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有些人會沉迷於賭博

有一個個案,非常憤怒地對我說:「我就不明白,憑什麼你們什麼都不幹就能過得很好,我就不行!」

當然她不是唯一這樣憤怒的人,已經有好幾個人跟我憤怒過了,但是如果我說,我其實根本沒有在她們面前顯示出任何優越感,你會相信嗎?

這一次,我忍不住問她:「那你怎麼知道我過什麼樣的生活呢?」

她:「一看你就知道啊。」

「問題是我也沒有穿名牌,沒有傲慢無禮,也沒有開豪車,也沒有跟你說過我的生活啊。」我說

「反正我一看就知道!」她依然很氣憤,雖然有點悻悻然的樣子。然後很機警,很敏銳,很狡詐看了我一眼:「你過得不好嗎?」

她的話裡帶著窺探……

「我過得很好啊」我笑。

「那你看還不是」言語中頗有幾分失望,因為沒窺探到,沒有滿足她獵奇的心。

她其實沒別的,就是意淫了一下我的生活,而且她不只是會意淫我的生活,她會意淫所有人的生活,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比她生活得幸福,這個世界全部的痛苦都由她來承受,就好象因為她替所有人承擔了苦難,所以其他人才會幸福生活一樣,她痛苦得快要窒息了,但是卻沒有人幫她一把,她無力擺脫,於是就發出怒吼:憑什麼你們什麼都不做就過得那麼好。

然而事實上,她絕不是無辜的人,只是假裝無辜,這種假裝無辜讓她覺得自己除了貧窮以外,沒有其他卑劣之處,這是她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最基本的自我欺騙——我窮是因為我善良,你富,你過得好是因為你缺德,你狡詐——這會掩蓋她的不足,她的痛苦和挫敗,但是時間長了,自己就信以為真,然後就會進入攻擊狀態,批判所有比她有錢的人都是「為富不仁」,這就是仇富心態的發展過程,也是「民粹」的發展過程。

「過得好」是現實,「你們什麼都沒做」是幻覺,這個幻覺產生的基礎就是她自己人生經驗,因為她在自己的生活里什麼都沒做,所以就認為別人也什麼都沒做。

以這個個案為例,她真的什麼也沒做,只是日復一日地混日子,她渴望她老公能努力賺錢,按她的想像的生活來供養她,但是她不知道想像是無邊的,她老公的能力是有限的,於是這樣的女人在家庭生活中,總是時時處於情緒失控的一類,並且把她的不滿、抱怨到處宣揚,讓她的丈夫在那個有限的社會生活空間里「沒法做人」——用她的話說,而她完全不覺得有什麼需要反省的,因為她太委屈了,沒有嫁一個有能力的有錢人,她對這個養著她,讓她衣食無憂,出軌也沒拋棄她的男人簡直恨得牙根直癢。

所以每一次遇到這種人,我總是要細數一下我做到的一些小事情,這樣的人會做出恍然大悟狀:「原來是這樣啊……」

我見過很多這樣的女人,她把人生中所有的挫敗感都發泄在家庭中,發泄在最柔軟,最不會傷害他們的人身上。

而那個縱火的保姆也一樣。在她的世界裡,所有人得到的都不是應得的,都是僥倖得到的,而她之所以沒有得到,是因為不夠幸運,是命運的不公平造成的——我們以為她在沉迷於賭博,而她認為自己在努力跟命運抗爭,只不過她努力的方式是賭博——說不定能一舉翻身呢?說不定這是改變生活最快速的道路呢?

