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
這句話並不押韻,可謂平淡無奇,然而細品則其意深遠,極耐回味。論語萬言,少了這句話,宛如龍不點睛,少了生機,也似雄鷹斷翼,無法乘風。
中學時初看這句話,完全不理解,直接的感覺類似於:『大海啊,你真美!』之類的浩嘆。除此之外,並沒有更多的體會。然而這句話實在太經常看到了,有一段時間我甚至望文生義地以為,逝者是說死亡,看哪,人生說完就完了,可不是么?
三十歲以後重讀《論語》,望文生義,琢磨這個逝,好像是說,人生啊,就像流水一樣,一去不返。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大家應當珍惜人生,好好把握當下。
後接觸佛教,看這個話,又似與無常觀相通:看啊,這匆匆流去的江水,晝夜不曾停歇,恰似這世間的一切,變化運轉不停。
但總有疑在心,隱隱不安,及至讀《傳習錄》,有一段某弟子和陽明先生的對話:『問:「『逝者如斯』,是說自家心性活潑潑地否?」先生曰:「然。須要時時用致良知的功夫,方才活潑潑地,方才與他川水一般。若須臾間斷,便與天地不相似。此是學問極至處,聖人也只如此。」』
讀至此處,各種疑惑,豁然如水東去不復返。如斯,水也,浩然活潑;不舍晝夜,至誠無息,至始至終也。蓋聖人誨人不倦,卻無隱乎爾之本色也。蓋聖人直述衷腸之豪邁也,夫子之道全體呈現,赤裸裸凈洒洒,百世以俟後人之自信也。
《孟子--離婁章》:『徐子曰:「仲尼亟稱於水,曰『水哉,水哉!』何取於水也?」孟子曰:「源泉混混,不舍晝夜,盈科而後進,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爾。苟為無本,七八月之閑雨集,溝澮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聲聞過情,君子恥之。」』
夫子之道,一而已矣,其源也澈,其勢也雄,其聲也沛,其流也遠,運行於世,如水就海,不可挽御。
《荀子·宥坐》:孔子觀於東流之水。子貢問於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絜,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
君子之心若水也有本,流傳久遠而不竭;小人之心若水卻無本,乾涸易斷也有窮。君子之心若水也清冽,利養萬物而不息;小人之心無外水之染污,瘀滯臭穢猶不覺。其水則一,變化運用則各成萬千。
有本之論,朱子《觀書有感》云:半畝方塘一鑒開, 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 為有源頭活水來。
夫觀于海者難為水,游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讚歎夫子是件有點困難的事。形容一朵花之美麗有許多方法,面對宇宙浩瀚卻常讓人束手無力。
千載之後的某個夜晚,一個煢無所依的小子,遙望從前的那片時空:某個清霽明凈的初晨,夫子立於河岸,面對滔滔河水,一時間俯仰天地,豪情滿懷,雙手高擎,流傳千古的名句洶湧而出,其聲清越,直入雲霄而不竭,其勢雄渾,雖經千載而尤醇。
看,就是這樣;快看哪,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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