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獵手

—其實這事從一開始來說的話,還是得怪包義。

—包義是?

—我爸的老闆。

—你繼續說。

—當時我還小,也就是個十一二歲。我爸在一家私企上班,三十多歲混到了中層的位置。那時候,我家有一個風扇,一到三月份就開始吱吱扭扭不停地轉,轉到葉子紅了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為止。

—敘述還挺文藝的,我喜歡。

—當時是九幾年來著,九七還是九八,對對香港回歸!九七年!陝西這個地方雖然沒有現在這麼熱,但也不好過,那一個風扇被我們開到最大轉速,扇葉都要發出利刃劃空聲了。可是還是熱啊,我和我哥,兩個正少年的小夥子,身子里像有一團火,半夜熱的睡不著。老哥你是學心理學的,總知道環境能對人心裡造成最大影響。

—是這麼個理,後來怎麼樣了。

—當時剛好空調進入中國市場嘛,包義挺聰明的,買了一個海爾兄弟的空調作拖了半年的年終獎。

—故事就是從這開始?

—當時中層管理人很少,具體一點,算上我爸也就是兩個人,包義倒也不至於不要臉到發給自己,所以接下來發展誰都想得到。

—明爭暗搶?勾心鬥角?

—你也是這麼想的是吧。可是沒有,那個男人,他主動過來,說他知道我爸家裡的情況,兩個兒子,住的還是六樓,夏天肯定難熬。他願意把空調給我們。

—皆大歡喜啊?這人不錯嘛。

—這就是人家城府深的地方。他說:「羅哥,我進公司比你晚,好多事都是你帶著過來的。現在我算是走了大運,能跟你坐在同一個平面上了,我不能跟你搶,做人不能忘了本,這是我的原則。」

—後來呢?

—我爸感動的一塌糊塗啊,當時就跟那個小子勾肩搭背都快哭出來了,心裡還暗暗後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那小子畫風一轉,說可是她老婆不願意,他跟她老婆都是單親,當初結婚只是兩人攢了點積蓄請大家好好吃了一頓,沒能好好地辦一場婚禮,這是他倆的遺憾。他老婆一直說指著這個年終獎來湊夠辦婚禮的錢。現在換成空調了,她老婆就想讓他爭取一下,把空調拿到手賣了,也能填上這個空子。

—合情合理,入人肺腑。

—我爸當時就一拍桌子,說空調你們拿走,你既然叫我一聲羅哥,我也得有個哥的樣子,一個空調我省幾個月也就出來了,結婚人一輩子能結幾次?一會我就和老包說,空調就是你的!

—算是入了人家的套了。

—是啊,可那個男的依然不依不撓,說這樣子怎麼對得起我爸,以後還怎麼配叫我爸羅哥。我爸反而一下子怒了,沖著他說:「要是個男人就別婆婆媽媽的,一個空調我還能買不起?看不起你羅哥?」

—你爸人不錯,就是看人不行。

—那小子一下子愣住了,過了一會他也激動起來:「能交到你羅哥這樣的朋友,我真的是花光了一輩子的運氣!這樣吧,我把空調賣給你,你想給多少就給多少,不給都成!」

—嘖嘖,連環套啊!

—我爸二話不說就拉著他喝酒去了,當天晚上,空調就送到家裡了,白色的,看著就涼快。

剛開始我們都以為這是他贏回來的年終獎,他也從沒解釋過。

—還是面子問題,吃了虧也不認。

—四五月七八月,空調確實挺不錯的,舒舒服服,涼快乾爽。到了冬天,我爸調成了制熱,比暖氣還暖和。到了第二年夏天,壞了,調不回製冷了。

—空調有毛病?

—把師傅叫過來一看,是正常的老化,換點零件就好了,可一個零件多久才會老化?最少五六年!再問問師傅,師傅看了一眼,就說這明顯是七八年前的舊機子了!

—我爸一下子就蔫了,從那天起就看包義總是怪怪的。也是,一個拿二手空調來作年終獎的老闆,你覺得員工會怎麼看他。又幹了兩三個月,我爸終於還是辭職不幹了。

—最後一頓飯,是包義請他的,他借著酒勁,終於還是把這件堵著他心裡好久的事給說了出來。包義握住我爸的手,說他不可能做這種事,不說別的,他買的不是白色空調,是黑色,鋼琴烤漆。

—水落石出,是那小子掉了包。兩邊都被他耍了。最後結局是什麼?

—當然是那個小子走了,我爸留下了。可這個事,也成了我爸心坎上一個永遠過不去的結。從那以後,我爸再也沒有交過一個交心的朋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從那以後,我就發誓,不僅不會重蹈我爸的覆轍,也要儘力幫助別人不赴我爸的後塵!

—你怎麼做的?

—空調!空調就是一個契機。如果那個修空調的師傅沒有告訴我爸空調是二手的,那後面的所有事都不會發生了。

—空調啊,有道理。

—所以從大學畢業後,我放棄了年薪百萬的工作,每天每家每戶的串門,專門幫別人檢查空調。甚至有些時候因為油污,我還得脫了衣服徒手趴在窗台上,這些危險和心酸,我也從不在乎。

華貿大廈二十八樓,卧室窗檯外側扒著一個只穿了一條內褲的男人。一個男人站在屋內望著這個男人,又回身看了眼身後衣冠不整的老婆。他抖抖手指,煙灰落到下面那個男人的臉上。

—這就是你現在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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