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感一則
不知還有沒有人有過類似的體會:當我說英語的時候,感覺像是看著另外一個人在表演。這個人長著和我一樣的臉,穿著和我一樣的衣服,高矮胖瘦別無二致,但我知道,他不是我。
有的時候,他在課堂上向老師提問,這個問題他在腦子裡已經醞釀過好幾次了,既要一上來直入主題,讓老師明白到底是在問什麼,又要適當地,裝作不經意地,顯示出自己的確有備而來,語氣和順,態度既熱情有帶著一點東方式的謙卑,好極了,他想著,甚至沒有留意聽教授的回答。
有的時候,他在法庭上和對方律師辯論,小心拿捏著平衡,控制tion和tive結尾的複合詞使用量,觀察著法官的反應,及時加上幾句大白話。他在引述法條時,停頓和重音都透著點自得,在歸納對方的發言時,又有一種職業而含蓄的諷刺。在提到犯罪受害者時,他的語氣壓低了,變慢了,似乎時要刻意留白一段,讓旁聽席上的家屬們來得及灑幾滴眼淚。
有的時候,他在酒吧里和朋友們看橄欖球或者棒球,知道什麼時候應當喝彩,什麼時候應當捶胸頓足,什麼時候應該拿起杯子往下灌,什麼時候應該抱著身邊的人嗷嗷叫喚。他知道third down, punt, touch out等辭彙的意思,這些當然不是托福和GRE會考的,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知道,是否真的想知道。
一天的演出結束了,舞台上堆滿花束,我對他道一聲,辛苦了啊! 就這儀錶盤的微光,在車裡聽一段相聲,給國內打個電話,看幾頁拙劣的中文網路小說再上樓,這時候就覺得很自在。
我想,這種「疏離感」在我學習使用母語時,一定也是經歷過的。您想想,一個嬰孩,腦子裡一團漿糊,看到東西就想抓起來往嘴裡塞,什麼需求得不到滿足了就哇哇的哭,這多像是一隻有趨光性的昆蟲啊!而就是這樣一個混沌原始的思維體系,被不知是什麼樣的力量給揉捏成型,從此會用語言和文字記錄下自己所見所聞,原來模糊的光影變成了一幀幀歷歷在目的圖像;從此也學會了思考,讓自己的行為有了可以名狀的目的,有了過去現在和將來的區分 -- 這是一項多麼不可思議的工程,而當時我們年紀太小了,也許並不記得那一瞬間的錯愕。
而這種驚詫,在學習和使用第二種語言,並在特定環境下開始用第二種語言來思考時,終於爆發了出來,讓人難以想像,這一變化竟然是自己親手所為,甚至覺得能完成這項工作的人並不是自己。
這就是對自己最近的一點觀察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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