重凍傷。她的十根手指從第二指節以上全部切除,腳趾也切除八根,連鼻頭也沒有了。

而與此同時,山野井作為富士山冬季的背夫時遭遇落石發生了骨折,一同在醫院治療了很長的時間。而山野井在妙子失去手指腳趾鼻子以後對妙子的愛只多不少,終於他們在出院後生活在了一起,他們在大山深處租了一棟簡陋的房子。因為他們覺得既然要租房,就租一間附近有場地可以攀岩的地方。傢具幾乎都是從親朋好友處拿來的,或者是便宜買來的二手貨。不僅如此,兩個人的生活可以說是非常節儉。僅有的收入是山野井冬天繼續到富士山幫忙人力運輸物資,還有妙子到旅館打工的薪水。房子位於山谷之中,一到冬季,白天只有兩三個小時照得到陽光,洗衣服就相當辛苦,因為要忙著把洗好的衣服不斷搬到有陽光的地方,這樣衣服才能晒乾,等洗好衣服,妙子就會跟鄰居的老婆婆一起搬著衣服東奔西跑。

在這裡生活的這一對男女,似乎讓附近的老人也很感興趣,從山裡回來要把登山繩晒乾的時候,老人家就會問這繩子有什麼用途。等到大家都認識熟悉了,山野井會把不用的登山繩送給老人家,讓他們拿去捆柴,可是老人家反而覺得有彈性的繩子不好用,但老人們還是會把自家種的蔬菜拿來分給他們。

他們在同居四年後決定結婚,理由是這樣繳稅比較省錢。以往任由山野井自由生活的雙親,知道兩人結婚的消息後,覺得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因此山野井父母第一次從千葉來到了他們租住的小山村,妙子一直很擔心山野井的父親會說些什麼,畢竟她比山野井大了九歲,而且她幾乎沒有完整的手指腳趾和鼻子。要讓兒子討這種老婆,父母可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沒想到山野井的父親來到這個小鄉村後,便馬上把妙子當成媳婦看待,當天山野井父母來訪,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有剛做好的棉被,妙子說:「因為最近有很多人來家裡過夜,所以才做了棉被」,當時山野井的父親心想,日本現在還有媳婦能夠親手做棉被的嗎?光是這一點,他就覺得這個媳婦太珍貴了,所以馬上到了妙子的老家,希望對方把女兒嫁給自己的兒子……

格仲康峰驚險記

世界第15高峰,格仲康峰北壁路線,迄今只有4次成功登頂記錄,其中就有山野井2002年的一次登頂。

2002年的一天,山野井告訴妙子可以帶她去攀登尼泊爾海拔七千九百多米的格仲康峰新線路的時候,妙子非常開心,可也就是這一次的攀登,給他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深刻記憶。他們在格仲康峰登頂下撤的途中遭遇雪崩,山野井有四根手指及右腳趾全部被切除。在談到那次九死一生的遭遇時,山野井回憶起了那一幕場景:

在建立前進營地之前,他們花了20天在BC到6900m之間作高原適應訓練。10月5日,他們離開了大本營,他們的大本營後勤人員Gyaltsen留守在大本營。10月6日凌晨5點,他們從5900m處開始上升,無保護攀登一段冰岩混合地形(50?~60?)。為了避開雪崩,他們從下面橫切到達7000米高度。在這裡他們費了很大勁才挖出了一個可以搭帳篷的平台。第二天,他們繼續無保護攀登往上爬,然後橫切到一塊寬闊的30?的平地作為營地,此時海拔7500米。

第二天當他們開始攀登的時候,大雪使周圍一片白色,幾乎讓人失明。在攀登一段後妙子感到頭暈,狀態非常不好,所以決定停止攀登,回到7500米營地的帳篷等待山野井。泰史隨後攀登了七十多度的混合地段,於下午1點30分登頂格仲康峰。這時距出發已經六小時,他在峰頂只停留了一分鐘就開始下撤。回到7500米的營地時,倦怠的感覺讓他在隨後的下撤中不得不三四步,停一下,下午3點,他幾乎爬著回到帳篷,體力基本已經耗盡。

