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之路——中國公眾考古走向何方?

今天下午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高大倫老師在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就這段時間被炒得極熱的四川江口張獻忠沉銀遺址進行了學術報告。說是學術報告,高老師在中間穿插了很多發掘前後的準備工作與趣事,尤其就四川所近年來所做的公眾考古事業進行了宣傳和呼籲,可以說這一部分內容佔據了講座的絕大部分,語言生動風趣,吸引了在場所有觀眾的注意。在我看來,這場講座考古發掘工作介紹的篇幅太少,與上次潘偉斌老師彙報曹操墓的風格有點相似(潘老師在報告中介紹的「乾貨」還更多些),如果讓考古專業的學生來聽未免有些意猶未盡,但若是面對的群體是對考古行業並不太了解的市民群眾,滿場生動的段子與金銀貨幣、飾品的圖片絕對會引爆全場的熱情,也會提高大家對考古的興趣和熱情,很多考古人士必然會感慨:人們與考古的距離又縮短了,公眾考古取得了極大的進步。

然而,這就是我們所需要的公共考古嗎?這就是習大大提出的「讓文化遺產活起來」嗎?

中國近現代考古學產生與20世紀初期安特生對仰韶遺址,以及李濟主持的西陰村發掘,與之前國內一脈相承的金石學不同,近現代考古學通過田野發掘獲得物質資料,借鑒生物學與地質學的概念建立了兩大基礎——考古類型學和考古地層學,在時空框架下,通過橫向對比、縱向排序,論證存在於古代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的規律,讓我們能夠將過去、現在與未來串聯起來形成一個整體,正確認識人類社會存在的意義與價值。與金石學注重對銘文碑刻的釋讀、對青銅彝器的收藏考究相比,近現代考古學無疑跨出了很大的一步,研究的是更深層的規律性的東西。這才是考古學真正的意義。

但是,在如今社會經濟極大發展,一切事物都要與經濟掛鉤,從而逐漸喪失了其自身的真正價值。學歷史的學者小有成就,上這個節目解讀個古人,上另一個節目感悟本古籍,出書走秀大把撈金,還美名其曰宣揚國學,普及傳統文化。我覺得這些人肯定學過心理學和經濟學,他們把握住人們在社會中浮躁的心理特徵,煞有其事的吹噓:「只要讀了我這本書,你一定能提高自己的修養,在職場、在交際中獲得更多的目光」,於是大家趨之如騖的跟隨,捧著這位作者的「著作」搖頭吟哦,感覺自己很有文化,其實什麼也沒有記住,能夠引起興趣去讀讀原本古籍的更是少之又少,這樣難道真的算是宣傳了傳統文化,宣傳了歷史國學嗎?恐怕未必。

現在公眾考古好像也落入了這個怪圈。枯燥乏味的考古報告與一成不變的瓶瓶罐罐很難吸引群眾的眼光,而沒有群眾的支持,很多考古工作難以紮根鄉野,群眾對考古的誤讀仍會加劇。於是有些做公共考古的考古學者,採用了和前文一樣的方法,抓住人們都有的獵奇心和對高等級高價值事物的喜愛與追求,吸引群眾來關注考古發掘的進展與收穫。也許該學者最初的初衷並不是這樣,只是希望通過遺物來引導群眾關注遺址本身,關注中國考古學。但是經過無良媒體的抓眼球,大肆宣傳其精美的文物與金銀玉寶,人們的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報紙和網路媒體上片面的報道上(高老師在講座上也提到了媒體的宣傳,本意自然是好的,但是媒體宣傳完就已經變了味),從前兩年南昌海昏侯墓到去年鳳翔血池遺址的發掘,再到今年四川江口張獻忠沉銀遺址的發現,大家更多關注的,還是海昏侯墓出土的大量黃金貨幣、玉器珍寶、劉賀本人的傳奇故事,是血池遺址為什麼叫血池,張獻忠當年搜颳了多少金銀財寶,很少有人能夠透過表面的五色絢爛,真正關注到遺址本身的價值:海昏侯墓是目前我國發現的面積最大、保存最好、內涵最豐富的漢代列侯等級墓葬,出土的大量竹簡為我們認識漢代社會提供了第一手的資料;血池遺址是繼甘肅鸞亭山遺址後首次在發現的時代最早、規模最大、性質明確、持續時間最長,且功能結構趨於完整的國家大型「祭天台,對深化秦漢禮制、秦漢政治、中國古代禮制文化等方面的研究均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這些或許大家不會太在意,但其實這些才是考古工作者真正在意的地方,如果一直被媒體這麼誤導下去,那麼「考古就是挖寶」、「考古就是國營盜墓」、「給考古的還不如給盜墓賊、放到博物館收門票吸取人民血汗」這種誤解還會不斷的持續。

作為一名考古學生,相信很多人都被周圍的親戚朋友誤解,每次同學聚會和家庭聚餐,一聊到自己的職業,總是會有人笑嘻嘻的說「最近又從墓里掏出來什麼寶貝,給大家見識見識」、「我家有個啥啥啥,你幫我掌掌眼」、「你們在工地上有沒有遇到過粽子?那機關呢?」各種問題防不勝防,讓人難以應付,甚至有很多同學高考報考考古就是因為看了盜墓題材小說或者是喜歡收藏鑒寶,會對考古學本身的認識產生偏差。所以我一直在說,盜墓小說和鑒寶節目最好是有自主思考的人看,要能夠辨別小說、綜藝與現實的不同,能夠認清盜墓和考古明明不是一碼事,鑒寶走向了考古學的歪路並被真正的考古所鄙視。就如同正經程序員肯定不會喜歡被人稱為黑客,公務員不願意被稱為貪污犯一樣,負面角色只能帶來嘲諷和鄙視。

所以在我看來,公眾考古學真正應該做的,就是讓廣大群眾透過那些經濟價值珍貴的遺物,認識什麼是真正的考古,了解考古學家到底在做什麼,僅此而已。

我之前在知乎上有個回答如果拍一部中國考古的紀錄片,有哪些不錯的角度可以做切入點?能讓更多觀眾對考古產生興趣的? - 知乎 就是關於我對如何宣傳考古的一點思考,當然這肯定很難,要想將大家的目光從眼花繚亂的珍寶轉移到這些深奧且枯燥的東西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難走不代表不走,只有讓大家了解,考古就是考古,它既不是盜墓,也不是鑒寶,更不是挖寶,它有自己的學科體系和理論方法,也有著明確的規章制度和科學規劃:考古不是想挖哪就挖哪,帝陵也不是一定要發掘(至少不是這一百年);考古人家裡不允許收藏文物,也不能挖到好東西就揣進兜里;考古簡報和報告雖然無聊,但最真實的反映了我們目前所了解的那段時光歲月;罈罈罐罐雖然只有碎片,但考古學家也能從其中發現比金銀財寶更多的價值與內涵。

我覺得社科院許宏老師所做的工作就很有意義,無論是他的「三部曲」,還是去年和何駑老師關於誰才是「最中國」,都是從考古本身出發,通過生動的語言和準確而權威的內容打動大家。目前公眾考古所要做的並不是一味迎合市場主流,我們更應該堅守本心,逆流而上,將目前有些畸形的價值觀潛移默化的改變。

最後是我上面發的那個回答的一些評論,現實是殘酷的,公眾考古之路仍然漫漫遠兮,但只要考古人的堅守還在,就會有更多的人被吸引來,一起在這條荊棘遍布的羊腸小路上開闢出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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