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純如女士,你快要可以安息了
8 月14 日,《二十二》首映;同一天,NHK 電台播出關於 731 部隊的紀錄片;再一天後,網上傳來消息說,日本重要的文化符號之一、伴隨無數中國人長大的藍胖子,在最近的動畫作品中振臂歡呼:日本戰敗了!
從九一八算起,從盧溝橋算起,從那顆原子彈和日本的無條件投降算起……86 年了→80 年了→72 年了,歷史彷彿無情巨人般呆著臉怔呵呵走過,似乎不再準備給絕望者以任何慰藉,然而嘎吱一聲微響,在螻蟻們人間煙火的蠅營狗苟中,它突然停住,一鍵觸發了加害者們後代的良心,給了彼岸白髮們一次痛哭失聲的機會。
當然,「一鍵觸發」只是我們肉眼看到的現象。這背後有無數勇者歷經數十年的血淚搖撼,也有上天幾十年對這個國家含淚執鞭的管教。許多老一代在頑梗與良心不安中故去了,反倒是新一代,來父債子還了。
想想吧,兩國無數的人哪,隔山隔海,隔著陌生、狐疑、猜忌以及仇恨的目光,一代代去世了,終無饒恕與被饒恕的機會;活下來的,多半猶如新芽,雖基因里仍殘留著對戰爭的記憶,但隔代如隔山,再回顧也只能看到越來越厚的痂。至於鄰國的那幫年輕人們,則更是在那本被人越擦越淡、越洗越薄的歷史書中,而終於到了「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地步。
人的心哪,可以剛愎黑暗到何種地步,以致在面對如山白骨時也能罔顧良心那日益微弱的譴責,在全世界的義憤中,好像受害者般挺直腰板,一臉剛正地控訴:「不是我乾的,都是你們要蓄意冤枉我、加害我!」
這不僅僅是虛偽,也不僅僅是無恥。這更是心性上的全盲、絕症般的剛硬。
時間回到九歲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扎著羊角辮兒的三年級小學生,從市圖書館借來《窗邊的小豆豆》後,我悶聲不響地一氣看完,從此二十餘年,再也沒有忘記過這本書。只是到底年紀還小,到最後只依稀記得「山的味道」、「海的味道」、「禮堂露營」等情節了。當然,還有戰爭投下的猙獰陰影——山與海的味道被剜割到只剩下紫菜和梅子干,燃燒彈終於投下來了,巴學園在熊熊大火中垮塌,火車載著惶惶不安的人們駛入茫茫黑夜……直到二十餘年後,我自己也有了女兒,她也長到了可以看純文字書的年紀,我才又買了一本嶄新的小豆豆,和女兒一起同哭同笑,百感交集。
粗心的我這時才發現,日本至少還有一個孩子會說「野的黑狗啊,脫下軍裝再到大陸去」,至少她的爸爸還肯為拒絕演奏軍歌而承擔讓全家忍飢挨餓的痛苦,至少她的媽媽沒有提出任何反對意見……至少還有個小林先生讓我相信,他不會同意把屠刀揮向無辜的中國孩子。
可是殘酷,真的依然殘酷。回看《二十二》時我突然想到:當小豆豆興奮地跳進巴學園的電車教室,日本的軍隊已經開出,林愛蘭、李愛連這些當時不過十來歲的少女,已經站到了厄運的入口處;當她在巴學園裡興奮地學習小林一茶的俳句時,那群比她大不了幾歲的少女,已經進入了人生最黑暗的時刻。
這一切,那個跟泰明騎在樹上的小豆豆不知道,那個在九品佛寺尋找流星的小豆豆不知道,那個拿著所謂「健康樹皮」為野狗做體檢的小豆豆不知道……
而我其實私心裡,也希望她永遠不知道。
時光回到十四歲
初二暑假,當地少年宮組織我們這些半大孩子去了一趟南京。紀念館自然去了,但回來後,我整整兩個晚上沒有睡著一點覺。
真的,太可怕,太可怕了。
所以罪惡的記錄,是不是一定要那麼直白?電影《二十二》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
大概也就是那一年,張純如女士的著作也出版了。可是再 7 年後,她卻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不得不說,那場幾十年前的浩劫,跨越時空成了害她性命的幫凶之一。
不要忽略的聲音
上蒼其實在日本內部興起過真正的英雄,杉本一夫、福健一夫、尾崎秀實……我們真不該忘記他們,因為他們為了良心付出了背叛國家的代價。
而其中那個名叫內村監三的學者,他發出的聲音影響更為深遠。「不允許姦淫,但允許流血;憐憫孤兒,但卻允許製造數萬孤兒」;「……英國與其同盟國日本,自今將日益擴張其軍備,……瓜分支那,割取朝鮮,積黃金於其國庫,以富強誇耀於萬世。君不見,其議會日日腐敗,其道德月月墮落,其民眾全絕天之光明,甚至白晝尚有黑暗之感。」
誰能在自己國家萬眾同心、集體瘋狂行惡的黑暗處境中,這樣振臂一呼,並如真正的預言家一樣,目光洞穿未來?
終於都過去了。福健一夫們被他們本國所謂的正義之士害死了,內村監三們在長年累月的逼迫、孤立、嘲諷和窮困潦倒中故去了;曾經頑強挺過戰爭的老人們一個個不在了……但居然,又有力量從日本起來了,如新芽般頂著千斤巨石一樣的壓力,他們發出了直指人心的證言,教逝者欣慰,教生者停步反思,教自己的國家從另外一個角度,贏得了早已喪失大半的尊重。
11 月 9 日是許多逝者的忌日,也是張純如女士的忌日,快了,快到了,她和他們終於快要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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