攀登中的山野井

一夜的暴風雪還在繼續,他們第二天早上下撤的時候能見度只有10米。妙子領攀,山野井因為腳上的凍傷,腳尖很難踩穩。他們在較難的橫移處兩次使用了繩子(後來他們意識到,繩子確實出了較大的問題)。到達7200米後,他們挖了個10厘米寬的小平台。並把帳篷搭在頭頂坐著撐過一夜,期間被雪崩擊中了三次。

10月10日,他們從一開始就使用繩子。山野井在前面:「妙子狀態依舊很好,但我已經精疲力盡了」,他回憶道,「我們依然需要用岩釘做好保護點,這個我要熟練些。」暴風雪還在繼續,保護點也很難找。在第七個下降的繩距時,妙子在接近山野井的時候被雪崩擊中了。並從他的頭頂飛過,在視野之外的半空中倒懸著停住了。

恢復平穩後,她發現繩子在一塊鋒利的岩石上的部分快要斷掉了。她叫喊著讓山野井不要拉繩子,可是山野井在大風雪中根本聽不到妙子的呼喊聲,在懸空的位置兩米外有一個70?左右的雪坡,妙子知道晃蕩極有可能會磨斷繩子讓自己跌落一千多米的絕壁下,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第二方案,通過左右搖擺,她用冰鎬和冰抓把自己固定在兩米外的雪坡上,然後解開繩子。這樣山野井在上方才能夠抽動繩子繼續下降,在滑墜中她的頭撞到了岩石上,流了很多血,右手的手套也丟失了,左眼的視力也受了影響。

講述中的山野井

山野井拉起繩子,意識到情況的嚴重,降下去確定了妙子的狀況,又上升收繩子,本以為可以以他們的技術倒攀下去不用繩子,可是下方還有90?垂直的岩壁,所以他不得不又上攀到保護點取回繩子。這時又一次雪崩擊中了他,打掉了他的雪鏡,也影響了他的視力。

當兩人最終匯合到一起的時候已經是四小時以後了,這50米的距離讓他精疲力盡而且完全失明。妙子打了三個冰錐,做好了露營的保護點。可當她點爐子的時候又把打火機弄掉了,兩個人只好找了些冰,整塊填進肚子。這一夜,他們用懸在空中的繩子做了兩個鞦韆,並盡量讓屁股坐在繩子上,不至於雙腳整夜都懸空著,就這樣,他們的四肢凍的越來越傷……

10月12日早上,山野井的視力恢復了一些,他們繼續用僅剩的35米繩子下降。到達北壁腳下坡度較小的地方時,他們走散了。考慮到從遠處更容易發現妙子,山野井繼續下撤。在北壁腳下時,他似乎看到大本營廚師抬起頭來對他說:「茶,茶。」,到達冰川上時,他回頭看到妙子和一些人在一起。他也注意到了旁邊的一些陌生人。「你們在這兒做什麼?」他問道。「我們在訓練。」那些人說。

兩小時後,妙子在冰川上趕上了他。她在下撤途中一直覺得身邊有其他人。兩人討論了一下,但完全意識到這些都是幻覺。他們在天黑前回到了前進營地,喝了些茶,鑽進睡袋裡好好睡了一覺。當天中午,他們起來了。妙子的視力好多了,而山野井的右眼還是不怎麼看得見。1點,他們開始步行回大本營。妙子六天沒吃東西,已經力竭。山野井在前面踩著30厘米厚的雪,妙子在後面緩慢地跟著。凌晨兩點,他們放棄回到大本營的想法,再次露營。