因為她看到了有人羸了一大筆錢,如果她看到的賭徒都象她一樣「逢賭必輸」,或她象我一直堅定地認為「我沒有靠賭博羸錢的命」,她是絕不會沉迷於賭博的,所以對於她業說至少在賭場里她還有羸的可能,而不象她自己的現實生活,幾乎完全沒有「羸」的可能,所以與其在現實中經歷挫敗,不如在賭場里幻想羸得人生。當然相對於賭博來說,她在自己生活中再怎麼「羸」,也不可能大過幻覺。

所以沉迷於賭博的人的共同特徵之一就是沉迷於豪華的幻覺,而生活中又有著極強的挫敗感。

為了要逃離這種挫敗感,無能為力感,他們沒想過要斬斷幻覺,而是選擇參與賭博,在他們看來賭博至少比人生可控,不需要努力,只需要運氣,賭輸了是運氣不好,不是「我」不努力,也不是「我」不夠聰明,僅僅是運氣不好,也只是運氣不好——這不會產生強大的自我否定和失控感,不會感覺無能為力,因為風水總是輪流轉嘛。

前一段時間看過一個視頻,亞洲賭王親自上電視台宣傳戒賭——他因賭博出老千,而被人從膝蓋以下截肢,手指殘缺——在這樣慘烈的教訓下,在場的賭徒還是有人會覺得「我如果有你這種出老千的能力就好了」……

賭徒只能看到「幸運」,這個幻想中的「幸運」支撐著他的生活,至於賭王是不是被人砍成殘疾,於他而言並不重要,他所要的幸運其實是生命的希望,而不僅僅是幸運。

然而他不知道所有的希望都是痛苦的根源。他也不知道他眼中的「幸運」其實是掩蓋生活中挫敗感的一種方式,畢竟反省自己在生活中的錯誤,這太痛苦了,改過?這太痛苦了。而且這種反省帶著強大的自我否定,在這種自我否定中他其實根本沒有生存下去的勇氣。

有一個經常買彩票的人說:「買彩票其實就是買個『希望』」,事實上買彩票跟賭博的性質沒有什麼不同,所以才稱為「博彩業」。

可惜的是你的人生沒有「希望」你才會去買個「希望」,如果你的人生有「希望」,你是不會去買個「希望」的。一個人如果活到了需要買個「希望」,或財個「希望」的時候,這個人的生活中已經處處充滿了挫敗感。

當控制力無法在現實生活在施展的時候,當現實生活中處處都在失控的時候,這個人就會沉迷於賭博,因為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有一個個案沉迷於賭博很久,而且是豪賭,他說他原來是不沾賭博的,從他父親去世之後,他開始賭博,因為賭輸的感覺,就象他聽到他父親去世時的感覺——那是死亡到來的感覺。

所有賭徒都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死亡而後又重生,重生而後又死亡,不斷地重生,不斷地死亡,就好象自己掌控了生命一樣,這彌補了他們在生活中「失控」所帶來的挫敗感,無力感。讓他們在死亡後重生的過程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這種生命力即便是幻覺,也是他生活中極度缺失的——僵死的生活缺乏激情。

所以很多賭徒都是從「僵死」的生活中開始陷入賭博的,因為賭博讓他們重新「活」了過來,感受到了激情的刺激。即便賭輸了很痛苦,但是總是有希望,總有機會一次又一次地活過來,這是他們努力拚搏的過程,這讓他們感覺到自己還活著,還有「希望」。

有的時候我常覺得這些賭徒其實都是在「抑鬱症」的邊緣上掙扎的人們,這也是賭徒們共有的特性之二——在死亡的邊緣徘徊。

長時間在「死亡」的邊緣徘徊,直接導致了心理狀態的變化,很多賭徒的共同特性之三就是——無情。其實不是無情,而是憤怒和憎恨,因為長時間以來,現實總是與他們的幻覺不相符,於是他們就變成了那個被「索羅門」的咒語封印在錫瓶里並沉入海底的魔鬼——成為反社會人格者。

