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魔鬼都不敢跟他賭

如果有興趣，你可以將本文逐字逐句誦讀，感受它對節奏的靈巧掌控，對情節起伏的精細拿捏。不用擔心會花太長時間，因為它真正做到了短小精悍。也許有人會覺得它過於「漂亮」，顯得不夠「厚重」，但要求一個作者同時將二者兼具，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那是極少數天才可以做到的事。

《阿瑪里洛·斯里姆》

文 |《經濟學人》

譯／contrary

若你發現自己坐在撲克桌前，對面是阿瑪里洛.斯里姆（Amarillo Slim），那一言不發就是最明智的選擇。當然，他可能會和你扯淡，問你好嗎、最近怎樣啊之類，試著引你開口。但你最好保持沉默。看到你上唇出汗，他就知道你在跟他耍把戲。其實，只要掃一眼你的表情有什麼風吹草動，他便可以對你的整手牌了如指掌。若你試著對他如法炮製，就只會看到一雙目光冷漠、眼神銳利的眼睛，深藏在他那頂又大又舊的斯特森帽的陰影之下。他在帽沿上弄了一個響尾蛇的頭（他說蛇乃親手所殺），他也許會跟你說他要將一條響尾蛇放進你的口袋，要跟你較量一番，以示友好。

看上去他像個德州牛仔，其實這就是他以前的身份，那時他擁有許多土地和多頭有血統證明書的長角牛。他可以用繩套上一匹阿拉伯馬拉著它跑，速度比馬自己跑得還快；談及飼養場和擠奶時間表，他可毫不遜色。但接著你會留意到他腳蹬一雙量身訂造的鴕鳥皮靴，上有黑桃、梅花、紅心和方塊圖案；所穿襯衣的紐扣最上端縫著純金的一美元硬幣（有時會縫別的，最昂貴的是未經切割的綠寶石，那是巴勃羅.埃斯科瓦爾 （Pablo Escobar）為在哥倫比亞錯將他綁架道歉而送的）。一個牛仔如此打扮，未免太奢華。

他又高又瘦，以致他說小時候很怕用浴缸，惟恐從下水道流走了。你會以為能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將這個皮包骨的鄉巴佬撩倒。但他玩起撲克來機警兇猛，好鬥得像只灰熊。所以，他說話雖像個土包子，但那不過是他虛張聲勢的一種手段，因為與人較量時若沒有高超的讀心術、過人的運算能力和鋼鐵般的意志，如何能拿下四個世界撲克錦標賽冠軍。

你若問他成為世界一流撲克手秘訣何在，他會抱怨說寧願眼看自己的桃樹結早霜也不泄露獨家秘訣，不過他照樣會告訴你：別打牌，要「打」對手。從你坐下的那一刻開始就要觀察他們。慢局中出快招，快局中出慢招。贏的時候千萬別走，環顧牌桌看看誰老是上當，若找不出來那就起身離席，因為上當的人就是你自己。

他的所有本領都是少時練就的。起初他在阿馬里洛沿街兜售，賺錢和墨西哥人打花式撞球；後來又和朋友開車沿著塵土飛揚的道路找玩撲克的地方。本來他跟他爸說要去打鵪鶉，回來時卻帶著八百塊美金，裡面有他生平第一次見識到的那張百元大鈔。自那之後多年，他都在西南部遊歷，天天通宵打撲克，白天趁他老婆開車時在旁蒂克（汽車名，譯者注）后座呼呼大睡。無業游民想發財，世上還有什麼法子比這更逍遙。

不過日子有時也很艱難。那些非法牌局常因警察或強盜來攪局無疾而終。有一次他被人丟在亞特蘭大一家酒店的浴缸里，手腳被綁、嘴上貼著膠帶、一絲不掛；還有一次被人扔在休斯頓的大街上，身上只剩內褲（不過後來他給摯友——拉斯維加斯可以無限下注的馬蹄賭場（Horseshoe）的老闆——本尼.比尼恩（Benny Binion）打了個電話，那些強盜便開車回來將他的錢、褲子全部奉還，褲子還熨得平平整整）。不過，德州人踏足拉斯維加斯後便雄霸撲克桌；而喝原生蜂蜜長大的斯里姆則是德州玩家中的佼佼者；所以到1972年他已是世界撲克錦標賽冠軍，贏得的百元美鈔多得可以拿來當柴燒。他成了大明星，而他最喜歡的玩法德州撲克——特色是發牌時牌面朝下、公共牌朝上——在全國掀起了熱潮。

他也會和別人打賭，內容天馬行空、五花八門，只要他有贏的機會：一隻蒼蠅會在五塊方糖的哪塊上落腳、流浪貓能不能帶著一個可樂瓶穿過房間、他能不能用鐵鍋當球拍在網球比賽中打贏波比.里格斯（Bobby Riggs）、用掃帚當球杆在撞球比賽中打贏「明尼蘇達胖子」；他敢不敢在馬拉克什最高級的賭場騎駱駝、他能不能抓著馬尾巴讓馬跑四分之一英里。他逢賭必贏，一如歌詞所唱——直到連魔鬼都不跟他打賭。

或多或少，因為他玩牌時極富表現力，在美國撲克成了一種體面的遊戲。玩撲克的場所從地下賭場變為燈光耀眼、鋪著厚地毯的房間。一如西部牛仔，撲克只是以前亡命之徒雲集的西部所遺留下來的東西，現在卻成為了世界性的摩登遊戲：2006年世界撲克錦標賽的參賽者超過8000人。斯里姆曾與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林登.約翰遜（Lyndon Johnson）、米基.魯尼（Mickey Rooney）、拉里.弗林特（Larry Flynt）交手，一局之內他就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讓對手敗走麥城，將一千七百萬美元收入囊中；他上過強尼.卡爾森（Johnny Carson）的節目，而且多達十一次。一個以沿街兜售、賭博和非法活動為業的傢伙竟然在參議院發表過演講，還和老布希是朋友，這讓他自己都難以置信。

不過他自身也存在局限性。他吹噓自己曾經受賄，聽起來甚是不好。2003年，他被指控對自己的孫女性騷擾，那雙鴕鳥皮的靴子越了雷池了。自此他的名聲一落千丈，再也沒能恢復。有三宗非法行為的控告他都認罪了，但同時又稱自己完全是清白的。世人都心存疑惑。因為若論虛張聲勢，斯里姆無人能敵；你別以為看他一眼就能洞悉事情的真相，那頂斯泰森帽下冷酷無情的雙眸只會對一切諱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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