第二天早上,山野井給妙子拍了張照片,獨自快速趕回BC呼叫救援。結果只看到了炊事帳,他大聲呼叫著,留守大本營的廚師,Gyaltsen沖了出來,喜極而泣。他們的後援隊早以為他們失蹤了,已經做好了撤營的準備。這時候他們夫妻遇難的消息已經傳回了日本,包括大使館以及在尼泊爾的日本登山隊員已經做好了搜救準備,準確來說是希望能找到他們的遺體。

山野井說,在海拔七千多米的地方遇到雪崩,眼睛在雪崩的衝擊下視力會下降到無法分辨所看到的物體。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憑藉手的觸覺來判斷打岩錐的位置和角度。

現在想起當時自己能在瞬間做出準確判斷就感動。手指持續暴露了幾十個小時,即使想到了手腳會被凍傷,也不能慌亂,只能保持鎮定,堅持下去。因為下撤時要用中指和食指操作繩索,所以更多的是用小拇指來測裂縫,因此小拇指很快就被凍傷了,歷盡艱辛到達大本營時,被凍傷的手指黑得像鉛筆芯一樣,很明顯已經炭化,當時就想到了它們可能會被切除。但是我並不痛苦。因為權衡了一下,覺得無名指和小指可以犧牲,但其他的手指用處會更大一些,所以能夠保護好雙手的大拇指、食指及中指已經無比幸運了。

幸福的二人鄉村生活

山野井家中的攀登照片集錦

無數次的轉車後,我終於來到了山野井夫婦居住的小鎮,一個遠離東京大都會,依山傍水的小鎮鄉村。小鎮火車站儼然帶我回到了50年代,復古的海報貼畫和古老的候車亭相比東京這個國際大都市而言,有一種穿越時空的感覺。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登山探險者原來是居住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一種從未有過的氣場從我踏入這個小鎮開始油然而生。

在山野井居住的小鎮上,除了當地警察署的警察喜歡和他一起登山外,還有一些消防員也喜歡和他一起去攀岩。他們告訴我,日本登山的人都知道山野井,但對他們而言,並不是山野井的攀登成績吸引了他們,讓他們喜歡山野井的原因是他那出眾的人格魅力、平和熱情的性格以及熱衷於幫助別人的態度。每次聽說有朋友會來攀岩的時候,山野井的太太妙子總會提前在家做好飯菜,一起與山野井開車給朋友送到山裡攀岩的地方。

今年,見到山野井的時候,他正在遠離都市的家中過著每天釣魚、攀岩、跑步的生活。太太妙子很忙碌,因為家裡的菜地有很多農活要做,所以每天就讓老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自己把家裡的一切料理好,每周和老公去距離家不遠的山裡攀岩兩三次。說到這裡,不善言辭的妙子露出了一絲不常展露的笑容。

正在做保護的妙子

他們夫妻生活在遠離喧囂的大山深處,一棟四面透風依山傍水租來的房子,山野井告訴我,雖然房子四面透風,但卻不用擔心煤氣中毒。在這裡,他們已經居住了20年,在這20年的時光中,平淡的生活卻透露出滿足的幸福感。我們很幸運地和山野井夫妻去大山裡面的岩場攀岩,在親眼目睹了他們的攀岩後,我在想我該怎麼去描述這一切……失去了所有手指前兩個指節的妙子,攀岩的能力遠遠不是甩開我幾條街那麼遠,我甚至連一條路線的一半也達不到,而妙子卻可以輕鬆地完攀我無法企及的路線。

幾天時間下來,從他身上我絲毫沒有尋找到登山者的影子,一個身高不足1.7米,體重不足120斤的普通人身上,我依然無法了解這個人為何內心如此強大,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驕傲、自負、自大的影子,遠離都市的大山深處的小鎮上,過著自己滿足的生活。

生活依舊在繼續,他的探險依舊在繼續。

編輯:黃鶴 / 採訪&撰文

首發於微信公眾號:戶外探險outdo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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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越野 | 2017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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