就象這個縱火的保姆一樣,當她幻想自己過著女主人這樣的生活,但是現實生活中卻僅僅是一個保姆的時候,那種挫敗感是可想而知的,縱火的原因其實沒別的,就是因為她輸了這麼好的賭資——這份收入不錯,又被人善待的工作,而她很清楚她很難再找到對她這樣好的僱主,但她並不是以感恩的心來想到這一切,而是懊悔,就象有些人說的「一手好牌,被打成了爛牌」,懊悔所帶來的討伐和挫敗感讓她簡直無法忍受,這種懊悔所帶來的自我憎恨也令她無法承受,於是憤怒就向外投射——毀滅!既然我得不到,你們也別想得到。

所以其實她放火的原因根本不是她所宣稱的「救了火就會帶罪力功」,這只是她一個逃離懲戒的一個借口,並不是真相,哪怕她有一個要「帶罪立功」念頭,甚至哪怕僅僅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在她發現火勢控制不了的時候,她都不會自己逃生,至少會叫醒三個孩子,畢竟三個孩子所在的位置離縱火點最遠,帶著孩子一起逃生,也算「立功」,但事實上她什麼也沒做,而是偷偷溜下樓,看著大火漫延……到此,她已經具備了典型的反社會人格的特徵,也具備了這種人做案之後的特徵——在案發現場停留,案發現場的混亂、失控、受害者的痛苦,都會讓她內心歡呼雀躍——這是報復的快感。

在之後她所表現的所有的痛苦、悔恨都是因為她被抓住了,而不是因為放火燒死了四個人,更何況在一起生活,不可能事事如意,也不可能全無怨言,尤其對於反社會人格者來說,任何微小的刺激都會讓他發現現實與幻想的差距有多大,所以對於她而言,這一家人今天的結局是「罪有應得」——誰讓你辭退我的!你剝奪了我本來很好的生活,讓我生不如死,那就大家誰也別好過!

如果沒有被抓,她是不會感覺到痛苦,也不會悔恨的,而她之所以會講「想要立功」的話,完全是因為善良的人們會相信這句話,在她看來善良的人們都是傻瓜,她才是最聰明的……你以為她是愚蠢,其實上她在利用你的良心,玩弄你的善良,當然我相信這點小伎倆根本不可能騙過天天站在深淵邊上,跟人類最黑暗的一面打交道的刑警。

我看到有人在反省,說這個家人都做錯了什麼,有的人說是界線感不清晰,不應當對保姆這麼好……等等。

講這樣的話,只會導致整個社會環境惡化。只會導致僱傭保姆的家庭與保姆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事實上這家人根本沒做錯任何事情,他們只是不幸遇到了反社會人格者。

對於反社會人格者來說,他們如果想要羸得你的好感,完全是分分鐘的事情,他們善於做秀,善於撒謊,善於羸得關注和認同,他只要想征服你,讓你喜歡他,他可以使盡渾身解術,讓你瞬間就成為俘虜,他了解人性,了解人類最黑暗的地方,而你不了解,他們沒有良心,可以非常理性地去操控一個人,一件事,而你不行……但這只是短暫的,在長時間的相處過程中,他們的底色一定會暴露,畢竟所有的心理疾病的基礎都是彼得潘綜合症,他們希望象孩子一樣自由,並擁有無限的權力,被無止盡地呵護,被愛。

可是這一切都註定一個普通人根本無法在一開始接觸的時候就能識別或防禦一個反社會人格者。除非他是街別的小混混,但是小混混也並不全部都是反社會人格者。

所以人類保護自己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要製造那麼多的「反社會人格者」。而這要從家庭教育開始做起,作為父母要學會訓練孩子,在這個經濟社會中減少貪慾,不要攀比,學會訓練孩子在現實生活中紮實努力,感恩自己擁有的,而不是只看到別人擁有的。

就象這個保姆,如果她能看到自己擁有的,她不會生下孩子一個月,就沉迷於賭博,更不會因為賭博而離婚,也不會在僱主如此善待她的情況下,內心懷恨不已,不會借這樣的機會發泄憤怒。

艾里希·弗洛姆說:「從人類價值角度來看,從社會成員在其人格發展過程中被弄得不健全的意義上講,可以稱社會為病態社會。」我們需要反省的並不是這個善良的僱主做錯了什麼,而是需要反省為什麼我們的社會,我們的家庭會培養出這樣的人,而且為什麼這樣病態人格的人越來越多。

當然這絕不是因為中國病了,而是整個人類都病了,全世界的人類社會都病了。在追求利益的道路上,人類社會偏離人性越來越遠了,教育也偏離人性越來越遠了,才會有病態人格的大量出現。

人們在這樣的社會裡越來越自由,但也越來越孤獨、恐懼;越來越貪婪,也越來越挫敗、無力;越來越想要控制,也越來越躁動、失控……在社會生活中的人們丟掉了自己,整個人類社會就丟掉了人性。

現代很多人一直到傳統文化就憤怒,叛逆,覺得自己被壓迫了,覺得失去了自由,但是事實上在傳統文化中,甚至在宗族社會中,反社會人格者是非常罕見的,這其實是特別值得我們反思的事情。

事實上人們對傳統文化的反抗,對壓迫的反抗,來自於對成長壓力的反抗,對責任的反抗,當一個人願意承擔成長的壓力的時候,願意承擔責任的時候,在任何社會體制下他都絕對不可能是自由的,人活著本身就是要「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畢竟在物質社會中生活的人類最容易迷失心智,也必然會丟失自我,這個自我不是弗洛伊德的自我,而是專指「心」,指「佛性」指「良知」。

自由是非常可怕的,自由意味著不負責任,自由意味著隨心所欲,自由意味著「凡我所欲,皆我應得」,沒有束縛,沒有壓力……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就可以反抗,可以咒罵,可以殺人,可以放火……自由這麼抽象的事情,完全可以在幻覺里被無限放大。

所以在父母不斷地滋養兒童的自由,讓兒童快快樂樂地長大,讓他們享受一切能享受到的最好的生活,縱容他,也鼓勵他的放縱時,父母就必須要接受他很有可能在放養的過程中變成一頭狼,一個魔鬼,因為一個人的心可以無限貪婪,而他能得到的永遠是有限的。

經濟社會一定會滋養病態的貪婪,而病態的貪婪一定會帶來傷害,父母如果不想讓孩子變成狼,變成病態的人,就要學會訓練自己的孩子在這個充滿貪慾的社會,安全健康地生存下去——更努力,更節儉,更自律。

雖然保姆縱火案是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的悲劇,但這個案件也會促進人們反思,至少人們在僱傭保姆的時候會更注重背景調查,品行端正的人,口碑好人,德行佳的人會得到更高的薪資待遇,也會更受到尊重,父親在培養孩子的時候也能夠知道,如果孩子的品行不好,連保姆也當不了,生存就會更困難……人類就是如此功利,只有當品行與生存直接掛勾的時候,人們才會注重品行的培養,注重心理健康的培養。

最後,提醒天下父母,沉迷於賭博的人還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少年早成」,他們大都經歷過幸福快樂的童年,而且年少時期就獲得了非常多的讚美,誇耀,因為他們聰明,有才華,這種「少年早成」會滋養他的自戀,當自戀的幻覺破滅時,現實生活的痛苦就更無法承受,所以很多影星都有賭博的惡習,這其實是對現實生活中的挫敗感的逃離。

最近經常有人說張愛玲說「成名要趁早」,我不知道這話是不是張愛玲說的,但是不管是不是她說的,這句話實在是害人不淺。

《道德經》說:大器晚成。

《道德經》的話現在居然沒人當回事了,但一個生活過得亂七八糟的作家,而且是沒有什麼哲思的作家的話,卻在這個浮躁功利的社會越來越有影響力,這實在是人類社會莫大的悲哀。

大器晚成,一個人的人生想要有成就,就必須要耐得住寂寞,厚積薄發是需要用時間來積累的。

《中庸》說:「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意思是說君子沒有不經過努力,不經過積累,而獲得終身的成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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